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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汴梁城,天氣生冷生冷的,城市空氣瀰漫的氣息,熱鬧已經多了一份緊張。這緊張大部分來自於天氣,雖說汴梁城的冬天相對於其他的小地方並不難熬,但大部分人家在冬日裡依舊懶得出門,此時已經是囤積過冬物資的時節了。
類似於礬樓、小燭坊之類的煙花行業依舊盛行,冬日下雪,頂多是出門少些,汴梁有名的青樓之,依舊會每日裡燒起旺旺的炭火,讓人在大冷天裡倍感賓至如歸。一到下雪,有些有錢的恩客甚至會住在青樓不再出去,如此一直到來年開春,身上的銀,自然也是流水般的花出去。
李師師正在趁著下雪前的日交朋訪友,對於這位不少人眼的京城第一花魁來說,冬日裡她會降低與客人見面相處的時間,若是願見的,往往也是些熟悉了的朋友。
一來冬天溫暖的房裡,氣氛會變得太過曖昧,有些人把持不住,真想要做點什麼,說點什麼,她雖然有應對的辦法,但應付起來也比平日麻煩,因此就算與人見面,往往也會是一群人一起。二來她的性慵懶,到了冬天便不想出門,有時候連床都懶得下。冬天,若是沒什麼推不掉的權貴聚會,還是多休息一下的好。
最近一段時間,真正困擾她的是有人會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盛齡將過。對於一個青樓花魁來說,真正的花樣年華是在十到二十歲之間。過去之後,在一些人眼,難免變成婦人。她此時的年紀已經二十一了,從成為花魁一路走來,及至眼下到達巔峰,一直都是平平穩穩,雖然其也有經歷許多事情,但接下來,巔峰將過。
雖然對於許多已經認識她的人來說,她的魅力。依舊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提高。只要見過她的。難免被她所吸引,但一旦到二十一、二十二歲,她這個年齡吸引新的客人大把大把扔錢的可能性就會不斷降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得考慮退出和嫁人的事情了。
對她而言。這是個很難做的決定。但不能不去想。當然,願意娶她的人很多,她可以選擇到不少大戶人家裡當一名侍妾。或是大官員、壇巨之類的也可以。京城第一花魁,要嫁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拿捏得住,背景絕不能低。若是於和、陳思豐之類的好友,假設她喜歡,願意嫁,也是嫁不過去的,那根本就是害了他們。
背景不夠的人,得到她這樣的女人也守不住,此後往往命途坎坷,她也得跟著受罪。當然,除了嫁那些地位極高的大戶,她也可以選擇當某個人的正妻,願意這樣做的人,地位不錯的也有,但肯定是得一聲不響地嫁出京城,遠至某地了。
最近這段時間,她在有可能嫁的人當暗暗地篩選了好幾遍,地位高的、性格好的、聊得來的、長得不錯的……等等等等,最後還是沒能拿定主意。
幾年以來,她仗著花魁的身份得到礬樓不少優待,每年大概都有一兩個月,她可以自由地去遊覽其它地方,走訪各種名家——李媽媽也明白,這樣能將她培養得獨一無二——她因此看到過許多事情,有了見識以後,心隱約覺得還可以做不少的事情,就如同童舒兒的事情,在她與其她一些女、書生的奔走下,最後那個吏部官員被判有罪,去了官職,流三千里,令人拍手稱快,但此事過後,也就無聊起來了。
最近這段時間,京城裡流行的話題是北面張覺與完顏闍母的大戰。這是武朝與金人第一次的交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但是大戰之後訊息傳過來,張覺投靠武朝之後的第一戰已經敗了,但他只是小敗,戰敗之後,雙方還在對峙,接下來還有第二戰——這些事情,師師最近聽得,也沒什麼興致了。
一兩年以後,這不再是她的世界了,她將嫁給某個人,過著簡單卻閒的生活,不用灑掃織布,也不用洗手作羹湯,只需要對相公噓寒問暖,以及在適當的時候取悅於他,抓住他的心也就夠了。如此過得幾年,生下那人的孩,待到多年以後人老珠黃,就指著孩過日了。
有時候如此想想,也不由得落寞地笑笑,悲從來,甚至生出她以往少有的情緒來:若她不是青樓女,不是這個叫李師師的花魁,該有多好啊……
