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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如林,簷角交疊,夜色裡,城市房舍間的燈點聚成廷伸的流火,在這夏末秋初的夜裡,縱橫交錯地勾勒出汴京城的景象。
吃飯的時間早已過了,縱然夜色已深,汴京城中的喧囂並沒有絲毫要減退的跡象,經過了近兩百年傳承至今的汴京城,是武朝不折不扣的心臟要衝,彙集天下商客,通達宇內四方。每日裡透過這裡通達南北的旅人商客多不勝數,每一年或幾年一例的科舉彙集天下才子英傑,在這裡,也聚集了整片天下權力最大的一批官員,環繞在帝王御座之下,主宰著這天下的運轉。
自隋唐以來,商業漸漸發達,取消了宵禁,城市基本是不婁的,即便到了凌晨最靜寂的時候,都有一大片的燈火在中心點亮,而此時正值尾伏,炎熱的天氣令得城市眾人更不會早睡。道路邊、1小院裡、青樓間、茶肆中,人們或寧靜或喧鬧地點綴其間,燥熱之中,卻也是一片繁華卻安寧的景象。
北方的戰事並沒有影響到這座城市的步調,朝廷或多或少的行動,也並沒有在城市之中翻起太大的波瀾。軍隊的調動、物資的轉運,一切都在一種龐大的氣勢下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彷彿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種行動,但卻又沒有多少人能真正清楚地瞭解其間內情。頂多,只是在某些知情人的口中,增加了許多看猶如親見的談資,又或者令得聚集汴京的商戶們偶爾討論北上行商的前景,但是卻不存在多少緊張或焦慮的氣氛青樓妓寨、酒館茶肆,一如往昔的熱鬧,文人才子聚會間的詩詞也是承平激昂,陽光自信便多少證明了這一點。
城市中心一點的位置,皇城一側,右相府的牌匾,才剛剛掛上不久。這是一處已有些年月的大宅子,並不顯得張揚,但格局莊嚴,內蘊極深。這本就是秦家產業,八年前秦嗣源離任,宅子被轉手賣出,
這八年間卻是轉手了兩次皆在當初與秦嗣源有些淵源的人手中,這次秦嗣源復起,升右相,回京之時,又順勢將它買了回來事實上,這所大宅的格局,倒是未有絲毫變化。
秦家之前在京城為官,經營已有兩代,八年前秦嗣源離開,遣散府中下人這次回來家中下人大半又都被召回足以證明秦嗣源當初人隨走茶卻未涼的事實。當初府中的各種書卷收藏擊動,這次復起倒又多了一些,不過秦嗣源倒也不是在乎這些東西的人。相對於當年的秦府,這時候終究是顯得空蕩了一些諸如當初住在這裡的某些親人、
家人,畢竟還是沒能趕過來這時候住在大宅子裡的,還只是秦嗣源與其一妻一妾,其餘的,縱然燈火點得再亮,終究也就都是下人了。
這些日子裡,秦嗣源公務繁忙,每日之中,難得空閒。這時候朝堂之中地位最高的兩人,李綱左相為首,主導大局,秦嗣源的右相,則更加傾向於一些務實的事情。
