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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伯庸倒下去了,但是隨之而來開始的忙碌,並非只是蘇家大房。衙門的訊息一過來,大家就都已經明白了,有人要對蘇家動手。從下午開始,整個蘇家在城內的力量都已經忙碌起來。掌櫃、管事、幫著出謀劃策的各種員工開始往蘇家趕過來,二房的、三房的……而大房的事情就更加繁多。

以往蘇檀兒掌管了大房的生意,說是已經管了一半,但在其背後,實際上還是有蘇伯庸在坐鎮的成分。蘇伯庸一倒,對於整個大房的掌控,就已經直接壓到蘇檀兒背上。老太公那邊或許會有意識地分擔一些,但這個老人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畢竟老了,不可能再出來背起整個蘇家。

下午老太公離開之後,蘇仲堪蘇雲方也焦急地離開,蘇檀兒也開始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進府,這一次連著以往蘇伯庸管著的那些掌櫃也叫了來。其實就算按照以前的路數按部就班,這些掌櫃也能支撐很久,可如果真有人在後面做推手,整個蘇家在全國的生意,就會變得很危險,更何況此時閉了城門,訊息要傳遞進出,不知道比以往要慢上多少倍。

聽得蘇伯庸傷情之後,蘇檀兒的母親暈倒過去,蘇檀兒此後蘇檀兒陪同在房間裡,寧毅交代著嬋兒娟兒等人出去處理一些瑣碎事情。華燈初上時,他了出了院子一趟,回來的時候,房間裡也已經掌起了燈。蘇檀兒的母親也已經醒過來了,接近那房間裡,看見裡面的人影,聽見聲音。蘇檀兒的母親與兩個姨娘正在裡面哭著,口中說著話。蘇檀兒坐在那兒一直沉默,寧毅聽了幾句,大概也就明白過來。

三個女人,此時正一邊哭一邊在抱怨著蘇檀兒,抱怨她的好強,抱怨著……這次有關皇商的事情。

“早就說過了……女孩子家這麼好強幹什麼……”

“這次的事情,誰知道有沒有二叔三叔在裡面……”

“他們知道檀兒要做皇商了呢……”

“前幾天就在議論……”

“也許把他們嚇到了……要真做成了,他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也知道這個道理……”

蘇伯庸這人對大房各方面的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但他的妻子――蘇檀兒的母親為人就有些弱勢,主要是因為只給蘇伯庸生了個女兒,在這樣的家庭裡說起話來也沒什麼底氣。到後來幫著蘇伯庸娶了兩名妾室,可大房仍舊無所出,眾人這才覺得可能是蘇伯庸的問題,不過到這個時候,各人的地位與風格,基本上也已經確定了。

早年因為蘇檀兒是女孩子的緣故,她這個當母親的也不是非常疼愛,一心想要生個男丁。這大概也奠定了母女兩的相處方式與那對父女也是類似,平素並不是非常的親切,蘇檀兒想要接觸家中商事的時候她提出過反對,但後來就沒怎麼說了。到得現在,就算懷念相對正常的母女關係,其實也已經無所適從。

兩個姨娘平日裡在蘇檀兒面前是沒有太多發言權的,到得這時,也只敢哭泣著旁敲側擊地暗示一番。

蘇檀兒想要拿皇商,家中知道的人不多,能看穿的也沒幾個,但就算一直隱蔽,也總有要擺在明面上的一天,畢竟那邊負責皇商事情的大小也是些官員,江寧織造這些事情,到了快見真格的時候,總歸還是要曝光的。關城門的前幾天,大概也就是與席君煜談過之後,蘇檀兒就已經正式的與這方面的人物碰了面,把以往打下的關係,要一樣樣的擺出來了,今年皇商真要拿下,也就是在接下來一兩個月之內的時間裡。

事情一曝光,旁人就都看在眼裡了,特別是對蘇家人來說。他們原本想著給蘇檀兒使些絆子等著她因女子身份失去角逐家主的機會,誰知道這女人暗中來的這一下這麼厲害。皇商的事情,如果真能做漂亮、有利潤,以後那就什麼事情都沒得爭了。