礬樓除了接待經歷的達官貴人以外,更多的客人,還是外地過來的大商豪紳。對於這些在外地有錢有地位的人來說,到了京城,見見這京城第一樓的風貌,花大錢見見花魁,是回去以後最好的談資。師師對於京裡知根知底的達官貴人多有挑選,對於外地來的客人,除了一些名遠播的才外,則通常以錢來衡量對方的價值,反正往往也是一次性消費,也就是價高者見。
這天參加完一個詩會回到礬樓,李媽媽說有一個南方來的孫家公,可以見見。據說對方家乃是荊湖南路一帶的豪族,年輕多金又談吐不凡,到了這邊一出手便是白銀五百兩,指明要見她。反正是賺錢,師師笑笑,也就去了。
隨後所見,對方果然如李蘊說的那樣,談吐不凡,顯然是大家族受過良好教育的公,年紀二十七歲,樣貌也可以。師師彈唱兩曲,間聊了一會兒,賓主的感覺都不錯時,對方隨意地問起了竹記的事情。
“聽說京城竹記,乃是大才寧立恆所開,師師姑娘又跟他是熟識,每棟樓開張,師師都會過去表演。”那孫公吃了小半塊點心,隨意笑道,“在下素來仰慕才,不知那寧公。是何等樣人,竟能有如此手段,不光詩詞好,還能將生意做得那般紅火。”
“倒也……不是很熟……”師師回答一句,眉頭卻是微不可察的皺了皺。她最近並不想談起寧毅的事情,這段時間以來,京城裡客商來往,她也知道了南北缺糧的事情,竹記正在運作此事,想要大賺一筆的事情她也清楚。這樣的認知讓她並不想再跟對方來往。寧毅曾說過找她有事。後來又是兩次來到礬樓見她,但師師都假託有事,讓丫鬟回絕了,而這段時間竹記忙著買賣糧食賺昧心錢。原計劃新開的幾棟分店也暫時擱置。她也因此不用履行過去表演的諾言。
“哦?不是很熟……但一般的來往總是有的。依師師姑娘的眼力,這人到底是才,還是商人呢?”
對方乃是極聰明的人。說話用詞,清晰準確。師師無意間掃過對方眼神,卻是心一動,這孫公說話看來隨意,但眼神深處卻極為清澈,先前他是輕車熟路地在享受與花魁來往的休閒時光,這一下卻不太像了。隨即又想起早兩天見過的一個來自淮南的外地豪族,對方也問起了竹記與寧毅,當時她隨意應對了一番,現在想來,連續兩撥人有針對性地問起他,情況就有些不一樣了。
這兩撥人在當地都是豪族,但彼此相隔上千裡,要說他們是專程進京找寧毅,實在不太可能……心懷著疑惑,她小心應對著對方的詢問,探索著這位孫公的意圖。果然,不久之後,這位孫公問過了寧毅的性格,便問他的家人、人緣、甚至於住處,做出了想要登門拜訪的意思。
這天的發現讓她心覺得頗為古怪。她知道寧毅做生意厲害,也知道他靠了右相府之後,做起生意來也可以狐假虎威,但是相隔千里的兩個大家族專程派人來京裡找他合作嗎?似乎又不太可能。當天晚上她跟李媽媽問起這兩家的背景,果然,兩邊都是有官場關係的,不會這樣特意的來靠著右相府,至於這些地方的受災狀況……
“……不知道啊,師師你也知道,最近所有做生意的都是奔著災情去的,京裡說得火熱著呢。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前段時間朝堂上吵來吵去,罷了不少官,就是為了賑災的事情,最近北邊打仗,聽說聖上心情不好,事情也稍微緩了一下。女兒,你問這事幹嘛?”
“沒什麼,隨便問問……”
如此到得第二天,她去參加一個詩會時,見到了左厚與他的堂侄左繼蘭,也見到了河東還算比較有名的才王致楨。對於左厚,師師知道他為左家管著京城這一大圈的商事,本身才名也是有的,在左家僅次於那位大儒左端佑,因為這樣的關係,雙方以前也見過不少次,只是不熟。師師暗地裡聽說過他的傳聞,據說他比較喜歡那種性格強悍**的女,家納的兩個小妾據說都是家道落,本身支撐著家業,隨後被他娶了的。據說他還暗脅迫過幾個性情堅貞的人婦,但這事情傳得並不廣,可見對方也並不是毫無收斂之人。
詩會快結束時,左厚與左繼蘭、王致楨來見她。左繼蘭三十來歲,一看就是那種性情驕傲但能力也不錯的天之驕,對於她,只是簡單的上下打量,做出不怎麼在意的表情,但師師能夠看出他眼底的情緒——是那種想要佔了她清白而又自認有能力的人的心思——互相說了幾句話之後,左厚竟然也問起了竹記、寧毅的事情。
“聽說李姑娘認識這位寧公,想必是很熟了。”
“呃……倒是不熟,只是生意上的往來……”
“呵呵,不熟也沒關係,我這侄想要見他一見,有些事情商談。有個人,面比較好見,而且我這侄性情有些烈,李姑娘跟在旁邊,說不定他會收斂一些。”左厚笑笑,“這樣吧,明天……不,再過兩日,繼蘭去礬樓找李姑娘,然後你們二人同去尋那寧公,如何?”
