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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朝景翰九年,在江南發生的各種聚義起事,乃至於隨後攻下杭州、危及嘉興的永樂之患,震動了整個天南大地。要說這一場起義撼動了整個武朝的國家根基或許有些言過其詞,但因這場起義而來,確實在某些關鍵的地方起到了一系列耐人尋味的連鎖反應,這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的倒下,導致最後整個武朝覆滅,到底是主因還是副因,是偶然還是必然,是充分不必要條件又或是必要不充分條件,成為後世史學家時常研究的一個話題。
這些東西,其實在當時,也是有人做出了考慮的,但身在局中,並沒有人考慮得那樣長遠。方七佛定下拖延童貫大軍北上的時間,到最後求拖垮武朝的容忍底線,取一線生機的戰略,便是看清楚了武朝此時南北尷尬的局面,但最後能做到什麼程度,當時的方七佛,恐怕也是看不清楚的。
至少義軍起兵之初,彷彿籍天下大勢洶湧席捲,特別是在杭州這樣的大城都被攻下之後,真給人一種承天命而來,武朝已然積弱垂危的感覺。然而當武朝真的正視起這一場叛亂,要在平遼之戰前全力剿滅時,那時所感受到的,才是真正面對武朝的正面壓力,一個兩百年積累的國家真的反撲過來,能不能挺過去,無論方臘、方七佛,都只是懷著僥倖的心理在作戰而已。
而在汴京這個權貴聚集的政治中心。對於方臘之禍,也沒有真的將它當成是一場可能覆國的大危機。即便在秦嗣源、李綱甚至景翰帝周喆這些人的眼中。也沒有真正將方臘的造反當做一場滅頂的危機,只是他佔領杭州。已然干擾到這個國家最為富庶的一片區域,眾多富紳權貴的利益都遭到損害的情況下,不得不首先令童貫剿平此患。當然,後來花的時間,其實也是有些久的。
最大的麻煩和機遇,自然還是在遼國。在眾多人眼中看來。其實機遇還是大於麻煩。正要北上進軍,童貫卻南下了,燕雲十六州就像是一塊擺在眼前的肥肉,卻因為喉中的一塊小梗而吃不下去。這是何其令人焦急的一件事。此時的眾人還不能看見這塊肥肉吃不下反可能引發的壞事。頂多,燕雲十六州收不回來,自己國家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很多人在此時遇上的阻礙面前,都不免是這樣想的。
只有少部分人,隱約的感到了由此而來的頭皮發麻。李綱自然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秦嗣源,雖然有想過這一次事行不暢可能帶來的隱患,但也並沒有將之作為完全正式的危機來思考。畢竟,未來真是太遠了。看不見也摸不著。
這一場北伐因為束手束腳,無法施展開來,李綱的焦慮、秦嗣源的焦慮、皇帝的焦慮、百官的焦慮都混雜其中。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在多如蛛網的利益牽扯中殺出一條血路,推動北伐的進展,秦嗣源這些人,真的是極其有力的,可惜他們也沒想到,在這種錯綜複雜的情況下。國家本身,會無力到這種程度。
十餘萬人對上遼國萬餘軍隊,打敗了,王稟與楊可世也已經察覺出了不妙,再度收攏潰兵,重整旗鼓,然而此後竟是連戰連敗,士兵已破膽,畏遼人如虎,稍有激烈戰鬥,逃跑的比留下的多,而僅僅是一些百人以下的小規模戰鬥,反倒偶爾能取得勝利,作為捷報傳回汴京。但秦嗣源等人是有自己的一套情報系統的,大局上的潰散,這樣的軍心素質,令得秦嗣源等人也傻了眼了。
像是一個拳手,他堅持夢想、拼命努力、排除萬難上了拳臺,自信滿滿地揮出第一拳,才發現他拳頭的力量比五歲的小孩子都不如。這樣子要爭什麼,都成一句空話了。
