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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情義山莊(四)

院門半開,鏽跡斑斑的鐵鎖鏈在門上垂蕩著,發出一聲一聲的輕響。

雲知沒有任何猶豫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內種滿了桃樹,樹下荒草叢生,亂枝雜飛,殘花零落,好不淒涼。

再往裡,雜草枯樹間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天井,左邊擺著一張泥塵厚重的石桌,幾隻石凳歪歪斜斜倒在桌下,凳身靠近地面的地方赫然已生青苔;右邊是一架鞦韆,繩子斷了一根,遮陽的木棚有一半已不知所蹤。

顯然,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踩著厚厚的灰塵穿過天井,走上踩一腳就咯吱作響的臺階,推開窗紙破碎的房間門,吱呀一聲響過,驚起一室塵灰。

常年不見陽光的黴味鑽進鼻子,雲知忍不住皺起了眉,捂著鼻子咳了兩聲,抬手揮散眼前灰塵,硬著頭皮往裡走去。

厚重的塵灰之下,這房內所有東西擺放的都很整齊,窗邊書案上擺著些書冊畫卷,露外面的一側已然泛黃陳舊,拿起來翻到另一側,卻又是顏色如初。

桌上沒有筆架,只有一方石硯,一本書冊。

書冊下壓著一根花花綠綠的羽毛。

雲知心中驀然一緊,小心翻開書冊,只一眼,瞬間汗毛直立。

熟悉的簡體字跡,一筆一畫,工整漂亮。

-

「八月初九,晴……已經快半個月了,總覺得這大概是在做夢。這裡的父母雙親健在,還有一群可愛的師兄師姐,他們所有人竟然都毫無保留地對我好……如果不是夢的話,我想,或許這是老天爺給了我重新活一次的機會……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

“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雲知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死死咬住牙,又接連往後翻了幾頁,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竟是她姐姐的日記!

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日期,竟整整記錄了大半年之久!

最後一頁,她說遇到了命定之人,要跟那人一起離開前往他的門派,字裡行間說盡了甜蜜的期盼。

姐姐竟然在這裡找了個男朋友?

雲知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卻還是下意識先笑了一下,也不知怎地,有些欣慰。

旋即她卻又想到了那兗國的女帝。

按照姐姐日記裡寫的,她已經跟心上人回了門派,那女帝又是誰?

如果女帝不是姐姐,那為何她的字跡與姐姐的一模一樣?她又為何也知道核心價值觀和《論語》?如果她就是姐姐,那她又是如何成為了女帝?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接連不斷冒出腦海,雲知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將日記揣進袖間,又在房間內轉了一圈,沒再發現其他與姐姐相關的東西。

出去的時候,有個年輕弟子正捏著那已有鏽屑的鐵鏈往院門上掛,看起來是要鎖門。

雲知趕緊一個健步衝上去,“等一下——”

那弟子壓根兒就沒想到裡面有人,被她嚇了一跳,鐵鎖鏈嘩啦啦從手中溜下,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撿著鎖鏈,一邊驚疑地看著雲知。

“你是誰啊,你怎麼還跑到這裡來了!快出來快出來!”

雲知剛邁出院門,那弟子便將院門重新鏈上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不能來嗎?”

雲知見他一副急切慌亂模樣,頓生疑惑。

那弟子鎖好了門,就著急引著她離開。

“這地方可不吉利!”

雲知眉間微蹙,忙追問:“不吉利?可是發生過什麼?”

那弟子搖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總之莊裡人都這麼說!”說著,突然斜眼打量了一下雲知,“你也是來參加賞劍大會的?”

雲知嗯了一聲,這弟子卻又問:“你是哪個門派的?怎麼不好好在前面待著,跑到這裡……”

“知知!”一道清淺的聲音自身後飄來,打斷了他的質問。

雲知回過頭,青年踏風而來,一身白衣素淡如月光,眉間還攏著一分擔憂未散,只一眨眼間就停到了她身側。

“少主。”一旁的弟子已經開始行禮了。

蕭熠淡淡嗯了一聲,目光瞥過院門上的石頭匾額,微微眯了下眼,又看向身側的女孩,張口時停頓了下,突然就笑了起來,“該回去吃午飯了。”

雲知愣了,她已經在心裡想著要編個什麼理由來敷衍他了,可他卻竟然什麼都沒有問,就連一句“怎麼轉到這裡了”都沒有問。

雲知一時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蕭熠好似對此事全然不在意一樣,只轉身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來看她,“走吧,阿虞姑娘和裴兄已經等你好久了。”

雲知這才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他沒問,她卻藏不住了。

走了幾步,就開始問他:“剛剛那個院子,之前是誰住的啊?”

“不知道啊,那院子好像已經荒廢了幾十年了。”蕭熠側身看了她一眼,突然又道:“我其實不常回來,對莊內很多事情也不瞭解,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我舅舅。”

雲知嗯了一聲,沒再吭聲。

快到他們自己院子的時候,她才終於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問我啊?”

