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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老夫人。”

杏芳紮紮實實磕了個頭。

陸氏心口的氣順了些,揚起頭拿著款道:

“我本是要重用你的,不過前些日子沈青鸞說看中你幹活利索,特意求我將你要了過去,怎麼樣,她沒苛待你吧。”

在陸氏心裡,這些下人丫鬟應當都是巴望著人往高處走。

偌大的鎮遠侯府,她貴為老夫人老祖宗,滿院子沒有比她這福壽堂更好的去處了。

她刻意說是沈青鸞將杏芳強要了過去,這些目光短淺的丫鬟定要恨沈青鸞阻了她的前程。

陸氏雙眸半闔,等著杏芳開口感激。

果然,杏芳眨巴眼睛,感激地開口:“夫人沒有苛待奴婢,夫人每日都誇奴婢將院子打掃得很乾淨。”

陸氏:……

她不甘心道:“沈青鸞可是從我手中將你強要過去的,若是留在福壽院,留在我身邊前程可不止是掃院子。”

杏芳扭著手指,語氣糾結:“不讓奴婢掃院子?可旁的,奴婢也做不了啊。”

陸氏臉頰僵了僵。

烏慼慼的眼惱怒地瞪著杏芳,咬牙道:

“若是做了我院子裡的大丫鬟,還用得著你掃院子做旁的事嗎?每日只需陪我說說話,比那外頭小門小戶的小姐還要輕鬆。”

杏芳認真地思考了片刻,一字一頓道:“奴婢喜歡掃地。”

蠢貨蠢貨!

陸氏叫她氣得太陽穴梆梆痛,索性也不跟她繞彎子,沒好氣道:

“你是我院子裡出去的,該知道如何效忠主子吧,今日叫你來,是看我那孫媳近日太過疲憊,氣色也不好。

我有一味香料,你每日點了給她聞一聞,助她補氣活血,好早日為大爺生個孩子。”

她示意孫嬤嬤將一封紙包塞到杏芳手中,“這是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也不必多說,等她懷上身孕了,自然回來感謝我。”

杏芳被孫嬤嬤揪著手,躲都沒地方躲。

陸氏笑了笑,聲音裡滿是刮骨的狠辣:“杏芳,你的賣身契可是在我手裡。”

杏芳推拒的動作一頓,抬眼,可憐又無措地看著陸氏。

陸氏神情和藹,“去吧,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

杏芳腦子裡並未完全想清楚,卻仍舊被她這個表情給駭得渾渾噩噩。

給夫人點香料?

她想說夫人為人光明磊落,對下人並不設防。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去她的屋子,至少,她這個掃灑的丫頭做不到。

可是,老夫人會聽她的嗎?

她機械地把紙包塞到胸口,腳步沉重往含光院走。

“杏芳,你幹嘛去了!”

杏芳渾身一個激靈。

“翠翠,”她下意識陪笑,“我,我上茅房。”

“上茅房上的這麼失魂落魄?把魂丟茅坑啦?咦,不對!”

翠翠臉色狐疑地繞著她轉了一圈。

“你身上不是茅坑的味道!是什麼味道,怎麼奇奇怪怪的!快與我說!”

杏芳有一瞬間整個脊背都在發毛。

她幾乎是下意識想伸手去捂胸口的紙包,卻硬生生忍住,扯出一個奇奇怪怪的笑:“我去了……”

“翠翠。”沈青鸞從屋內出來,緩緩向院門走去,瞥過杏芳,停了一瞬。

“院子掃得很乾淨。”她語氣和緩。

轉而對著翠翠卻有幾分嚴厲,“人人都有私隱,將活幹好了,旁的何需多問。”

“夫人……”

杏芳溼紅了眼眶。

沈青鸞衝她溫柔一笑,打斷她的話:“這幾日我不在府中,院子需得你上心打掃。”

杏芳重重點頭,欲言又止。

沈青鸞頷首,帶著丫鬟們上了馬車,趕在君倩前頭出了門。

君倩看著她逐漸遠去的馬車,恨恨地捏著帕子,“都出嫁了還這麼不守婦道,成日往外跑!”

伺候她的晴雲亦是恨得神色都扭曲了,“若是哪日被大爺抓個現行,定讓她浸豬籠!”

語氣竟是比君倩還要惡毒得入骨三分。

原來她當日因失言頂撞沈青鸞而被君鴻白親自下令打了板子,而後又被丟在院子裡冷落著,險些就這麼耗死。

還是後來晴雨被陸氏當胸害死,君鴻白憐惜這個女兒身邊沒有體己的丫鬟,特地請人將晴雨治好,重新送回沈青鸞身邊當差。

經了這一遭,晴雨越發將沈青鸞看作眼中釘,成日裡找著機會在君倩面前挑唆。

以致如今,君倩已經將沈青鸞看作血海仇人一般厭惡憎恨!

“這個賊人淫婦,哪有出嫁的女子這般張揚,還帶著大包小包,也不知從鎮遠侯府哪塊牆上拆下來的金磚。

等日後我嫁了高門,定然父親將她休棄,再將姨母扶為正妻!”