當然,誰都知道,人與人之間,其實差不了那麼多,百人以下小型交戰的勝績就能表明這一點,有血性的人還是有的。可是當範圍擴大到整個北伐軍隊裡,一旦一處出問題,恐懼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所有人都在想“反正是打不贏的,我就算再拼命大家不拼也是個死”,整支軍隊就被裹挾著一敗塗地了。
什麼樣的氛圍,出什麼樣的一批人。在秦嗣源近乎徒勞地想要弭平北伐軍中的各種勾心鬥角的時候,他其實也選擇了另外的一條路。此時此刻,北上的使者以及原本安排好的一些人物正在不斷接觸遼國境內的“怨軍”統率郭藥師,試圖對他作出招安,郭藥師本是漢人,原本見遼國局勢變化,是很有想法投靠回來的,但王稟楊可世的敗績暫時地延長了他的考慮時間。
雖然後來證明,秦嗣源所下下去的每一招都是狠棋,只可惜,周圍的阻力真是太大了。雖然理論上來說要求一個好棋手可以考慮到周圍的一切,但這類的阻力已經非常理可計。無論李綱、秦嗣源還是朝堂上的名臣宿老,研究儒家數十年,最終也只能被這由儒家基礎而成的巨大蜘蛛網粘在其中,有時候彼此使力只是成了互相的阻力。這些棋子每一招都是在適當的時候以超前的眼光下下去的,然而當它們到位時,卻完全都已經滯後了……
在期待王稟楊可世的大勝、期待郭藥師這類人的投誠這些事情以外,能夠期待的,就只有南方戰局的破冰。也就是在這樣的拖延當中,有一些東西,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在北方開始發酵了。
開戰之初,女真人其實是相當傾慕漢人的。
雖然一路起兵,此時已經將大遼國打得跟狗一樣,但說到底,女真一族,畢竟還是剛從白山黑水裡走出來的鄉下人。在這之前。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字,在契丹的一貫欺壓下。偶爾聽到南方的一些訊息,看見南方傳來的各種珍玩器物。對南面這個漢人組成的大國,真是天朝上國一般的想象。
類似完顏希尹這類處在重要位置的文臣,無不受到了漢人文化的薰陶,畢竟這個時候,以文明開化而言,武朝終究還是最強的。早兩年完顏希尹才以漢字、契丹字為基礎。創造了女真族的文字。在開戰之初,他們兵力本就不夠,要做出以兩萬對八十萬這樣的舉動,對南方的這個盟友。其實也是頗為敬重的,然而他們在上半年起兵,南方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得冬天,武朝的北伐軍終於有了第一戰,十萬多人輸給了一萬人,再接下來,一切就真的急轉直下了。
金國打了近一年,下遼國國土近半,人多了。眼界也廣了,但看見武朝的動靜,人還是傻眼了。當然,女真人員有限,要說他們這時候就覺得自己可以連武朝一塊拿下,那是不可能,他們眼前的敵人還是遼國,能把遼國打完或許就不錯了,但有些心情。終於還是在此時開始萌芽、醞釀……
南面這個武朝,恐怕算不得什麼天朝上國……
一群垃圾而已。
童貫在笠年二月下了杭州。
此時已經是武朝景翰十年的春天,大軍在二月初八開始正式攻城,二月十六,北門守將之一的冷恭中流矢身亡,由一位名叫董方越的偏將補上他的職責。方臘軍中並不知道,董方越已經由城內以聞人不二等人為首的奸細組織安排在這個位置上近半年了。十一月包道乙的時候已經是圍城狀態,方臘等人對於內部的權力的轉換極其關注,董方越僅僅是被推在了這個“可能上位”的位置上,也已經花了聞人不二極大的力氣,中間也有寧毅的少許參謀,到了這個時候,這一顆棋子終於起到了他的作用。
二月十七,董方越開啟杭州北門,童貫禁軍如潮水般湧入。雖然先前也有數次城牆被破,外兵攻入的情況,但這一次已經沒有任何僥倖的餘地了,方七佛直系精銳與之在城內展開巷戰,而方臘等人攜軍隊自一片混亂中殺出城去,但在這時,童貫率領的十五萬禁軍已經形成包圍的狀態,一番殊死鏖戰後,永樂朝殘部由西面、南面潰散。
