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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時間,郭嘉都沒有再與賈詡說一句話。
他不是不想和賈詡說話,只是他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今天這一天時間裡,郭嘉腦海中思緒萬千。
各種各樣的念頭,包括對於原先志向的質疑,讓郭嘉有一種苦不堪言的感覺。
明明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什麼反倒沒有比達到目的之前活的更迷茫了呢?
這一個下午,郭嘉一直在那裡沉思,但是賈詡並沒有搭理他。
賈詡只是坐在那裡,看那個所謂的春秋演義,看的不亦樂乎。
直到臨近傍晚之後,賈詡才抻了一個懶腰。
他扭頭看了看天色,然後對郭嘉道:“差不多了啊,差不多了,該下卯了。”
“哦……”
郭嘉似乎反應了過來,他神思不屬的轉過頭,也像賈詡一樣看了看天色。
看到時間確實已經到了,郭嘉方才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向著外面走去。
“等一下。”
賈詡突然出言,招呼郭嘉道。
郭嘉疑惑的轉過頭:“文和公還有何事?”
賈詡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奈的道:“你呀你呀,本來以為你是跟老夫一樣的同路人,老夫以為找了一個和自己一樣聰明的知己,但是現在看來。伱也是個渾人啊。”
郭嘉聞言啼笑皆非。
“文和公,我好端端的怎麼就成了渾人了?”
賈詡的笑容似乎有些無奈:“你現在或許沒有意識到你是不是,但是來日你或許就知道了。”
“明天不要來署中,反正也沒有什麼事,老夫邀請你出去走一走如何?”
郭嘉聽了這話,不由感覺牙花子有點疼。
你說這一天天干的都是什麼事兒?
這可倒好,整日閒散不說,這還可以隨便兒不來。
但賈詡既然已經邀請了他,那郭嘉自然也無法拒絕。
“既然文和公有此雅興,那咱們就一同去遊玩,只是要去哪裡呢?”
賈詡說:“去哪兒你就不用管了,老夫來定就是。”
……
……
於是,第二日,郭嘉和賈詡都沒有去署中,他們兩個共同乘車前往南郊。
今天的雪已經停了,天氣尚可。
但由於兩個人都是坐在車中,他們這一路上都不怎麼動彈,所以還是感覺涼颼颼的。
郭嘉特意帶了一個葫蘆容器裝酒,一路上適當的喝幾口,也能有著禦寒的作用。
“文和公,你不喝點嗎?”郭嘉又從酒葫蘆裡向嘴中倒了一口,然後關心的問。
賈詡很是堅決的搖了搖頭:“不喝。”
郭嘉問道:“你不冷嗎?”
賈詡說:“冷,我也不喝。”
郭嘉有些不解的看著賈詡。
卻見賈詡慢悠悠的轉頭,道:“喝酒這東西呀,有的時候太耽誤事兒,而且容易減少壽命的。”
郭嘉笑道:“公此言太過,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賈詡的表情很嚴肅:“要不說你還年輕呢。”
隨後,他伸手拍了拍郭嘉的肩膀,道:“主公說,少喝點酒,多喝點茶,活的長一點兒,說不定還有機會能看到天下再次興盛。”
郭嘉不由啼笑皆非:“怎麼說著說到扯到這上面去了?文和公,你到底要領我去什麼地方呀?”
賈詡捋著自己的鬚子,老神在在的道:“莫著急,眼瞅就要到了。”
隨後,賈詡讓人把自車停下,他自己當先顫巍巍的走了下去。
郭嘉緊隨賈詡之後。
下了車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與賈詡來到了雒陽郊外的一處廣闊的農田隴畝旁邊。
冬季裡,本來應該是冷清的田畝周邊,此刻正圍繞著一群人,包括劉儉,劉備,盧植,田豐、沮授,還有一大群的雒陽當地的官吏都在此處。
這些人站在洛水之邊,在一名洛陽本土官吏的講解下,對著附近的田畝指指點點,似乎正在議論著什麼。
郭嘉在賈詡的帶領下,走到了他們身後的不遠處,傾聽著他們所議論的事情。
隨後,郭嘉大概聽明白了,他們是在商討在洛水附近修建水利工程,引洛水來灌溉雒陽附近的農田。
此時,那名雒陽本地的官吏已經介紹完了附近大概的情況,靜等著劉儉等一眾人下達指示。
劉儉似乎有點兒冷,他伸手吹了吹凍的有點發僵的雙手,隨後吩咐道:
“公與先生,給本地的執政官講解一下我們在河北的經驗吧。”
“諾。”
隨後就見沮授微笑著站出來,他清了清嗓子,對著在場的一眾官吏們說道:
“河北這些年來,在左將軍的帶領下,除了實施屯田、保障土地不會荒蕪無主外,針對農耕方面,主要是群策群力,研究如何讓田畝能夠產量更高。”
“與其開墾更多的土地,若是能夠使單畝土地產量增加,這樣一來既省去了開墾成本,又可以在耕者不變的情況下增加收穫。“
“我們河北的各家農業技術坊所做的研究很多,並印刷成書!”
