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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西瓜趕到此時永樂朝皇宮的時候,半個杭州城,其實都已經炸開鍋了。
大軍圍城的情況下,類似包道乙這類大員的忽然死去,由於四季齋的大火,後來涉入事情的勢力也不止一方,訊息在方臘軍系的各個將領間根本就壓不住。包道乙的死畢竟是太過突兀了,誰也看不懂這事情到底意味著什麼。要說意外,沒人會信,這世上從來就不缺有心人。
而在大火之後,第一時間到場控制住局面的,乃是方七佛的直系力量,為了避免原本屬於包道乙手下的人在城內譁變,這邊又第一時間派出了人開始戒嚴全城,壓制可能的騷動。這些應變的措施覆蓋出去之後,要想有人不知道城裡發生的事情,那就純粹是痴人說夢了。
霸刀營終於還是殺了包道乙,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得到的便是這類的認知。至於動手的是誰,沒多少人會關心。包道乙手下的人或許會要求交出兇手、嚴懲兇手,但那也不過是尋釁的一個由頭。眾人只會在意霸刀營在如此強勢態度後所蘊含的意義,至於那個兇手,就算有人說起,觀感無非也是:死定了。
從城門那邊飛馳而來,目睹著城裡開始的變化,劉西瓜也已經開始清醒過來,首先安排的就是各種應變以及探聽事情的來龍去脈。霸刀營終究是有效率的,再加上陳凡的介入,抵達皇宮之前,一個簡單的事件輪廓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成型。包道乙已經死了,縱然在這個幫親不幫理的年月裡,壞了一些規矩,霸刀營也會受到衝擊,不過,這也並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的全部。
此時的永樂皇宮位於杭州城南端,原本是一位武朝王爺的行宮,劉西瓜從城北過來。途中又在霸刀營的幾個聯絡點下了命令,接了情報,抵達宮門時,許多的人也都已經到了。此時趕過來的這些人官位有高有低。都是因為城中情況的驟然變化而聚集過來,有的打聽情況,有的接受命令,他們能夠見到的人也多有不同,當劉西瓜領著霸刀營的幾騎在宮門前停住,翻身下馬時,眾人也都將目光望了過來。
少女容色冷漠。大步朝皇宮裡走去,此時這座行宮的守衛倒也並不森嚴,徑直穿過了前方的廣場,往正殿的階梯拾階而上。她順手解開身上的披風,扔給了過來迎接的一名內宮侍衛,反手將身旁一人拿著的長木盒拉了過來,手一翻,轟的背在了背上。隨後揮手讓眾人散去。
上正殿見方臘,理論上來說就是拜見皇帝,不允許帶兵器。不過看她此時的模樣,也實在沒人敢勸。一路去到上方正殿,人其實已經到得齊了,以聖公方臘為首,皇后邵仙英,長公主方百花,皇子方傑,接下來方七佛、厲天閏、鄧元覺、石寶、婁敏中等等軍中高層都已經齊聚殿內,王寅以及司行方、祖士遠等沒來的,大抵都是在著手壓住杭州局勢。或者也是在趕來的途中。殿內還有些不怎麼有地位的列席人員,有人爭吵有人哭訴,氣氛緊張。
若放在後世,包道乙已經是接近政治局常委的位置,他死了,沒有人能不受波及。此刻在殿內憤然說話的乃是包道乙的弟子鄭彪。以地位而言,他算是包道乙麾下的二把手,官拜殿前太尉,一身武藝是有青出於藍的趨勢的,人稱鄭魔王,包道乙一出事,他便帶了一名包道乙的私生子讓他進殿哭訴,這時候正義憤填膺地說著白鹿觀那邊一干人的傷心,見到劉西瓜走進來,鄭彪雙目通紅、呀呲欲裂。
“……陛下,霸刀營今日如此行兇,張揚跋扈,實在已到令人髮指的程度。若不處置,實在難平滔滔民憤,家師對永樂朝之功績,眾所周知。若是如此功高勞苦之人都讓她霸刀營說殺就殺,往後還有誰敢為我永樂朝殊死效力……”
往日裡鄭彪是不敢這樣子盯著劉西瓜看的,但這一次作為包道乙勢力中的人,也真覺得自己這邊被霸刀營欺負得過分了,同時也知道,若這時候還不能硬一點,往後就真站不住腳。他慷慨陳言之時,殿內眾人也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劉西瓜對那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上前拜見了方臘、皇后,方臘舉了舉手,皺著眉頭。
“你這是……唉,坐吧,先坐吧……”