說起來,他已經有八年未入汴京,縱然仍有許多門生故舊,但在這邊的影響力、掌控力也是大減。特別是於各種務實性的事情,一下子恐怕是接手不過來。李綱與他相熟,雖然大力支援他入相,但初時也說過要為他分擔大部分的事情,不過,秦嗣源倒並沒有將太多的事情交由對方,而是在接手之初,便一力承擔,在數日之內,便將需要處理的各種事情,大致規劃清晰。
李綱性情慷慨,脾氣相對耿直火爆,有凜然之氣,他是這幾年裡求戰聲浪的最大推動者,但相對來說,這人倒是更加嚴格地恪守儒家之道,縱然言辭激烈,處事反倒有幾分謙和。當然,這並非說他是什麼老朽腐儒,只是他的信念更加剛直而已,若非此時格外需要一個無比堅定的人來主導戰事,他恐怕也是當不了左相的。
秦嗣源也是當代大儒,他文章做得好,外在性格反倒更加敦和儒雅,話從不說死。有時候與人爭論,堂堂慷慨,擲地有聲,卻並不顯得如李綱一般鬚髮皆張的憤怒。做起事情來,手段往往也端正溫和。
但以結果來說,卻總是更具實效,以大勢壓人,如溫水煮青蛙,當別人發現其中殺機的時候,往往局面就已經定下,無處可走了。
他上京這段時間,接下各種政務,最主要的還是首先調和軍需,以高超的手腕將備戰之時各種軍需物資的調動、聚集變得更加圓融無聲,以至於此時京城的大多數人,甚至都未曾感到站前的那股肅殺之氣。上京不到兩月的時間,他就已經展示出強大的魄力與手段,令得無人能輕視他這八年隱居所壓抑下來的氣勢了。
當然,眼前的這一切,也是建立在高強度的工作上的,即便是他,能做到這些,也已經竭盡了全力。今天很晚才從皇城中出來,回到家中剛剛扒了兩口飯,便有三名舊日學生過來拜訪,他也就一邊吃飯一邊接待了這三人。
此時三人之中,年紀最小的三十八歲,名叫陳開,字彥。。此時在工部任事,兼任文思院提轄官。第二大的已有四十二歲,
姓趙名鼎臣,字承之,此時任開封府少尹,權力已是頗大。第三人今年已有四十八歲,名叫馮遠,自道開,在御史臺任事,他是秦嗣源弟子,如今御史中丞秦檜又自承秦嗣源本家,因此他也在御史臺魚如得水,頗受重視。
雖然是相府,但秦嗣源此時吃的倒也只是簡單的一碗魚、一碗青菜,倒是讓下人上了三碗冰鎮的綠豆羹,又每人發了一把扇子,四人便在廳堂裡隨意地說起話來。既是師生關係,三人之前又清楚秦嗣源的性情,這時候,自也不用唯唯諾諾地說話都還顯得隨意。
八年的時間未在,這時候還能回來,在旁人看來,對秦嗣源固然是大幸之事了。不過八年不在其實也有許多的東西發展,是讓他感到遺憾和無法把握的。
黑水之盟時,景翰帝周皓剛剛繼位不久,秦嗣源當時算是半個帝師,雖然在許多事情上有帝師之實,但頂多只能說是肱骨之臣,並無帝師之名。當時的景翰帝雖是優柔寡斷,但也有幾分開拓之心,遼軍打來時準備求和,此後又感到屈辱秦嗣源當時心灰意冷,卻也不由得做了一件最為瘋狂的事情,煽動了景翰帝暗中準備,挑撥與扶持一切的反遼勢力,並且安慰周品此時不過一時忍讓只要準備數年,必有翻盤時機,這件事,他當時雖然安排了一大批的事情與計劃,卻並無自信,誰知道這時已經變成了現實。
然而也是這一件事令得朝廷支出大量錢財景翰帝繼位時本以聽從眾人看法婁除前朝huā石綱之類事物誰知過得一兩年,朝廷支出太多,這些事情便又被重新弄了起來。
“這些事,太尉高俅那幫人怕是插手頗多吧?”