城門關閉幾天以來,這事情還在眾人口耳之間流傳、議論,結果就出了蘇伯庸的事情。蘇檀兒的母親、姨娘平日裡接觸的也盡是府中之人,善意惡意的感受也都是針對家中的這些成員,這時候當然便在懷疑蘇仲堪與蘇雲方,他們中的某些人鋌而走險,就算把家裡給賣了,至少不會讓蘇檀兒全拿去……少拿些,總比什麼都拿不到好……女人家的心思,往往也就在這上面轉了。

這時候蘇檀兒的母親哭哭啼啼,兩個姨娘也是哭哭啼啼,瑣瑣碎碎的言辭埋怨、含沙射影……映在窗戶上的人影中,蘇檀兒則一直坐在那兒低頭沉默,沒有說話,也不加辯駁。寧毅敲了敲門,開啟之後,只見蘇檀兒仍是身上沾了血漬的那件衣服,在床邊小凳子上坐著,雙手握拳擱在腿上,目光斜望著地面的某一點,冷漠得沒有變化。

寧毅與兩位姨娘、床上的岳母打了個招呼,岳母還在哭,並未理他,目光中有些怨氣,更多的是傷心。怨蘇檀兒的太過好強,對寧毅這個女婿多半也是怨的,另外還有家裡人,想著爭家產的兩個小叔子,二房三房……大戶人家這也常見。

“……幾個掌櫃的都已經到了,所以我過來看看,廖掌櫃有些東西給檀兒看……”

招呼打過之後,寧毅說起這些,檀兒點了點頭,這才在那邊抹了抹眼角,輕聲與母親、兩位姨娘道歉、告辭,有些公式化的敷衍。但這時候在意不了了。待出了門,出了院子,蘇檀兒與寧毅走在路上,星光透下來,她目光淡漠地望著四周的景色,沉默地走到居住的院子門口時,小嬋已經等在了那裡,小跑過來。

“姑爺,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她望望旁邊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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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檀兒皺了皺眉:“廖掌櫃……”

“我瞎說的,你已經坐了一天了,如果晚上還要忙,那就先去洗個澡吧。”寧毅說道。

蘇檀兒愣了愣,扭頭望了寧毅一眼,片刻後,默默地點了點頭:“相公,謝謝你……”說完這句,她舉步朝院子裡走去,隨後才見她舉手擦了擦眼角,只是步伐當中並沒有多少遲疑的。寧毅朝小嬋示意一下,讓她跟了上去。

星夜高懸,月光由圓轉缺,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月光、星光、燈光在蘇家大宅裡彙整合一片,各種喧鬧的人聲、腳步聲。寧毅站在那兒想想,微微嘆了口氣,這個晚上,大概要徹夜不眠了……

半個晚上的時間,隔壁的院子裡燈火未息,蘇檀兒與大房的掌櫃們在連夜開著會,預測可能出現的事情,商量應對的辦法,估計背後的敵人,接下來可能尋找的助力。眼下還沒有多少的頭緒,但該準備的事情,就都要準備起來了。

嬋兒娟兒杏兒等三個丫鬟忙忙碌碌的也都有了自己的事情,相對而言,這邊的院子就比較冷清。寧毅比較閒,因為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並非他的事,也不是他有能力參與或者改變的。他拿了半碗花生,在院子中間的涼亭裡一邊感受著整個大宅傳來氣氛一邊慢慢剝著,思考著這件事可能的原因,將會去往的方向。

當然,能夠把握到的線索實在是不多,真要說有什麼成果,當然也是不可能的。小嬋匆匆忙忙走過廊道時,見著沒人,靠過來抱了他一下,放開手後輕抿了嘴唇:“姑爺,你在擔心嗎?”她小聲說著,想來是打算安慰寧毅。寧毅笑起來,拿了幾顆花生放到她手裡:“我沒事的,去忙吧,看著些檀兒。”

小丫鬟點了點頭,將幾顆花生收進懷裡,想了片刻,轉身走掉了:“姑爺早些睡啊……”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娟兒走過屋簷時往這邊看了看,隨後過來安安靜靜地坐下了,寧毅正無聊地將花生殼擺在桌上當成與這次事情有關的各種利益方。娟兒應該是看不懂的,她安安靜靜地坐了一陣子,目光望望盛花生的碗望望寧毅,寧毅瞥她一眼,將碗推過去:“怎麼了?”