少女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砰的一聲,將霸刀的長盒子擺在一邊,雙手在身前握著,目光斜斜地望著前方的地面。她的臉色也不好,但是有幾分恍惚和疏離,心不在焉的樣子。
鄭彪便繼續慷慨陳詞,劉西瓜看也不看他,毫無動靜。大家此時也有些無奈了,往日裡交道畢竟打得多,殿內眾人恐怕也明白過來,這事情並非劉西瓜指使,但說出去,沒人信,處理方式,總得按照場面上的規矩來,以少女的性格,或許是在想自己幹嘛要為這場“意外”頂缸,生著悶氣。否則按照平素的性格,霸刀營一向是挺光棍的,有理沒理,總得爭上三分。
“今天的事情……”眾人議論一陣,首先開口定調的,還是方百花,“終究是大彪這邊過分了,影響很壞,接下來要怎麼善後,大家說一說吧。”她這話終究是在給劉西瓜解圍,霸刀營不對,那是肯定的了,你們就說怎麼辦吧,人家這邊接下就是了。
方百花這樣說了,旁人便不再在給事情定性上說什麼,就算厲天閏等人對霸刀營有嫌隙,畢竟也不可能說霸刀營因此是想要造反。一旁右相祖士遠其實也已經到了,他算是比較親霸刀營的,清了清嗓子,首先道:“包天師的家人,還是要好好安撫的,下葬要隆重,霸刀營應該對此負責到底,此事雖然是場意外,但霸刀營不對在先,若是要消弭這場誤會……”
此時包道乙的一名私生子也正在現場跪著,哭著嚷道:“哪裡是意外,她們霸刀營原本就針對我們。分明就是故意的……”
沒人理他,一旁石寶皺著眉:“這誤會怎麼消,難道讓大彪給人打一頓?”
“殺人償命,他劉西瓜……”
“住口!”
婁敏中對鄭彪擺了擺手:“不依不饒就不對了……”
“這事情壞了規矩。責任還是要負的。霸刀營如今的一切職銜,先得停了吧……”
“如今內憂外患,霸刀營的監察之責不能下,其它職銜,可酌情削減。”
“若是霸刀營再憑著監察之責張揚跋扈呢。”
“我為劉家妹子擔保。”
“身為太子,此時金殿議事,不要再有這種兒戲徇私之言!”
此時金殿之中。由於之前的些許嫌隙,厲天閏算是比較針對霸刀營的。單罵一頓沒什麼意義,眼下削去實權,到了以後,政治聲望自然就低了。婁敏中、鄧元覺基本也是居中或者偏贊成的態度,儘管婁靜之對劉西瓜追求已久,但眼下婁敏中應該是覺得沒戲了,同時也感到霸刀營的超然地位有些太過。
石寶平時對包道乙就沒什麼好感。但他也犯不著為霸刀營出頭太多,倒是皇子方傑為劉西瓜說了句頗為義氣的擔保話,然後就被邵仙英和方百花一齊罵了。一時間殿內各種說話。輕輕重重的飛來飛去,這是在戰時,霸刀營負責的城內監察職銜地位超然,說到後來,還是方七佛開了口:“監察之職要去,但正是用人之際,改為暫代吧。大彪,你可有話說?”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劉西瓜一點表態都沒有,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方七佛這才主動發問。他的面子終究不能不給,劉西瓜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後,像是做了決定:“佛帥,寧毅寧立恆……可是在你手裡?”
方七佛眯起了眼睛,殿內的其他人都有些為之皺眉:“是又如何?”
“我要保他。”
“開什麼玩笑!”方七佛目光冷了下來。上方的方臘都嚴肅了面容,提醒道:“大彪,有些過分了。”
鄭彪嚷道:“你置我師父於何地,欺人太甚!”
“我為何不能保他!”劉西瓜站了起來,“今日之事,本就是包道乙想要殺人在先!”
厲天閏那邊望了過來:“包天師想要殺人,結果在四季齋上反倒被反殺了?”
“有問題嗎?當時在佛帥府邸,包道乙曾向人詢問寧毅底細,據他的隨人交代,由於佛帥手下一人透露寧毅曾參與對付白鹿觀,包道乙才一時興起,暗中跟隨過去。是他想要殺人在先!”
鄭彪嚷起來:“含血噴人,家師修為高深,武藝已臻化境,在場諸位都清清楚楚。隨他過去的普陀趙金剛也是綠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他想要殺那叫寧毅的傢伙,反會被殺?聖公明鑑,她口中所言,恰好證實此事乃是霸刀營刻意設局!”
“包道乙去佛帥那邊乃是一時興起,佛帥的那名手下透露訊息也是意外,我如何能對此事設局。當初白鹿觀關押大量女子,此事我看不過去,設局救援,立恆從中策劃,後來我便是擔心包道乙對他不利,知道他睚眥必報,因此一直隱瞞此事。包道乙陡然得知,一時興起便想殺人。至於為何被立恆翻盤……當初太平巷的事情,石帥你來說,立恆有否翻盤可能!”