“回稟老師,此事牽涉眾人著實頗多。初時只是陛下說窮,便有人投其所好,出了各種辦法。高太尉固是其一,當初唐侍郎等人也都是支援,學生當時曾據理力爭,huā石綱不可再啟,但現在想來,朝廷當初缺錢,陛下便想著找些貼補,一開始倒只是小範圍,但大家嚐到甜頭之後便順勢放開了。景翰四年底建園林、修宮闈乃至此後一系列的錢,都是由此而來……”馮遠皺眉回答,他口中的唐侍郎是當初的戶部侍郎唐恪唐欽叟,此時卻已升任戶部尚書,這段時間,唐恪是主和派,馮遠等人自然隨著老師主戰,而此時的秦檜也是主戰派,因此看了唐恪並不順眼。
秦嗣源只是吃著魚:“你們在汴京,我在江寧,都是富庶之地,只是耳聞,親見卻少了。huā石綱橫徵暴斂,苦了那些百姓,肥了那幫官員,跟在高俅手下的唐欽叟倒不是什麼貪財之人,只是背後跟了一大串吃飯的嘴而已,倒是李邦彥、吳敏,家大勢大,為官者眾唉,我如今想來,大概也是這樣,開了頭,便停不下了……倒是那幫道士算什麼?陛下受盅惑,這六七年時間,竟無一人敢上折參奏?除了一個唐克簡。”景翰帝周姑這些年信奉道玄之時,對於道士榮寵有加,已然波及到政事上來,這幾年沒人敢說話,除了秦嗣源口中的唐克簡,就連御史中丞秦檜也不敢因這事開口,唐克簡則在兩年前被流放,死在了路上。秦嗣源想著便是一聲嘆息,不過片刻之後,也就搖了搖筷子。
“罷了罷了,今日不說這事了承之,自震州來的那批軍糧可曾到了?”“學生雖未參與,不過聽說下午便已到了。”“那就好……”
此時簡簡單單地說些瑣碎政事,一會兒想到個問題,隨意問起:“前天司天監那邊傳訊,說東南發生地震,此事眼下倒還沒有確切訊息過來,你們知道嗎?”三人倒也是略有耳聞,如今在工部的陳彥堂說道:“此時一時半會倒是得不到確切訊息,那地動儀頂多是確定地震方位,遠近或是震得有多厲害卻無法測量,畢竟地動儀不會走,隔得太遠,便是大地震,這邊測得也少了。倒是上一任的司天監於其安曾有個想法,與我工部商量,說是製造三個相同的地動儀,分別在相隔百里或者更大的三地放置,一旦地震,其方位、距離、強度便可早些計算出來。可地動儀本是精細之物,要說三個相同,哪有可能,當時於大人又說可以設定三個不同的也無妨,只要做出一個數值,再收集數年或十數年的地震數值做出對比,此後再有地震,便仍能以此計算。不過這事後來卻也沒有做成,畢竟地動儀放置多年後也有損耗……”陳彥堂此時將地動儀的事情當成趣事來說,但隨即見到秦嗣源神色凝重,便道:“對此時老師無需太擔心了,弟子曾去問過,東南一線,平日裡並無大地震出現此事想必不會太嚴重。老師此時最重要的還是備戰大事,對此事不要憂心太多了。”
秦嗣源點點頭:“我倒也已問過。只是地震一起,朝堂中的許多人怕又要藉機做文章,黑。。此時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這些人卻只知道家中利益,要先討方臘、先討王慶、先討田虎、宋江。只以為金遼開戰,我們大可優哉遊哉地先解決內患,待外患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唉,朝堂上權謀用得多了,國事上、戰事上便也只是權謀出色便行……”
來到汴京,秦嗣源遇上最為麻煩的,也就是這些事情。大部分人並非不支援打仗當然這類純粹的和平主義者認為一打仗就民不聊生的人也有,但終是少數。大部分人支援打仗,卻質疑打仗的時機。
在承平之時,這些人為了家中各種各樣的利益,可以重啟huā石綱,橫徵暴斂聚集大批的利益,也將各種牽涉的利益變得碩大無朋。