左厚雖然不是官身,但官場的影響力承自左端佑,可以說就是左端佑在京城的代言人,發慣了號令的。最後雖然加了句如何,但師師此時也只能點頭應下。這一下。天南地北光是想要從她這裡入手尋寧毅的,已經是三家了,而且看起來並非善意。
寧毅就算再厲害,竹記就算發展再快,什麼時候又到了能得罪這種豪族的位置上了?還是一下得罪三家?不過,找自己的就有三家,其餘的恐怕就更多了……
她一時間想不明白這些。又過了一日,這天晚上,礬樓之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囂之。有兩撥肯花錢的人進了李媽媽的法眼。過來詢問師師的意思。這兩撥人,一撥也是外地的公哥,只有一個,另一撥則是請了京城大戶過來。應該是談生意的。師師不想與人獨處。選了後者。選定之後不久。礬樓之,便有人吵了起來,師師過去時隱約聽到那邊的吵鬧。
“……你們這幫心黑透了的渣滓。死了下十八層地獄……”
“嘿,你們不是,二十五兩跟三十兩差多少……錢賺夠了來礬樓找頭牌了吧,還敢說自己心善……”
“比你們好,我們這次……”
“找打是吧!”
“誰敢,打不死你……”
“有種你過去……”
吵鬧聲斷斷續續的聽了幾句,不久之後礬樓的人出來調解,也就將騷亂平息下來。隨後,師師去到暖閣的宴席作陪,才發現方才吵架一邊的嗓音,出自其請客的那方。
這請客的乃是一撥外地商販,為首的四十多歲,但看來是跑遍四方的漢,姓於,跟隨著他的是幾名二十多歲的家侄。由於可能來自於鄉下地方,話語之相對粗俗些,那些年輕的公則有些靦腆,有些故作不在意的在自己面前表現。被請的那方師師倒是認識,這位姓魏,乃是京的一位糧商,平日裡風評較好,據說很疼愛家妻妾,於礬樓來得卻不多。
雙方在酒桌上並沒有談生意的事情,能到這裡來,雙方看來是已經有了意向了。師師儘量地活絡著氣氛,待到就過三巡,那魏老闆笑著,拍拍于姓漢的手:“好了,我知道了,這事就這樣。於員外你的誠意,我明白了,眼下我得先回去,家還有事。你們……在這裡多坐坐,想必花了不少錢。師師,你安排好他們,不是我說,到你這裡來一趟,花錢可太多了……”
師師帶著些許委屈地笑著:“魏先生哪裡的話,樓規矩如此,師師也沒辦法,師師只盡力伺候好各位罷了……”
那魏老闆揮揮手:“好好,我走了、我走了……”
他既然要走,那位於員外便也要送他,兩人談妥了事情,心情都不錯,相攜出去了,剩下師師與其餘幾位于姓公在。丫鬟們繼續添酒上菜,師師也就笑著陪他們說話,詢問起他們家裡的狀況,彈唱幾曲之後,卻也隨口問到了他們做的生意,這才知道他們是準備跟魏老闆買糧往災區賣的,隨後卻也有一位年輕公開口:“聽說師師姑娘跟竹記的寧老闆很熟的,是吧?”