雖然方臘稱帝立國的原因是因為杭州,但這一次的起義,原本席捲的範圍也是很大的。杭州被圍之後,外面的地盤會受到一些壓縮,但一來這些地方還有石生、陸行兒、呂師囊等人在參與抵抗,二來童貫也沒空去理會那些旁枝末節,衝出城後,方臘這邊還是有一定騰挪的空間的。但童貫自然不可能就此放過他,他想要立刻北上,首先就是要將方臘徹底打垮,杭州一下,他也立刻率兵銜尾追殺,一路死咬。
方臘的根基還是在青溪縣一帶,從杭州到青溪大概兩百餘里的路程,一路之上伏屍上萬,然後從各處圍來的朝廷軍士才再度與方臘殘部展開對峙。
這樣的情況下,二月二十四,清明節。以霸刀營為主的一支潰敗隊伍,在距離青溪數西北百里外的一處地方,正在越過前方的山嶺。
破城之時,由南面出城的霸刀營,原本是一支殿後的隊伍,他們也確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拖住了大量追兵,令得許多永樂朝的殘部得以逃脫。然而當大戰稍停,他們想要朝西面趕上方臘的大部隊時,那裡已經是被童貫銜尾追殺殺得最厲害的方向了,要是霸刀營追過去,就會直面朝廷大軍軍陣的尾部。
此時四處追殺永樂殘部的軍隊有很多,霸刀營殺出城時,甚至還是一個拖家帶口的狀態。這個時候趕去青溪,已經是找死了。他們繞了一下,在杭州附近折上西北,大概與方臘逃亡的路線行程一個“8”字型,如果能從後方繞回青溪當然是最好的,要是不行,就只能另作考慮,當然,目前大部分人考慮的,終究還是前者。
“他們回青溪就死定了……”
騎在馬上,寧毅望著遠處的夕陽,嘆了口氣。話是對旁邊一匹馬上的陸紅提說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從昨天就在下的春雨是在今天下午停下來的。春天的雨就是這樣,雖然不大。但又冷又粘人,淋得久了。那冰冷像是要浸入骨髓當中一般。此時雖然出了太陽,但腳下仍舊泥濘,旁邊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又是逃亡。
蘇檀兒等人,並沒有跟著這支逃亡的隊伍。她的身孕已經八個月了,在城破的那段時間裡,至少在霸刀營眾人的眼中。寧毅費了很大的力氣找關係做佈置送走妻子及家人,讓她們可以在城內留下。那時混亂的情況,寧毅未必不能脫身,但最後他還是隨著霸刀營一路過來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應該是讓劉西瓜陳凡等人覺得頗為溫暖的一個舉動。
只有陸紅提,仍然做著她那三十歲婦人的打扮跟了上來。
“那他們能如何?”長途的逃亡跋涉,對於陸紅提來說,並不存在任何問題,她看了寧毅一眼,說道。
“除了繼續落草為寇,還能如何……”寧毅笑笑,“方臘完了。”
在隨著方臘造反的這一場變亂中,霸刀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起兵之時,霸刀營中可用精兵大概有三千多甚至四千人往上,其中有許多是弟子、門客之類的孤家寡人,加上家屬過萬,嘉興一戰,剩下可為士兵的就只有一千五百餘人,到得城破殿後的此時,能夠戰鬥的人,只剩下八百多了。而一路需要保護的親屬則是兩千多人,再加上其餘永樂朝的親人、殘部,這一支逃亡隊伍,大概在五千人左右。
當然,比起其它全軍覆沒的起義勢力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狀態了。杭州立國之時,真正在霸刀莊那邊的家屬其實也沒有全都過來,既然杭州城破,那邊應該也已經按照先前的計劃開始轉移,可以慶幸的是,短時間內,周圍許多地方終究還是方臘殘部控制的區域。在絕大部分火力都被方臘吸引的情況下,霸刀營還有最後一次騰挪的本錢和機會。
陳凡騎著馬,從後面奔了過來,跟他一起的是“羽刀”錢洛寧:“立恆。”兩人跟寧毅打了個招呼,寧毅笑著:“後面如何了?”