娟兒笑起來:“剛才經過那邊時,小嬋從懷裡拿出一顆花生來吃,吃了一顆就又去做事了,我去問她,她笑著跟我說姑爺給了她幾顆花生,這樣就能吃到天亮了……”

“喔,這麼厲害……”

“所以我也來吃一顆。”娟兒說著從碗裡拿一顆花生剝開吃掉,隨後起身離開。離開時又說:“姑爺早些睡吧……”

寧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搖頭笑了笑。這個晚上真要說有多忙也難說,忙的是蘇檀兒與許多掌櫃,主要是焦慮、商討,但暫時來說,頭緒不多。下面的人多半是引這份情緒帶著、等著,若是不忙,多半會被說成不本分。目前來說,真要找突破口,擺在眼前的終究還是衙門裡的那位陳二,若是一下子找不到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剩下的事情,就都得等到對方再次發飆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想完能想到的一些事情,寧毅收起花生碗,回房睡覺,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又起來,這時已經到了黎明前最為黑暗安靜的那段時間,但整個蘇家大宅的不安與躁動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端了一杯茶出門,隔壁院子裡已經暗下來了,估計來開會的掌櫃們也已經離開,嬋兒娟兒杏兒應該也已經去稍作休息,蘇檀兒的房間裡還亮著燈,寧毅走過去時,她手上拿了一支筆,正望著桌上的油燈光芒發呆,一封信寫了一半,展開在桌上,這信件應該是要寄出城的。

寧毅走到窗前,將茶杯放到桌子上,裡面的蘇檀兒才反應過來,她陡然抬頭望了望寧毅,隨後目光才變得安靜,望著推過來的茶杯失神,隨後伸出一隻手拿著,低下了頭。

“快天亮了。”寧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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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檀兒點了點頭,但沒有做出回答,她在那兒沉默了好久,方才抬起頭,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悽然,也有些開朗:“娘……和姨娘她們覺得可能是皇商的事情曝光,才會有人鋌而走險,有的掌櫃……也這麼覺得,二房三房的人,可能也參與了……”

“這世界上不缺白痴。”寧毅點頭,“但白痴做不了大事。”

“呵……”蘇檀兒笑了笑,“就算有,他們也不可能是主導,何況二房三房知道皇商的事情不過幾天,他們沒這麼果決,不可能這麼快就能下決心把家裡賣掉,下了決心他們也沒這個能力。背後的那些人肯定策劃了很久。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說一定跟我沒關係。”

蘇檀兒行事有主見有毅力,即便已經出了這些事,今晚還是冷靜地開始處理一切,積極應對,撐起大局。父親已經倒下,她就肯定不能倒,這種心性比之一般男子都更加剛強,也才是真正做事的態度。不過此時說起這些,她眼中還是有了淚光,女子抬起頭,將些許淚水收回去。

“可不管怎麼樣,事情決定了,要去做,就肯定會有阻力,什麼阻力都可能會有,如果什麼都想避免,那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相公……我會把事情做下去的……做完以後,所有的事情都會清楚。”

蘇檀兒望著他,露出一個笑容,隨後吸了吸鼻子。這番話與其說是對著寧毅在講,不如說是對她自己在說。寧毅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隨後又回過頭來。

“茶剛泡的……早些忙完,早些睡。”

“謝謝相公……”

大家算是同一類人,寧毅也大概明白,危機是危機,這一次或許忽如其來的打擊太大,但蘇檀兒並不需要太多的同情。對於整個蘇家來說,這也只是一次應付危機的過程而已。一切該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她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著她去做也就行了。

不過,隨後的幾天裡,或許因為某些意外情況的出現,整個局面還是急轉直下了……

這幾天的時間裡,寧毅沒有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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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的局面亂糟糟的。寧毅只能看著,當然也是插手不進,這幾天裡,老太公蘇愈、蘇仲堪、蘇雲方常常出門拜訪這人那人,但衙門那邊,有關陳二卻還沒有新的進展。大房的一些掌櫃頻頻拜訪了織造局的官員,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明擺出了對這次皇商勢在必得的氣勢――蘇檀兒所用的,也正是正確的應對方略,為著這些事情,她已經打點了一年多,一旦表現出來,就是令旁人咋舌的氣魄了。

