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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鴻白一直將君倩視若掌中寶,本還只是想逼迫沈青鸞低頭道歉圓了君倩的面子,這會回過神,霎時羞惱交加,厲聲喝道:

“夠了,枉我一直將內宅交託給你,滿以為你是沈氏嫡女定能教養好孩子。

如今你當著我的面尚且敢如此羞辱倩兒,如此羞辱侯府,平日我不在的時候不知你如何搓磨羞辱倩兒!”

沈青鸞端起一旁已經半冷的茶水,嗓音猶如珠玉擲地有聲:

“在大爺看來,兩個孩子的面子重要,我這個嫡母都要以謊言來圓他們的顏面,可在我看來,兩個孩子的前程才是最要緊的。

今日在外,我喝止倩兒當眾犯下大錯,在內我又循循善誘與她分說錯處。

我處處為兩個孩子考慮,沒想到在大爺眼裡卻成了心懷叵測之輩,難怪,難怪外人都說……”

君鴻白胸口劇烈起伏了一瞬,沉著臉追問道:“都說什麼?”

沈青鸞輕輕吹開茶麵上漂浮的茶葉,啜飲一口:“都說倩姐兒託生到文娘姐姐的肚子裡,實在是毀了前程。”

君鴻白本就難看至極的臉色越發鐵青。

沈青鸞卻不管他的神色,自顧自繼續道:

“世人對女子要求本就苛刻,更別提倩姐兒是鎮遠侯府長女,日後出嫁做宗婦,內要教導子女、侍奉公婆、打理俗物,外要輔佐夫君、交際往來。

倩姐兒這般大了除了撒嬌賣乖還會什麼?連人人都知的詩文她都懵然不知。今日我本可以矇混過去,隨她在外丟臉,免得在侯爺和老夫人面前落個刻薄的印象。

可我是真心愛惜倩姐兒,自然擔心她日後嫁出去丟了鎮遠侯府的臉。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侯爺如此嬌縱倩姐兒,可你也是男人,旁的男人難道會如此慣著她?”

說到最後,她語氣帶了幾絲凌厲:“還是侯爺愛惜倩姐兒,願意讓她終身不嫁,一輩子帶在身邊?”

君鴻白只覺天靈蓋一道白光霹靂,心中徹底慌亂起來。

是啊,他總將倩兒當成孩子,可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

他的所作所為如此,不是在愛她,而是在害她!

相反,在他眼裡刻薄惡毒的沈青鸞,才是真真切切為倩兒打算。

這個認知給他的打擊太大,君鴻白一時有些怔愣。

君倩本就在沈青鸞面無表情的指責之下羞得恨不能鑽地而逃,這會被君鴻白的眼神看得一慌,忍不住推了推他:

“父親也覺得我不懂事嗎?”

君倩身邊的丫鬟晴雲忍不住開口頂撞:

“夫人這話說得不對,咱們小姐日後嫁的是高門,僕婦成群,管事婆子輔佐,哪需要自己掌管這些俗事。”

君倩原本難過的表情,一下又哭開了。

用滿是委屈的眼神看著君鴻白,無聲地控訴著沈青鸞的刻薄和惡毒。

沈青鸞眼神發涼,“原來如此,原來鎮遠侯府的教養自上到下如此,大爺和老太太也是這麼認為?”

室內一片靜謐,君鴻白對上她的眸光,只覺快要被無邊的羞恥淹沒。

老太太也顧不得再裝睡,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盈滿厲色:

“自然不是,青鸞,你嫁到侯府三年事事妥帖,今日這番話更是醍醐灌頂!

長棟不懂內宅俗物,我也老了精力有限,若你不說,反而看著長棟繼續嬌慣倩兒,日後她嫁出去做了別人家的媳婦會有何遭遇誰也不敢說。

你是沈家嫡女,更是君家主母,日後倩兒還要賴你多多管教。”

老夫人後面說的那些話,君倩已經聽不見了。

羞恥、憤怒、不甘在她心底翻騰,她幾乎要昏死過去。

沈青鸞,她怎麼敢,怎麼敢這麼羞辱自己!

她只是母親的替身,只是照顧自己和弟弟的婆子奴婢,她怎麼敢在自己面前擺這樣一副架子。

極致的憤怒之後,是濃重的恐慌。

她當然知道沈青鸞沒有錯,甚至她是真真切切為侯府打算,可是,就是這樣她才害怕。

父親深愛母親,可母親到底已經去了這麼久了,死人再好,如何能比得活生生的人。

更何況,沈青鸞如此年輕,美麗,知書識禮。

父親若愛上她,與她生了孩子,她和弟弟豈不是成了那路邊的雜草?

沈青鸞只瞥了君倩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抵是覺得,自己要和她搶那個糊塗的蠢爹了。

呵!她愛如此小肚雞腸隨她去。

前世她顧忌君倩的心情,處處體貼,換來的又是什麼?

這輩子她不會再去管教君倩,只需把那賢惠的架勢端出來,佔了一個理字,還愁不能痛快地活!

思及此,沈青鸞慢條斯理拂了下衣襬,徐徐道:

“王化出自閨門,一個家族乃至一個皇朝的興衰榮辱有一半系在後宅女子身上,焉有全靠婆子打理的理。

而今主母說話,一個奴婢竟敢橫聲指責,將來若跟了小姐去夫家又該如何。

我是君家主母,尚能容忍一二,旁人豈會寬宥。到時候只會再將鎮遠侯府的家教看低,將大小姐的教養規矩看低。

來人,將晴雲拉下去杖責三十!”

