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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樓後方,元錦兒的房間內,扣兒正繪聲繪色地說著不久前生在舊雨樓中的事情:

“……然後呢,那個寧公子寫下這詞的時候,那些人就都傻眼了,原本想要刁難他的那個薛進還問:你不是說那水調歌頭是個道士做的嘛。然後寧公子就告訴他……哈哈哈哈……寧公子說,那個道士當日……呼呼呼呼……吟了、吟了兩……哈哈哈哈哈哈……”

她這句話說完,躺在床上聽著的元錦兒也是陡然爆,笑得前仰後合:“雲、雲竹姐,這人好生風趣……”

雲竹拿著那箋紙在看,她是認識寧毅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扣兒描繪的情景來。想起寧毅那人不拘一格的性子,倒果真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也是忍俊不禁。

扣兒其實一直是有些支援那曹冠曹公子的,這時候說故事倒是說得開心,片刻之後又變得微微有些忐忑:“小姐、聶姐姐,這詞……真的那麼好嗎?前面曹公子他們的臉色真的很奇怪啊,小姐你以前也說詩詞比拼沒個定規的,曹公子都是最厲害的了,莫非真的比不過……”

元錦兒笑了笑,又看了看那詩詞,與聶雲竹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才微微搖了搖頭:“照扣兒你說的那情況,今夜過後,江寧第一之名,怕是就有人要冠到那寧公子頭上去了。可惜……他是商人家的贅婿。”又皺了皺眉,“這等人物到底為何會入贅的,莫非被那蘇家逼著的不成……”

以前由於這贅婿的身份懷疑那寧毅詞作乃抄襲,到了這次,怕是沒什麼人再敢懷疑了,那句道士吟了兩的戲言,自然也是沒人肯信的。元錦兒疑惑著,旁邊猶豫了很久的胡桃拉拉聶雲竹的衣袖,小聲道:“小姐,這寧公子,莫非真就是那個寧公子?”

她聲音不大,但旁邊的元錦兒與扣兒都聽得清楚,瞪大了眼睛:“雲竹姐……認識那寧毅?”

雲竹想了想,順手撥動了旁邊的古琴琴絃,幾聲音符跳出來,片刻後才說到:“若我說他便是方才那歌曲的作者,錦兒會怎麼想?”

“啊……”元錦兒愣了半晌,想著那古怪卻好聽的曲子,難以將腦海中的想法找到歸宿,看看眼前的青玉案,真是純正大氣到了極點,然而那長亭外、古道邊,又委實離經叛道,不拘一格,“若真像雲竹姐說的這樣,那還真是……有些古怪了……”

“聶姐姐,你真認識那個寧公子啊?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給我們說說嘛……”

扣兒朝聶雲竹那邊靠過去,聶雲竹看看手中的詞作,略想了想,才微微抬起了頭,目光轉向一側的房間角落。

是呵,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現在想想,自己也難以形容得出來,初見時自己掉進河裡將他連累下去,將自己救上來又捱了一耳光,也未曾辯解。後來相處時又是那樣的隨意,他每日早上的跑來跑去,停留下來時的些許交談。縱然早已聽說了他的才名,然而對方一舉一動間,卻並不以書生自居,每日裡在意的,也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地方。

“不過殺只雞而已,不用謝我了。”

“炭筆……用來寫字的……”

“鍛鍊身體嘛……百無一用是書生。”

“如果能學點武功什麼的……就是跑江湖的很厲害的那種……”

“伽藍雨……等不得大雅之堂的,不過我喜歡聽。”

“松花蛋……你要叫富貴蛋翡翠蛋都好……”

如果與旁人說起這些,說不定會讓旁人覺得這人狂傲什麼的,但接觸之中,她只是覺得輕鬆,與其它所有的溫文都不一樣的輕鬆感。狂傲這種東西,總是對某樣東西非常得意的情況下才有的,她卻能感覺到,對方真的沒有對那些東西沾沾自喜,或是感到睥睨眾人,僅僅是雲淡風輕的感覺,別人喜歡的,他稱不上討厭,但也並不以之為喜。不過說起來,幾個月下來的接觸中,雖然對方未曾真的在她面前表現出文采風流的一面,作為她來說也未曾提及,但不可否認,在心中她還是有些期待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能夠作出此等詞作之人的才氣到底能到何種程度呢,聶雲竹心頭其實也都有著小小的期盼,縱然與寧毅那隨意灑脫的一面相處時感到輕鬆,她也更相信這或許才是對方更真實的一面,但她還是期待有一天能見識到對方那屬於文人的另一面的。

直到此時看到這青玉案,腦海中構畫著對方寫這詞作時的情景,眾人的奚落、阻攔、刁難,而他從容以待時那輕鬆的笑……要是自己當時能在那裡就好了……

聽著扣兒的問題,看著那詞,心中忽然泛起了這樣的強烈的念頭。外間上元夜燈火如晝,他在酒樓上說有急事,不知道是什麼事,不知道他此時在哪裡,這些東西,忽然都很想知道……

片刻後,聶雲竹將這情緒壓下去。

***********

子時鐘聲敲過之後,寧毅正與小嬋在回程的路上走著,小嬋口中一遍遍唸叨著那青玉案,偶爾問一句:“姑爺姑爺,什麼什麼黃金縷來著?”寧毅便回答一句。

心情有些無聊,因為詞作寫過之後,人還是跟丟了。

動筆寫詞的時候有想過這詞還真是應景,特別是在他一直跟蹤著那女刺客的情況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應景了,或許是最後那句“驀然回,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引起了女刺客的注意,當他隨後於小嬋跟了下去,在周圍轉幾圈之後才現,那女刺客竟已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跟蹤範圍。