蕭熠一怔,“問你什麼?”

“就是……我為什麼去那個院子,還有……浩然齋、御書樓、還有為什麼想去兗國……”雲知看著他,懷疑道:“這些,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怎麼可能不好奇呢?蕭熠輕輕一笑,拖著長音哦了一聲,反問她:“那你想說嗎?”

雲知想了想,搖搖頭,“暫時還不想。”

蕭熠撇撇嘴:“那我幹嘛還要問呢?”

“……”雲知一時啞言。

“每個人心裡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啊,就算是朋友、是家人、是……夫妻,也並不是非得事事都有交代。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知道我的秘密,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交往,不是嗎?”

蕭熠的嗓音乾淨而柔和,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唇邊笑意淺淺。

深秋的陽光總是能給人帶來暖意。

雲知沉默良久,點了點頭,低聲道:“謝謝你,蕭熠。”

他沒問她為何道謝,只是朗朗笑道:“這樣吧,等你哪天想說了,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怎麼樣?”

雲知也笑了起來,語氣都活潑了幾分,“好啊!”

微微一頓,她又補充道:“但你不能告訴我二哥!”

蕭熠唇角微挑,“好!”

定下此約,二人相視一笑,一同進了院子。

。。。

下午,蕭熠和裴舜相約切磋棋藝,阿虞出門見朋友去了。

雲知獨自一人待在房內,摸出早些時候藏在袖間的日記,細細讀了起來。

之前雲知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意外落入這個世界,但看了幾頁後,她不禁開始懷疑,或許她來到這裡,壓根兒就不是意外。

每一頁日記的最後,幾乎都是同一句話——

“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

其實從小到大,姐姐一直如此,有什麼好東西總是第一時間想到她。就算是因為學業將她寄養在裴家的日子裡,也幾乎每天都會發訊息來關心她。

姐姐在這裡過得很好,所以總希望她也能來這裡,會不會就是因為姐姐的這種執念,才讓她真的來到了這個世界呢?

雲知忍不住思緒亂飛起來。

日記只寫到姐姐離開前的那一天,姐姐說在那一屆的賞劍大會上遇到了一個很溫柔的人。

她叫他阿玄。

阿玄來自於江湖名門七星島,這次賞劍大會上,他一人獨挑了三朝江湖錄中排名前十的高手,一戰成名成為了天下第一。阿玄話很少,是個冷漠的俠客,獨獨在面對她時,總是溫溫柔柔的。

於是,她淪陷了。

日記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知知也在就好了,她一定也會為我開心」。

雲知手指拂過這句文字,心間如有蟲蟻爬過。

她收了冊子,起身出門。

她要去找蕭如風,她想知道在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轉出院子,沒走幾步,突然有人在身後喊了她的名字。

“知兒?”

聲音有些耳熟,停步轉身,一張熟悉的清秀臉龐出現在眼前。

是陸雲笙。

她身上穿著情義山莊外門弟子的白色衣衫,只用一根銀簪將長髮攏在腦後,周身書卷氣消散了一些,多添了三分俠氣。

還是沒躲過去啊。

雲知心中默默一嘆,扯出個僵硬的微笑,“長姐……好巧哈哈……”

“真是你啊!”陸雲笙起先很是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一個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而後語出驚人:“早知你也會逃婚出來,我便帶你一起了。”

她的神情比在安國公府的時候活潑太多,甚至整個人都散發著自在逍遙的氣息。

“……?”雲知愣了好一會兒,驚道:“你是逃……?你不是被人擄走的?”

“當然不是啦!”陸雲笙立刻否認。

雲知假裝不知太子也在,只面露擔憂,“那太子殿下那邊……”

“噓——”陸雲笙聽到那四個字,趕緊朝著雲知靠緊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他如今正在這山莊中。”

雲知作出個震驚的表情,“你是說太子殿下現在就在情義山莊?”

陸雲笙點頭,“對啊。”

雲知本想繼續發揮演技,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皺了下眉,“那你可有見過寧王殿下?”

“寧王?”陸雲笙露出個疑惑的表情,隨即搖了搖頭,“沒有啊,寧王沒在洛州?”

雲知繼續皺眉,“他奉命前來保護太子了,你當真沒見過?”

陸雲笙更是疑惑了:“我在莊外遇到桓承羲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啊,身邊連個護衛都沒有,更別提寧王了……”

雲知哦了一聲,內心卻開始緊張起來,如果寧王沒來保護太子,會不會已經回了洛州?那她的病遁大法豈不是馬上就要被拆穿了?到時候被連累的,可就不止是一個被退婚的堂妹了!

看來,只能先暫時放一放姐姐的事情了,她得先解決了寧王這個大麻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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