君倩眸光恨恨,轉頭涕淚漣漣地看著君鴻白。

卻見一直對她百依百順的君鴻白壓根沒看她,冷聲道:

“如此歪帶倩兒,三十杖哪裡夠,再加三十!”

他手掌緊握,眼底滿是後怕警醒。

難怪倩兒會變得如此虛榮膚淺,原來是身邊的丫鬟目光短淺刻意帶壞之故。

若非今日及時發現,日後如何不堪設想。

略一思忖,君鴻白後背虛虛出了一身冷汗,凝重地看著君倩:

“倩兒,晴雲不是個好的,你是鎮遠侯府的長女,身邊的丫鬟代表著侯府的臉面更該慎重,日後父親替你挑更好的。”

什麼!

君倩心中大急!

她身邊的丫鬟都是她細心挑選調教,全都與她一條心。

就這麼換了,日後她在內宅豈非孤立無援?

沈青鸞將茶盞蓋上,發出清脆的瓷器聲。

君鴻白朝她的方向看去,正對上沈青鸞清澈的雙眸。

思忖片刻,忽然起身朝她長揖,“今日是我誤怪了夫人,誤會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教養兒女我委實不及夫人多矣,入門三年,夫人打點上下處處妥帖,奴婢挑選和倩兒的教養,日後還請夫人多多費心。”

君倩氣得眼睛都紅了。

請她費心,她哪裡配!

沈青鸞若是要臉,就該立即請辭。

與她所願背道而馳,沈青鸞面上波瀾不驚,甚至還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原來,她的付出他不是毫不知情。

夫人。

呵!

成婚三年,君鴻白第一次如此喚她。

多可笑。

前世她嘔心瀝血,換來的是這座宅院裡的漠視。

今生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再替君倩遮掩,甚至對她毫不留情地斥責,他們反將她看作救世神。

世人愚蠢,做得漂亮總是不如說得漂亮。

沈青鸞唇角微勾,“二爺這話言重了,二爺將倩姐兒交到我手上,我自然會為她打算,女子婦德,德言容功我都會一一教她。”

君倩被她這番話說得渾身發涼,卻又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反駁。

蓋因沈青鸞說的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是為她好,若她露出半點反感和委屈,反倒顯得不知好歹。

該死,沈青鸞這個木頭棉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對付了!

以往,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君倩心中大亂,忽地崩潰大喊了一嗓子,冒冒失失落荒而逃。

君鴻白心中焦急,顧不得沈青鸞如何,也追了出去。

沈青鸞看著兩人的背影,神色冷漠。

老太太似是也覺得不妥,只她到底偏幫自己嫡親的血脈,嘆了口氣:

“平日倩兒不懂事,你卻一向是個識大體的,天長日久,長棟總會看見你的好。”

老太太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手,意味深長道:

“棟兒是個長情的,對文娘如此,對你也會是如此。如今府裡只有兩個孩子,長棟難免嬌慣。

等你生了孩子,也是嫡子,長棟自然會把心思放在你們身上,青鸞,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嗎?”

老太太掌心溫熱,沈青鸞卻覺得全身冰寒。

在這侯府,她只是一個工具。

君倩需要她出面商談婚事,君鴻白需要她養育子女侍奉長輩,老太太需要她綿延子嗣。

那她自己呢?她作為女人本身的情愛和尊嚴呢?

垂下眼眸淡淡道:“孫媳知道。”

君老太太滿意地看著她溫順的頭頂。

往日她還不覺得,今日沈青鸞這番話,實實在在讓她認識到了世家貴女的氣度和眼界,跟那小門小戶的女子就是不一樣。

比起杜文娘,自然是沈青鸞更讓她滿意。

連帶著,她對沈青鸞肚子裡出來的孩子也更期待。

只可惜,成婚三年,沈青鸞肚子始終沒個動靜。

她抓著沈青鸞的手更加用力,“回院子裡去吧,今夜長棟會去找你的。”

沈青鸞忍著噁心抽回手,淡淡應是。

轉過身,臉上的嫌惡卻怎麼也止不住。

回院子的路上,翠翠興奮道:“奴婢去準備二爺愛吃的茶。”

“不必。”

沈青鸞阻道:“今夜他不會來。”

翠翠傻眼了。

沈青鸞瞭然勾笑。

君倩今日受了奇恥大辱,怎麼會不趁機撒嬌賣乖。

君鴻白對著滿臉委屈的女兒,就算知道不是沈青鸞的錯,也依然會遷怒,怎會還會來見她。

這樣也好,若不然沈青鸞真怕自己做不了戲,將君鴻白狠狠怒罵一頓!

如她所料,君倩回了院子,便趴在榻上一頓抽噎。

末了抬頭淚眼朦朧,“父親是不是不疼我了,只疼夫人和她生的妹妹了。”

君鴻白哭笑不得,“說的什麼話,父親早就答應過你,不會跟她生孩子。”

君倩心中一定,臉上卻越發委屈:

“父親如今這麼說,今日為何還當眾駁我的面子,日後對著夫人女兒都抬不起頭了。”

“傻孩子。”君鴻白低嘆,上前輕輕撫著女兒毛茸茸的頭。

“她怎會欺負你。沈青鸞出自范陽沈家,詩書婦德,才幹心性俱都堪為女子表率。

你跟在她身邊,只需學到一二分,於你的名聲只有好處。便是為了讓她對你盡心,我才與她說幾句話。”

君倩今日本是想削了沈青鸞的面子,好提讓杜綿綿入府照顧她的事。

沒料到被沈青鸞好一通貶損,心裡焉能痛快。

好在父親始終是站在她這邊,君倩心底痛快幾分,眼珠一轉,又憋出個壞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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