或許反而是因為這貼切的詞反而敗了行跡,這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了,不知道改成“驀然回,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會不會好一點……他當時有些狹促地想。

如果那女刺客真對自己產生了警惕,再執著地找下去,那就是有害無益了。事情既不成,那便乾脆放手,他與小嬋逛了一會兒之後一同轉回來,途中小嬋還在為方才的事情而興奮著,一個勁說薛進那錯愕的表情,還雙手叉腰,趾高氣昂的笑:“哼,這下子以後可沒人敢說少爺的壞話了吧。”

寧毅笑笑:“啊,再說壞話也沒用了……”

“為什麼啊。”

“因為道士只吟過兩啊。”

“嘻嘻……”小嬋笑起來。

無論如何,旁人說他抄詩的問題,到目前為止,算是基本解決了。

有些事情――例如今晚――看起來只是意外,實際上未必沒有算計在其中。從一開始,寧毅覺得事情的理想解決方法也就是類似的方向。他是沒什麼潔癖的人,自己知道的詩作到了這裡,那就是一種戰略資源,以後有事,或許就可以用。只是目前並沒有什麼事情,拿來獲取些虛榮心沒什麼意思而已,小嬋既然將事情透了出來,他也沒必要去否認,可以解決的事情偏要背個罵名。

每日裡與那群交往,混點名氣什麼的,這種事情他是從來沒有考慮的。既然只是隨手做,事情就得簡簡單單,他將整個事情沉默了五個月,想想總有些避不過去的時候,那便可以把事情解決掉。今天他倒是真心想要追那女刺客,畢竟在他心中,之名真是可有可無,送上門了就隨手拿一個的性質,武功太不一樣。誰知道還會生這樣的意外,薛進、蘇崇華等人既然把話說到那種份上,他也無所謂順水推舟了。

這些事情的考慮或許沒這麼具體,他也沒有真的認真去籌劃過。不過以前的經歷已成習慣,遊戲時、休閒時或可放鬆,肆無忌憚一點,例如與秦老、康老、聶雲竹等人聊天;但只要感受到威脅,哪怕再小,這些看似隨意的應對,在他潛意識裡或許也已經來回推敲了好幾遍甚至幾十遍,只好無聊時笑罵自己一輩子逃不開算計。

武功一道暫時還是沒什麼希望,詩詞的事情解決了多少算有點收穫,走得一陣,小嬋忽然說道:“姑爺,小嬋不喜歡這詞……”

“嗯?”

“還眾裡尋他千百度……姑爺,你剛才追那女飛賊呢。”

寧毅愣了愣,笑了出來,小嬋抿著嘴:“姑爺,我待會告訴小姐,你可就麻煩大了……”

“嗯嗯,知道了。”寧毅點點頭,笑著朝前走。小嬋從後方跟過來:“姑爺啊,我真的要告訴小姐的啊……”

“知道了……”

小嬋多少是喜歡寧毅的,可是這種事情她也不可能為著寧毅瞞蘇檀兒,再者又不希望寧毅與蘇檀兒心有芥蒂,一時間在“忠心小姐”與“為了姑爺為了家庭和諧而隱瞞”兩個選項間搖擺不已,見到寧毅又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覺得自己這樣苦惱竟有些多餘,恨不得撲過去咬上一口。

“姑~爺啊……”

“知道了知道了……詞是這樣寫,可又不是指尋她,更何況最後不是沒尋到嘛……走了走了,快一點……”

主僕兩人在街上似乎是追追鬧鬧的時候,小茶樓中,已經談妥生意的蘇檀兒也收到了那青玉案的詞,知道了方才在濮園詩會那邊生的一切,此時託著下巴坐在那兒,目光恬淡地望在空氣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在方桌一側的作為上,席君煜雙手的手指輕輕觸碰著,看了看那寫了詞作的紙張,目光顯得安靜,只有特別熟悉他的人,或許才能現眼底的那一絲陰鬱。

原本生意談妥,蘇檀兒還得等寧毅與小嬋回來,他也可以在這裡與蘇檀兒談談接下來的生意計劃,畢竟是上元夜,多少也能提及一下其它的瑣事。無論寧毅那人如何,他與蘇檀兒已經合作好幾年,有些東西衝不淡的,氣氛在他而言感覺也是不錯,不過這詞作一來,小娟又說了聽來的傳言之後,當蘇檀兒安靜下來,他知道所有的東西都被衝得七零八落了。再說些什麼,蘇檀兒或許還會做出認真聽微笑回答的樣子,實際上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一會兒,寧毅與小嬋自那邊上來,蘇檀兒笑著向他點點頭:“相公來了,如果沒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席掌櫃先回吧,今日之事,辛苦了。”

“那麼我先告辭。”席君煜笑笑,拱手行禮,隨後又跟寧毅打過了招呼,準備下樓的時候回頭看看,只見蘇檀兒用力地抿嘴,在寧毅身前朝桌上的紙張同樣用力地指了指,眼中的笑意卻是濃濃的,像是很有默契的朋友間的動作。他與蘇檀兒也是有默契的,但那只是在生意場上的默契,蘇檀兒這人看似柔弱溫雅,實際上許多時候認真得可怕,默契配合下做成某些生意時會感到很有成就感,但他從未見過對方這樣的笑容。

寧毅拿起那紙箋看了看,倒也笑了起來,口中解釋著什麼,大概現對方的衣服稍稍有些亂了,蘇檀兒笑著伸出手,替他拉了拉長袍的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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