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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從文做雞蛋的熟練程度不亞於做手術,熟練的讓人心疼。

這得磨破多少雞蛋才有手術檯上令人吃驚詫異的一次操作?張友心裡都明白。

放在從前,這叫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周從文這小子練的是童子功,沒十年二十年根本做不到這一步。可是十年前有磨鑽麼……

想到這裡,張友的心情更是複雜,他四周打量周從文的“家”。

雖然是出租屋,但極少的生活用品能看出來周從文生活的簡樸。屋子裡最多的是兩等身的醫學類書籍,每一本書看起來都略有點髒,應該是經常看的緣故。

其他的事物卻很少,寡淡到無趣。

血氣方剛的年代竟然能枯坐舊屋,靜氣凝神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做手術訓練。房子是租的,卻買了一臺五十萬的磨鑽。

種種矛盾交織在一起,張友說不清自己心裡對周從文是怎樣的一種心緒。

見周從文去小廚房準備做飯,張友問道,“每天自己做?”

“不,我很少吃飯,要不是因為不吃飯會餓、會死,能不吃就不吃了。”周從文很隨意的說道。

“……”張友無語。

“這不是開始磨雞蛋了麼,扔了浪費,只能自己吃。每天就是雞蛋糕、雞蛋湯、炒雞蛋。”

“噁心了沒?”張友笑道。

“早都噁心了。張主任我跟你講,今兒你可是主力,這些雞蛋是你磨壞的,吃不完不許走。”

張友笑了笑。

就在今天一早,自己和周從文之間的關係還很微妙,敵對的成分更高,可眨眼之間似乎就變了味道。同在一個屋簷下,一起喝酒吃飯。

“喝點麼?”周從文問道。

“你不喝酒?”

“能喝一點,頂多一兩瓶啤酒,但我不喝。”

“為什麼?”張友疑惑。

“菸酒咖啡,熬夜疲憊,情緒劇烈波動都會導致身體代謝異常。在四十五到五十歲的時候很多外科醫生的手會開始抖,眼睛會花。我還想做手術做到退休,所以能避免的儘量避免。”

“你這……”

“煙戒不掉,我試過,單純的戒菸並不難,可是覺得自己像是一臺機器不像一個人。”周從文樂呵呵的炒著雞蛋,像是在做一臺手術。

那股子香味兒飄出來,張友覺得好笑,周從文這貨還知道要是那麼做的話更像是一臺機器不像人?

一個少年郎枯守在這麼一間屋子裡,光是這份心性就給人一種垂垂老矣的感覺。哪裡有一點點鮮衣怒馬,仗劍天涯的勁兒。

“有女朋友麼?”張友忽然動心思要給周從文介紹一個物件。聯姻,是很可靠的一種方式,最起碼要比陳厚坤的感情可靠。

周從文沉默了幾秒鐘,張友覺得自己問錯話了。

“算是有吧,但也有可能是開玩笑。我都看不見她人影,誰知道呢。”周從文淡淡說道。

說起柳小別,張友感覺周從文似乎溫和了一些,不再那麼認真,而是真的像一個懵懂的年輕人似的,對愛情充滿了迷茫。

一盤子炒雞蛋,一大盆雞蛋湯,周從文下去買了一瓶牛欄山二鍋頭,和張友吃起來。

……

……

江海市人民醫院外的一家小飯店的包間裡,李慶華也在吃飯。

“慶華,怎麼感覺你開會回來變了個人似的呢。”陸天成給他倒了一杯啤酒,笑著問道。

“我一直琢磨以後心胸的發展。”

“哈哈哈,難怪是太子爺,你這是定江山呢?”陸天成笑問。

李慶華苦澀搖頭,當著陸天成的面,他也不再偽裝成那個太子爺。

“我什麼情況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李慶華嘆了口氣,“什麼定江山,這巴掌大的江山你覺得能是我的麼?”

“祝主任可三番兩次當著其他科室主任、院領導的面說起過這事兒。”

“但現在手術還是一臺不放。”李慶華從鼻子裡擠出來一絲古怪的笑,“不會做手術,我接誰的班?”

陸天成也沉默下去。

“老欒三年前去日本留學,學的是心胸,估計他以後會接這一塊。”

“你說祝主任怎麼想的,把你安排去心胸,卻把機會一個一個都給人……”

李慶華長出了一口氣悶氣,雖然在小包間裡,卻沒有腹誹祝主任,而是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祝主任想的和王成發一樣,他們是一個時代的老人,雖然每個人的脾氣秉性天差地別,但想的東西卻帶著時代烙印。

還能怎麼想,祝主任不想退休,真到了那個歲數他還想著返聘回來重新執掌人民醫院心胸外科20年。

可是祝主任那麼聰明的人就不琢磨一樣,眼花手抖,還能上手術麼?科室裡自己最嫡系的弟子都挑不起大梁,一旦有變怎麼辦?