“沒什麼動靜,看起來他們也不敢打,就那樣跟著。我們過去告訴你家娘子莊主吧。”
縱然已是兵敗狀態,陳凡仍舊保持著相當樂觀開朗的狀態,前方不遠處的隊伍中,劉西瓜正在探看一名擔架上的傷者,她帶著面紗,一身勁裝也已經是風塵僕僕的狀態,但一雙大眼睛極為有神,有時候會笑出來,但多以冷豔高傲的強大氣場為主。見眾人朝那邊看過去,她偏著頭擺了擺手,作為霸刀莊的莊主,這位在假成親時會胡思亂想到走火入魔的少女卻無時無刻不在以一種成熟的姿態給周圍的人打氣,讓人看見就能產生一種“我在這裡”的感覺。儘管寧毅也知道,這一路下來,她也受了傷,而且很累了。
寧毅與陳凡等人騎馬過去。
杭州城破之後,雖然童貫大軍的主力奔赴青溪縣,但其餘的許多軍隊還是四處散了出去,追殺方臘殘部。不過由於霸刀營的悍勇與兇殘,除了一開始在城下的戰鬥之外,逃亡路上敢於真正跟霸刀營交戰的部隊卻是不多了,這兩天裡有一支軍隊悄悄跟了過來,但看來也是不敢動手,只是畏畏縮縮地綴著,陳凡跟“殺人償命”中最年輕的錢洛寧方才便是過去探聽情況的。
“大概一千二百人出頭,不是東京來的禁軍,應該是知道我們名號的,不見得敢出手,但是怕合圍,我們要不要先動一次手,趕跑他們,然後趕快走?”
“動手就不必了,別殺紅了眼。朝廷在這一帶的軍隊不多,這一次大家都是拿功勞的時候,他們肯定也不想落於人後,但也不可能拿命拼,估計稍微跟一陣,也就走了。要是真打得太厲害,引得周圍的朝廷軍隊不得不追,我們才真的麻煩。”
說話的是一個名叫呂將的謀士,他本是方臘麾下的正統謀士之一,但破城之時,被捲進了霸刀營這邊,其人本領還是有的。聽他說完,西瓜也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倒是與寧毅並列在了一起:“呂軍師說得對。暫時不要動手,再過去兩座山。便是林昆吾的地盤。林昆吾雖然只有幾百人,但如今與我們還是一道的。後面的軍隊應該就不敢跟了。”
既然不用打仗,眾人說笑幾句,也表示了一番自家八百對後面一千二完全是屠殺一般,敢來就讓他們死光的氣勢。錢洛寧道:“其實咱們霸刀營的名氣還是挺大的,怕的是朝廷真的點名要追殺我們。莊主,我覺得這幾天要不要儘量快些走。”
“跟著這麼多人。快不了了啊。”
“讓他們來就是了……”陳凡也笑起來,“要不然就改個名,叫……大彪盟,掛上新旗號。他們就認不出我們來了,哈哈。”他這明顯是惡搞,隨後探過頭來小聲跟寧毅道:“西瓜盟也可以……”
劉西瓜的眼睛裡已經開始閃著危險的光芒了,寧毅笑著趕快圓場:“其實叫做八百虎我覺得不錯。”
他這樣一說,旁邊錢洛寧想了想,道:“這名字不錯啊。”
劉西瓜沒好氣地瞥了寧毅一眼:“不改。”
她對寧毅的語氣聽來雖然也冷,但態度卻是明顯的不一樣。
自從成親的三個多月時間以來,兩人之間的關係是有著頗多進展的,當然,要說是情侶之間的那種進展。其實不對。除了成親第一晚出了走火入魔的那種糗事意外,在其它方面,劉西瓜頗懂分寸,蘇檀兒在霸刀營的時間裡,她也時常過去看看,說一說話,但並非是一家人的態度。
在許多事情上,劉西瓜畢竟是非常豁達的女子,偶爾在小事上出些糗事。平素則與寧毅談論各種管理霸刀營的問題,有時候還讓蘇檀兒介入進來。晚上在寧毅所住小院子的房間裡爭論不休,寧毅也算是重溫了一遍企業構架或是改制的過程。到得破城之時,霸刀營內部運作半數都是寧毅在插手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越發像是為著共同理想奮鬥的同志,當然,這期間有沒有什麼額外的曖昧,那就只有兩人心中明白了。