到此時許多地方民不聊生,各地起義,他們便首先要求朝廷用積蓄的力量平內亂,畢竟內亂才是實際的,是下面各種利益牽涉者都在嗷嗷叫的,至於什麼收復燕雲,在這些人看來…如今金遼打成一團了,這些事情當然隨時可以去做,讓他們兩敗俱傷,自己在這邊利用兩方的人…這些人在朝堂上權術玩得出神入化,甚至在國戰上,也只是覺得有權術足矣了,卻不知道,如果不能展示實力,陰謀玩再多,只是徒惹人厭而已。
但眼下,也只能跟他們一路權嶄,硬撐到發兵,能夠戰勝,秦嗣源才可以鬆下一口氣來對付想要對付的人。想著這些,倒是想起離開江寧時與寧毅的一些說話。
當時寧毅給他一本亂七八糟的小冊子,上面的有些東西,他看得也不是很懂。其中有幾條是這樣的,大概是以國家調控各種商業的導向,使得大部分的商業、農業與戰爭產業掛鉤,將各種利益的重點導向戰爭,到時候那些有著各種家族利益的人,就會放棄原來的立場,嗷嗷嗷地叫著要國家打仗,因為國家一打仗,他們就能賣糧食、賣軍需。
不過當時寧毅也只是隨口說說。
“這些事情真要做到也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而且想要有意地平衡商業鏈,操作非常複雜。今年就要打起來,估計是用不上了”
他當時是這樣以開玩笑一般的方式說出來的,那年輕人總是有很多觀念發人深舁,不過如他所說,這時候的這種辦法,倒也已經是用不上了。但那冊子裡仍有幾點小手法,被他用在了各種軍需的調動上,生了效果。
想起了寧毅,老人一面說話,一面將那年輕人與眼前的幾名學生微做對比,結論一時間自然不好下,正聊著,外面門房跑進來,報告李相爺前來的事情,秦嗣源還未回答,視野那邊,李綱李文紀未經通傳便已直接進了前院,看起來甚至還在整理衣冠。
此時的左相李綱已是七十餘歲的高齡,容貌消瘦,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鋒,身體也好。他目光嚴肅,緊抿雙唇,一面走,一面已經在拱手:“未經通報便已進來,嗣源見諒,實在事情緊急,且看過這篇公文……………”他從衣袖中拿出一份公文來“得馬上入宮。”
幾名弟子起身跟李綱見禮,李綱只是揮了揮手,秦嗣源結果那公文看了幾眼,臉色已經變了:“怎會如此……這公文已有多少人看過?”
“怕是已經壓不住了,送信的騎士馬失前蹄負傷,這封八百里加急恐怕已經有許多人知道,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有人帶著司天監曹令柔他們入宮”如今的司天監主官曹令柔乃是吳敏的學生,不怎麼堅定的攘內派之一。
“拿我衣帽。”秦嗣源朝著一旁屋簷下說了一句,隨後已經舉步出門“我們快走。”
立秋傍晚,蘇杭一帶地裂,房舍損毀無數,死傷一時難計,這文告是自蘇州那邊發來的,大運河恐怕都已受損,江南一帶,屬那邊最為富庶。馬車駛向皇宮的過程裡,秦嗣源想著這些,隨後又想到些什麼,
喃喃道:“杭州、杭州……”
文告上說的主要是蘇州,杭州必然受到了波及,但還不清楚狀況。
李綱皺眉問道:“杭州如何?”
秦嗣源嘆了口氣:“呵,只是記起了一位小友,他倒正好在那邊,若是…”他是想到了寧毅的那本賑災冊子,若是寧毅這時候能在江南負起總責,說不定能將事情影響減到最小。當然,腦子裡只是微微閃過這個念頭而已,寧毅無功名無背景,終究是不可能插手進去的。而且當初那冊子已經發下,蘇杭官員也並不都是無能草包,此時只能寄望他們了,而自己這邊,則必須抵住朝堂上的重重壓力。
皇城在即,他將些許假設的念頭拋諸腦後,開始將腦力放在接下來將要面臨的一切實際問題上……
………,………,………,
呃,我覺得不算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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