兩人將沈青鸞狠狠咒罵一通,直到忠勤伯府大門依稀可見。

君倩收了神情,伸手撫過頭上的首飾,昂首挺胸下了馬車……

那頭,馬車上,翠翠滿臉不解,“方才杏芳整個人都不對勁,夫人怎麼不讓奴婢問個清楚?”

沈青鸞眼皮都未抬,仍是閉目養神,“連你都看得出來,難道我就不知道?”

翠翠氣鼓鼓地繃著嘴。

沈青鸞又道:“她是南方逃難來,被人伢子賣入鎮國公府寫了死契的丫鬟,身契落在老夫人手裡,若她有鬼,這鬼還能來自哪裡?”

翠翠簡直要氣炸了,“什麼!我還當她只是偷了什麼東西,原來是被老夫人指使了在夫人身邊使壞!

不行,停車停車,我要回去好生問一問,夫人到底哪裡對不住她!”

沈青鸞倚著車壁,沒有搭理她。

使壞?

若只是這麼簡單,她也不會如此心寒。

那味道,她有印象的。

前世君倩重病,她衣不解帶地照顧。

每一口藥她都親自嘗過,每一塊帕子都是她親手擰乾,君倩的衣裳溼了,全都是她親手來換。

所以,杏芳一出現,她就察覺到杏芳身上的味道,與前世君倩重病時身上散發的味道一般無二。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也許,前世她的死亡並不只是源自於君倩的冷漠,和這座宅院裡的機緣巧合。

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真相竟比她以為的還要醜惡……

她以為這座宅院只是腐朽惡臭而已。

沒想到,這座宅院,這宅院裡的人,比她以為的更加噁心、惡毒。

她不想睜眼,她怕一睜眼,眼裡刻骨的恨就再也掩藏不住。

“別嚎了。”

珠珠實在看不過去,將帕子一丟,大力捂住翠翠的嘴。

這個蠢蛋,沒看見夫人好像很難過嗎?

就這麼一路沉悶地到了沈家。

沈舒正和沈氏族中的幾個長輩一起歸家,見了沈青鸞的馬車,春風得意迎上前。

“二哥,青鸞是知道了你的好訊息,特意回府替你慶賀呀!”

沈舒捻鬚,但笑不語。

沈青鸞掀開車簾下了馬車,抬首時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淡然沉靜,“父親有好訊息了?”

她上下打量著沈舒,“讓女兒猜猜,父親一定是謀了審官大夫一職,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兩位族老對視一眼,朗聲大笑,“青鸞出嫁這麼久,我們倒險些忘了她有個逢賭必贏的神運算元名聲。

青鸞,你與我們說說,是如何猜出來的?”

沈青鸞面上淡然,心中卻也是欣喜難掩。

審官大夫乃大周巡察朝政、監察彈劾官員之責,有那深得聖心的,還有審查奏章之權責。

這一官職需要具備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正直品德,簡直是為沈舒量身定製,亦是他素有的宏願。

但看沈舒面色志得意滿,便知他對所謀的官職極為滿意。

“恭喜父親宏願所成,日後必當肅清朝政、克奸佞、撫賢良,大展宏圖不墜青雲之志!”

沈舒將女兒扶起來,“乖乖女放心,有爹在,誰敢欺負你,爹定要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沈舒並不愛許諾,所以許下的諾言格外有分量。

至少這會,沈青鸞就覺得眼皮有些發酸,嗓子眼像是蒙了一團棉花,止不住地難受。

或許是因為,當一個人堅強慣了,偶爾受到一絲關懷,便總是難以自持吧。

她費了些力氣才控制住情緒,笑道:“那父親可要長長久久地站在女兒身後,女兒一日都離不了父親的照拂。”

沈家一團和樂,君倩卻在忠勤伯府門房處等了許久。

“陳芳究竟怎麼回事,還不來接我,罷了罷了,索性我也知道花園怎麼走,我自己去!”

君倩怒氣衝衝推開小廝往裡走去。

“芳妹妹,你怎麼還邀了君倩那個不知廉恥的張狂貨來?每每跟她同處一室,我都覺得鼻尖滿是銅臭味。”

陳芳臉上笑著和旁的貴女們打招呼,嘴皮幾乎不動,只有微微的聲音傳出:

“你當我喜歡她?滑稽的牆頭草,誰得勢就巴著誰,比那唱戲的變臉還快,齷齪可笑至極。若不是看她有個姓沈的嫡母,誰耐煩請她。”

陳芳身邊站著的名為王欣元,父親亦是朝中審官大夫。

王欣元眸光閃了閃,“說來也是,她那嫡母為人磊落風華,遠遠一見便讓人心折,不知今日她會不會跟著君倩一起來。”

“約莫會吧——”

“芳姐姐!”

聒噪的喊聲入耳,陳芳和王欣元皺眉,齊齊往後看去。

這一看,皺緊的眉頭卻是鎖到一塊,再也展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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