在城破要先安排好蘇檀兒的時候,蘇檀兒還跟寧毅提了一下:“那個劉姑娘,其實是個很孤單的女孩子,你……儘量別傷了她……”
倒是此時看著寧毅與劉西瓜的狀態,那呂將的目光顯得有點不豫,他的年齡其實三十歲出頭,為人英俊,與霸刀營一路同行之後時常向劉西瓜進言獻策,劉西瓜對他的話也是有幾分認同的。眾人說笑一陣之後,他臉上堆了笑容,道:“聽說寧公子以前是有名的才子,不知道最近可有什麼新作啊?”
“現在?”寧毅皺了皺眉,其餘人也微微皺了皺眉,眼下這一路蜿蜒逃亡,狼狽不已,大家的開心也不過苦中作樂而已,哪來的功夫談這些風花雪月。其實呂將對於寧毅的認知也是不夠的,大抵是要讓眾人心中生出寧毅其實是個沒用的書生的事實,寧毅嘆了口氣:“要是現在這狀況,其實倒是有一句的。”
劉西瓜扭頭看他,目光好奇:“什麼,說啊。”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寧毅倒也是恰好想起這句詞,念出來也沒加什麼多的感情,但這句詞的氣勢,在能聽懂的人面前,幾乎是壓都壓不住的。眾人當中或許反而是那呂將,都忍不住將那“雄關漫道真如鐵”喃喃唸了兩邊。旁邊有一名霸刀營的師爺過去,道:“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寧姑爺的詞句真是、真是……”
一片人潮在山間蔓延過去,夕陽從那邊照射過來,這師爺說了幾個“真是”,也沒能找到形容詞,明明是一片逃亡之人,這時看在眼中,都彷彿染上一層雄奇的血紅。
陳凡等人此時已經在嚷著要將詞句寫下來了,那呂將道:“只有一段,還有呢?”寧毅只是搖搖頭,沒有搭理他。
對於呂將的小小心思,眾人都未為所動,不一會兒,眾人策馬分開,寧毅奔上山頭時,陳凡坐在這邊草地上在這裡朝下面的人潮看,風大,冷得刮人,只有夕陽在正前方,將壯麗而溫暖的幻象投射下來。寧毅下了馬,草地上都是水漬。陳凡揪了一棵青草站起來,看著前方。
“雄關漫道……邁步從頭越……立恆。我們起兵之時也是這樣的太陽,我以為那就是起頭了。可還是要從頭越嗎……”他握緊了雙拳,站在那兒抬頭又低下來,閉上了眼睛,“立恆,我們為什麼會打敗呢……”
喃喃的低語聲,轉眼間。消沒在了風中。
寧毅沒有說話。
他想起城破的那一天,陳凡出去殺敵,再看到他時,是一片火光之中。他提著一把關刀,騎著馬如同魔神般的緩緩過來,人和馬身上都是血,關刀殺捲了鋒口,他也已經殺到脫力了,過來時,鮮紅的臉上只有那對眼睛還顯得靈動清晰,寧毅不知道他是不是哭過。
“立恆,我們為什麼會打敗呢……”
那時候他說完這句話,就掉下了戰馬。暈過去了。
這幾天裡,透過那開朗的幻象,寧毅能夠看到的,就都是這副魔神般強大卻又虛弱的身影。
他沒有說話,伸手拍了拍陳凡的肩膀……太陽落下,月亮便漸漸的升上來,逃亡的隊伍紮好了營,火光燃起來,一個個的帳篷。
某一刻。呂將攔住了正在各處巡視的劉西瓜,說了些什麼,片刻,兩人進入旁邊的帳篷,呂將拿出了一個小本子,跟少女陳說厲害。陡然間,少女伸出手去,直接鉗住了對方的脖子,呂將拼命掙扎,但根本毫無用處,好半晌,直到他將要窒息而死時,少女才放開了手。