“倒不是很熟,有生意上的來往。”這幾天師師聽這句話聽煩了,隨口應答。不過,這位公倒跟其他人不同,師師說不熟,對方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隱約間聽到其兩人交頭接耳說著,似乎是因為她與寧毅很熟,對方才選在礬樓、又花了大錢宴請那魏老闆的。
幾個年輕公想要在師師面前表現,因此席間話語不斷,過得片刻,又聽他們說起這次北上是要“做善事”,師師旁敲側擊問一問,那人道旁人買糧三十兩一石,他們是要賣二十五兩的。師師笑著點頭,心對這幾人卻是頓生厭惡,你過去施糧放糧,那叫行善積德,平日二兩多一石的糧拖過去十倍賣,這行的什麼善積的什麼德。
那年輕人說完以後,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開口補充幾句,想要更正。師師撥弄著琴絃,微笑著符合幾句。幾位年輕人便互相之間說了起來,過了一陣,有一個言辭比較清晰的年輕人說出來的話,才讓她指下的琴絃微微一顫。
“……這次的事情,師師姑娘也知道的嘛,畢竟便是竹記在後頭安排的嘛,這次賑災,要是沒有他們的人。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北面那些人,真是苦啊……”
旁邊一人道:“也不算竹記,竹記背後不就是當朝右相嘛,最上面都是右相安排的。若非有右相,我們進得去河東?”
說起這個,先前的年輕人頓時激動起來:“怎進不去,要是早知道那麼多饑民,我死了也要將糧運進去!他們有種打死我好了啊!#¥%&*(開始罵人)”
師師皺了皺眉:“北方現在……怎麼樣了?”
“河東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兩邊都在使力呢。咱們運糧過去。這賊……賊天氣又降了這麼多,本來糧價下來一點點,然後又漲上去了。那些狗大戶,不許我們壓糧價。四處找茬。上次我三哥就是被他們打了。好在竹記那邊也有準備。那位姚掌櫃叫了大夫,然後又叫了官府,把他們人給抓了。哼。這次咱們北上,三哥傷還沒好,又吵著要去呢。”
一個年輕人臉色通紅地站了起來:“那位姚掌櫃說得對,這就是打仗!”
旁人附和:“怕他們是孬種啊!這次咱們人還少嗎!他們的地頭?惹急了我我弄死他們!”
師師卻是疑惑起來。他們說的是什麼?她以往知道,這些年輕人是最容易被某些事情影響的,暴躁衝動也是常有。但眼下看起來卻又不同,汴梁城,有一批學,以陳東為首的,常常憂國憂民,慷慨激昂,他們連蔡太師、高太尉這些人都敢罵。此時看來,這些讀書不多的年輕人,情緒竟像是有些陳東他們的氣息。
他們賣個糧,怎麼能賣成這樣的?看起來簡直是被什麼人煽動了一樣。
她試探著問道:“幾位公,也去施了粥飯?”
“自然去了,每日都去!”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著,隨後有人道,“但是竹記的寧東家說得對,終究不可能全都熬成粥吧,唯有把價格壓下去,其他人才有一條活路。師師姑娘,你認識那位寧東家,你說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師師看著他們,隨後輕聲道:“對那……把價格壓下去,其他人才有活路的道理,我卻始終不太明白。”
其一個想要表現的于姓公大聲道:“嗨,這有什麼難明白的,我這麼笨,都明白了。師師姑娘你想啊,那裡的糧價要是三十兩一石,賣糧多有錢啊,這麼賺的生意,那些狗大戶、狗官還不得拼了命啊。朝廷上兩位相爺就算豁出命去,也擋不住這麼多人的貪心。可要是糧價下去了,賺的不多了,再加上官府有些清官,才能讓那些大戶少插手。寧東家說過的,要是糧價繼續漲,官府的賑災糧,能發到百姓手裡的十不存,要是被打下來了,也許就能保下一半或者更多,到時候咱們再去多施粥,就有很多人能活下來了!所以啊,這次我們賺到了錢,又回來運第二批的米糧上去,咱們還買了冬衣……哼,這次過後,咱們還得上去第三次,於家是男人的,都要去!”
這人滔滔不絕,旁邊一人說道:“就怕下雪以後,路難行了。”
“別說下雪封路,哪怕凍死,我都要把糧拖過去,我就不信,弄不過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畜生——”
師師的腦袋裡嗡嗡的,她是聰明人,有些事別人一點,她也就知道了。隨後,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她也逐漸的、一絲一毫地拼湊起來一個已經在她身邊發生了近三個月的、巨大“戰場”的輪廓,而這個輪廓的點點滴滴,她原本是感受到了的,只是那時並未在意。隨後,在心的底層,恐懼感湧上來,她明白過來,那個幾乎已經被她放在了“絕交”定位上的商人,曾經的朋友,在這三個月內,觸動了多大的一塊利益,得罪了多少的人……
她終於明白,那些豪族入京,是要幹什麼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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