蘇伯庸的傷情還在生死線上徘徊著,最後會如何還難說,大家都在沉默以待,蘇檀兒每天去看一次,做起事情來,雷打不動。

寧毅偶爾會在二樓上看著那些掌櫃進進出出,偶爾聽寫訊息的最新進展,更多的時候,看書、寫字,心中將這些發展稍稍歸納一下。

情況不知道是在哪天悄悄發生的,蘇伯庸倒下的四天後,大概七月二十二這天早上,寧毅注意到了蘇檀兒的精神似乎有些變化,她像是感冒了,但這種變態並非僅僅像在身體上,而是精神氣上與前幾晚跟他說話時有些不同。

這天傍晚過後,又叫了眾多掌櫃進府商議事情,嬋兒娟兒杏兒去忙碌接待之時,蘇檀兒在房間裡趴著睡著了,幾張信紙被風吹了出來,寧毅撿到之後拿進去,他將信紙放到蘇檀兒身邊的桌上,用鎮紙壓住,蘇檀兒陡然醒了過來,站起來撞在寧毅懷裡,隨後退出兩步,看見是寧毅,虛弱地笑起來:“啊,相公。”

寧毅看了她幾眼:“你是不是發燒了?”

“嗯?”蘇檀兒愣了愣,伸手摸了摸額頭,片刻後才笑起來,搖了搖頭,“沒有啊,就是這幾天有些累,相公也知道的……事情做完後就沒事了。”

這話說完,她扭頭收拾起桌上的信件來,隨後娟兒過來說那些掌櫃們到了,蘇檀兒抱歉地朝寧毅笑笑,之後說了幾句話,隨娟兒出去了。

晚上的時候,寧毅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隔壁院子裡的情景,大房的幾名家丁、丫鬟守在外面,裡面在開會,大家議論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蘇檀兒的精神狀況似乎還是好的,也見到她說了些話。如此看了一陣子,寧毅嘆了口氣,轉身下樓,隨後往那邊院子過去。

儘管開著會,但那邊丫鬟中管事的便是嬋兒娟兒與杏兒,見寧毅面色凝重,自然不會攔他,只是杏兒跟了過來:“姑爺怎麼了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家小姐病幾天了?”

“小姐……”杏兒愣了愣,隨後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們……我們今天也發現了,可是、可是……”

寧毅往房間裡走了過去,蘇檀兒正背對房門,左手撐在桌子邊,低頭用右手在桌上點點點點,說著什麼事情。看見寧毅進來,掌櫃都將目光投過來,寧毅走過去,拍了拍蘇檀兒的肩膀,蘇檀兒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寧毅又拍了拍,她才轉身回過頭來,微微有些疑惑,但還是露出了些許笑容:“相公,你……”

左手一離開桌面,其實她的身體已經搖晃起來了,寧毅將手掌覆在她的額頭上,隱隱發燙。蘇檀兒低下頭,用兩隻手攀著寧毅的手掌。

“我沒事、沒事……”

這句話喃喃地說著,她的身體軟倒下去,席君煜從旁邊過來想要伸手,寧毅已經將蘇檀兒的身體抱了起來。

“小姐!”嬋兒娟兒杏兒都衝進來了,掌櫃們也都瞪大眼睛,站了起來,話語紛亂,不過片刻後,有一個聲音淡淡地壓在了其中,並不高亢,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你們繼續商量,廖掌櫃幫忙主持一下。娟兒,去叫孫大夫過來。嬋兒跟我來。杏兒,你留在這裡照顧下情況。一切照常。”

這話簡單說完,寧毅皺著眉頭,抱著蘇檀兒,轉身離開。

夜空深邃晦暗,天邊積壓著深深的雨雲,朝這座城池籠罩了過來,夜風有些涼,不過在寧毅懷中的那具女子身體,滾燙滾燙的,將蘇檀兒放到臥室的床上時,女子微張著雙唇,臉上一片被體溫燒紅的顏色,還在無意識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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