石寶摸了摸下巴:“別人或許不可能,但若是那寧立恆,我覺得他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方臘向方七佛問道:“大彪說的……可有此事?包天師乃是聽了你府上之人的言辭,才一時興起跟上去的?”
方七佛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說道:“此事抓到人時曾詢問包天師的隨人,然後第一時間查了,確有此事……”
眼下殿內眾人都是匆匆趕來,對於整個事態大致的瞭解其實是不多的,霸刀營又跟包道乙起了衝突,倒黴的包天師死了,當然是霸刀營站了上風或者使了詐。坐在殿裡的大夥並不怎麼講究證據,事情到這個程度,該發生的事情基本就清楚了,倒是想不到劉西瓜會把這種事情拿出來糾纏。片刻之中,大家也有些無言。
方百花道:“這事就別說了,來龍去脈怎麼樣,七哥去查吧。但無論如何。包天師死了,得有個交代。”
“我要保寧立恆。”
“劉西瓜你欺人太甚,聖公,諸位。你們看到她的跋扈了嗎!”
祖士遠有些猶豫:“殺人償命是肯定的……”
“包天師不是一般人,此事總得有個交代……”
“不可理喻!”
“開什麼玩笑……”
言語紛紜,皇子方傑嘆了口氣,在不遠處輕聲道:“總得讓一步啊。”
劉西瓜緩緩地搖了搖頭。
“真厲害、真厲害,你霸刀營真厲害,我師父被你殺了,你所有人都要保。你霸刀營真是一點錯都沒了!”鄭彪冷笑著大聲說話,“那什麼寧立恆,他是你姘頭不成……”
話說到這裡的瞬間,殿內的氣氛有著陡然的一冷,邵仙英指向鄭彪:“你住口……”空氣中“咔”的一聲響。
長長的盒子開啟了,巨大的霸刀落在少女手上,她的足尖輕輕地踢了一腳,那一邊。石寶、方七佛、方百花也已經站了起來。
霸刀刀尖升上空中,又朝另一邊落下,在劉西瓜的身前如同指標般的劃出一個圓。當它變為橫揮的瞬間,少女的身形已經跨出一個弓步,如同繃到極致的一根弦,轉身回頭。
凌厲到極點的目光中,橫躍,揮斬!
“死!”
“你找死!”
“住手――”
眾人的喝聲中,鄭彪在倉促間試圖招架,石寶的轟然一腳已經猛地踹在他的身上,將他踢飛出去,連續一張桌子一張茶几都飛了過來。伸過來的還有一杆鐵矛,木頭的碎屑飛舞在殿堂當中,鐵矛被砸飛,差點砸爛正門的門沿,掉在地上已經彎曲起來。鄭彪站起來吐出一口鮮血,這邊方七佛按住了劉西瓜的肩膀。方百花則是直接將少女抱住了,邵仙英從上方跑下來搶她手上的大刀,拼命拍劉西瓜握住刀柄的手。
方臘一巴掌就拍在了龍椅上,正殿中的眾人也已經炸開了鍋。
“放肆!”
“成何體統――”
“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當場行兇,說不過就用打的嗎……”
“鄭彪你口不擇言……”
“想清楚……”
“皇家威儀何在,法度何在……”
“今天這事情沒別的辦法……”
“你再這樣也救不了人……”
“我與他有私情……”
“他死……呃?”
片刻之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幻覺般的可怕的東西,殿內被一陣奇怪的安靜氣氛籠罩了,祖士遠還在說話,嘴角抽了一下,然後跟身邊人確認著,方臘舉起在空中還要拍下的手掌愣在了那兒,皇子方傑抓了抓頭髮,就連方七佛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方百花看了看旁邊,似乎是要確定方才是不是別人說了一句什麼奇怪的話。
劉西瓜已經放開了霸刀,她看看殿內的眾人。“我喜歡他。”她如此說著,少女平素一直都堅持以劉大彪的身份待人,聲音也都帶著刻意的粗獷或是沙啞,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下,在這些人面前以屬於少女原本的那種輕柔嗓音說話,但隨後她又說了一句:“……我喜歡他。”吐出一口氣來,像是在做確認。
還是一陣安靜,方七佛偏了偏頭,眨著眼睛斜望向地面,像是在咀嚼整件事的涵義,石寶一根手指舉起在空中,愣了愣,隨後又朝鄭彪指了兩下,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麼意思,就坐下了。方臘放下了手,左手食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好一陣,隨後抬起手在扶手上一拍,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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