不過這些事情李慶華想過無數遍,根本沒有解決的辦法。而且因為沉沒成本太高,他也沒辦法下定決心選擇離開。

這是一條死路,李慶華心裡很清楚,但他別無選擇。

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後被陸天成拉住,“慶華,別喝悶酒。”

“沒事,上週的學會你真應該去看看。”

“你回來像是悶葫蘆一樣,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陸天成好奇的問道。

李慶華簡單講述了學會直播手術的過程,陸天成聽的雙側瞳孔幾乎無法對光反射。

“我問你,葉間裂發育不好的肺葉切除術,咱們要多久?”

“5個小時,那還是運氣好不出血的情況。至於要做多久……得看命。”陸天成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對。”李慶華嘆了口氣,“第二臺手術,兩槍,你能信麼?”

陸天成搖頭。

“最離譜的是第三臺手術,直接乾脆的一槍解決問題,區域性解剖我都沒看清楚。”

“氣管、血管都不分離,直接一槍……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陸天成有些疑惑。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慶華嘆了口氣,“當時我想應該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陳厚坤陳教授為了展現自己手術做的比潘成快,所以看到患者條件適合,直接一槍打下去切掉肺葉。”

陸天成連連點頭,他和李慶華的想法一樣。

“說實話,我不喜歡這種做法。但還有第二種可能性……”

“什麼?”

“術者做過很多例類似的手術,心裡有譜,人家手術水平到了咱們看不懂的層次。”李慶華說到這裡,有些猶豫,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說起技術上的事兒,心裡的那些塊壘似乎自動消散,被李慶華拋到腦後。

“不可能,誰不知道誰啊。胸腔鏡咱們是和省城前後腳進的,咱能做什麼?肺大皰都很少做,祝主任不喜歡腔鏡麼。省城就算是有人專門負責,相關手術也少。”

“我打聽了一下,省城去年到目前為止做了87臺胸腔鏡手術,全都是切肺大皰。”

“厲害啊慶華,這都能打聽到。”陸天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和李慶華碰了一下。

“我有同學在醫大二院病案室。”李慶華淡淡說道,“我晚回來兩天,一是查閱一年間的病歷,二是等著觀察患者術後情況。”

陸天成知道李慶華心細如髮,他沒有因為前者詫異,而是追問道,“後來呢?患者怎麼樣?”

“潘成的患者引流有點小問題,但我看問題不大。主要是陳教授做的三個患者——第二天我查完病歷去看患者的時候三個人的胸瓶都已經撤了。”

陸天成雙側瞳孔對光反射徹底消失,彷彿他的大腦已經宕機,從體表看不出來任何生理反射。

肺葉切除,一天,拔除胸管……

這在胸外科,普胸這一塊根本是不可能的!

至少要保留3天,那還是手術做的特別靠譜。拔胸管前要查2個胸片,確定沒事兒才可以。

但醫大二院的做法也太倉促了吧,一天拔胸管,為什麼這麼著急?

按說如果有龍爭虎鬥,也是在直播手術的時間段,當著天下英雄豪傑的面爭鬥一番。而那之後,患者需要安心靜養,避免繼發出血與氣胸。

難道……

一個詭異的念頭出現在陸天成的腦海裡。

李慶華看著陸天成的表情,無奈的笑了笑,“我高度懷疑陳教授不是草率拔管,而是心裡有數,覺得沒有一點問題。”

“厲害。”

“我回來後總覺得胸腔鏡不像是咱們想的那樣。”李慶華長出了一口氣,若有所思的說道,“我甚至動心思好好研究一下腔鏡。”

“祝主任給你安排的方向是心外。”陸天成扔出一個事實。

李慶華苦笑。

心外科,技術壁壘高,患者源廣,所有幹胸外的醫生都知道那是一片藍海。

可是……不想那些糟心的事兒,李慶華努力把思維拉回到學會上。

只要開始說起技術上的事兒,李慶華就沒那麼鬱悶。

年輕人對於腔鏡的接受程度要遠比老主任高很多,說道興致盎然的時候,李慶華拿著筷子沾酒,在桌子上劃來劃去,和陸天成說的開心。

夜,就這麼一點點過去。

……

第二天一早,周從文來到醫院,見沈浪一臉黑漆漆的呆呆坐在值班室裡。

“沈浪,你怎麼了?”周從文詫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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