帳篷裡,呂將倒在地上拼命地呼吸:“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連連說著,將小本子遞過去,劉西瓜拿著看了幾頁。
呂將的聲音顫抖,艱難地爬起來:“破城那天的事情……董方越的升遷過程。我一直在查、一直在查……我問了隊伍裡的人……有些人是知道的……包道乙死前,他的位置調動,有一次有寧立恆的參與,那是因為你們霸刀營的木材生意跟冷恭那邊的一些關係,運作得很巧妙……後來因為包道乙的死,進一步推動董方越到了能夠頂替冷恭的位置,我都有查過,要不是寧立恆殺了包道乙……”
砰的一掌,劉西瓜拍在旁邊的桌子上,整個小本子盡成靡粉:“胡亂攀扯,立恆殺死包道乙全是意外。城內的間諜何嘗不是在借我們的勢做事,拐了十八個彎的關係你也要賴上人,你可知道寧立恆是我的相公!你這種小人,在我霸刀營就是三刀六洞,沒得商量!”
刷的一下,她反手抽出一把鋼刀,已經揪住了對方的衣襟,呂將大叫道:“他送走了他的妻子,他送走了他的妻子,他為什麼要這時候送走他的妻子……”
“因為他妻子懷孕八個月了!”
劉西瓜說完,一刀就要劈下,呂將嘩的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我有證據我有確鑿證據我有確鑿證據……”
刀鋒緩緩停在他的脖子上,呂將恐怕也沒想到眼前的女子這麼狠這麼幹脆,牙關都在打顫,褲襠內一陣溫熱:“我有確鑿證據……你有點相信,我才敢拿出來……”
帳篷裡的剪影上,呂將踉蹌地退開了,倒在了地上,身材看來有些單薄的女子站在那兒,低著頭看那些東西,靜靜地、靜靜地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地放下了刀……寧毅所在的帳篷,今天紮在了營地靠西邊一點的地方,名叫西瓜的少女神情有幾分木然地走過來,伸手要去掀那帳簾時,微微停了一下,但隨後還是掀開簾子進去了。
帳篷不大倒也不算太小,寧毅在裡面用幾塊板子草草地紮了個桌子,還有幾張板凳大概是從別人車上拿下來用的。逃亡的這幾天裡,幾乎每天晚上西瓜都會過來與寧毅商議以後的計劃,也有時會出去一邊巡營一邊商量,但今天寧毅正在往一個本子上寫東西,低頭寫得頗為專注,西瓜進來時,他只是說了一聲:“坐。”
西瓜在那邊坐下了,看他寫字的樣子,大概過了半刻鐘的樣子,寧毅才微微抬了抬頭,手腕轉了幾下做放鬆:“還有一點就寫完了,你先等等,要不然待會我去找你?”
劉西瓜看著他:“我等等吧。”
寧毅點頭,繼續書寫著,又過得片刻,西瓜欲言又止,最終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來,看看旁邊一個小爐子,站了起來,從寧毅的包裹裡翻了一下,揪出一個小壺。
“我、我有些茶葉,幫你泡杯茶吧。”
發音微微顫了一下,緩緩的,她如此說道……想不到這章七千八百字,昨晚碼到現在,已經算兩章的量了。
我很厚道,碼出來就發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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