“現在的青州書局,除了刊印經書和一些演義書籍外,主公還單設了另外一個刊印的欄目,並廣為在民間普及。”
“名為‘科技類’書刊。”
“所謂的科技類書刊,多為惠民技術成冊,涵蓋廣泛,包括農耕,射獵,製造,養殖,醫療,冶煉等諸多方面,如此可廣開民智,增強生產。”
“而科技書中,主公最為重視的,也在農業。”
“畢竟,我大漢朝乃是農耕大國。”
“河北目前所做的興農舉措之中,最為有成效的一項,就是大規模修建水利工程。”
“根據我們的實踐,若是能夠充分利用江河湖泊等自然水源,修建水利工程,使農田有效的得到灌溉,單畝糧食的產量就會大大提高,這其中的工程,包括修建水車,開挖渠道、引河入田、堤防治理。”
“另外,河北現在對於水源灌溉不足的地區,則使用抬水灌溉法,透過人力或畜力驅動水車等裝置將水從低處抬到高處,然後再透過水渠將水引入田地中。”
“這種灌溉方式灌溉效率高,專門用於平原地區的灌溉,我河北正是一馬平川的平原,用這種方法正好可以大幅度的提高產量,而洛水附近的地勢與河北接近,完全可以仿照這種方法。”
“田元皓先生還根據這些灌溉方式,建立了一整套完善的水利管理制度,”
“包括水利工程的建設和維護、水源的分配和管理、水利稅收”,
“莫要小瞧了這些制度,只是單純的增加灌溉技術擴大農業生產,並不能保障後續,一定要有一套成熟且有經驗的方法,才能夠達到良性迴圈,使之可以持續下去。”
沮授所說的話,對於這些官吏來說,很多東西都非常的新鮮。
特別是沮授話語中的挺多用詞兒,都是他們原先沒有聽過的。
不過大概的意思他們還是能夠聽懂的。
雒陽的官吏們紛紛上前,向劉儉表達感謝。
劉儉笑道:“本將軍在此處還要呆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會在這裡,推進我們河北最新的耕種方式,使此地達到富足。”
“不過還有一些準備工作需要做,希望諸位能夠從中牽線搭橋,讓雒陽本地的望族高門能夠與我們進行有效的溝通,畢竟雒陽大部分的土地還是掌握在他們手裡的,要廣興水利,需要他們資助。”
“當然,底層的黎庶也是不能忽略的,我需要你們從底層的農耕者中挑出具有獨到耕種經驗的人,到我這裡來交流心得,另外還有其他方面技術過硬的能工巧匠都可以來,大家集思廣益。”
“……”
“……”
劉儉等人在嚴寒之中與這些當地的人商討治理雒陽當地灌溉水利的事情,而郭嘉和賈詡就在不遠處盯著。
郭嘉有點兒不明所以的看向賈詡:“雒陽只不過是劉將軍暫時屯腳的地方,我上次與劉將軍探討,他認為還不是佔據司州的最佳良機,畢竟此時一旦將此地佔於手中,就容易成為各方勢力的目標,董卓方面也一定會與河北死戰,空讓袁紹得漁翁之利。”
“既然劉將軍不想將雒陽攥在手中,為何還要花大力氣?來為雒陽當地的農業之事考慮呢?畢竟來年雒陽豐收,糧食也不是河北的。”
賈詡捋著自己的鬚子,微笑道:“這就是將軍的格局啊。”
“將軍雖然與董卓對立,但是不代表將軍與朝廷治下的百姓為敵呀。”
“將軍的理想是創造一個強盛的大漢朝,一個可以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大漢朝,一個可以屹立全天下之巔,使大漢周邊的萬千異族俯首稱臣的漢朝。”
“就算是天下分裂,但庶民卻不是將軍之敵,相反,將軍常說,民才是將軍真正的依託。”
“眼下雒陽雖暫時未在將軍手中,但這裡的百姓卻早已被將軍視為了自家的百姓啊。”
“而老夫相信,將軍的所作所為,也定然會使司州的百姓牢記他的恩德!”
“翌日再來,此地黎民豈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
“奉孝啊,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就是王霸之基!”
賈詡的話令郭嘉深深的感覺到了震撼。
“左將軍竟如此大公無私耶?”
賈詡笑道:“自然,這就是志向高遠,這就是心繫天下。”
郭嘉望向不遠處的劉儉。
“可嘆郭某平日裡以算計人心,機謀之術為上道,但是時至今日,方才知曉,謀算人心,謀算他人……或許也能夠得到天下,但得到的也終歸不過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天下。”
“只懂謀天下,不懂治天下,終究是太過淺薄了。”
“真正能夠撫慰萬民的,還得是浩然正氣的王道之術啊。”
聽了郭嘉自言自語的表述,賈詡笑了。
“你說的不錯,似你我這等長於術者,若是一直謀算得當,也能得到天下,但終歸沒有王道正氣來的長遠。”
“可這就不代表王道之氣當中不蘊含陰謀詭詐之術。”
“這兩樣東西呀,其實都是相輔相成的。”
郭嘉終被賈詡這個老頭深遠的見識所征服。
他平日裡雖然自詡為天下無雙的智者,但是到了劉儉的麾下之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已經見識到兩個可以凌駕他的人。
一個就是劉儉,另外一個就是眼前的賈詡了。
郭嘉伸手將賈詡拉到一邊。
“還請文和先生指教。”
賈詡看向了不遠處的劉儉那一群人。
“老夫的意思也很簡單,劉將軍確實是心繫萬民,不止是河北的百姓,雒陽的百姓也是他的民,他相助雒陽興修水利,灌溉農田,並傳他們技術,以王道而言,確實是希望大漢朝能夠強盛!希望雒陽本地的百姓能夠過得更好。”
“但是,在行使王道正氣的背後,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雖非王道,卻與王道並不衝突。”
“你比如說,劉將軍為什麼要透過雒陽本地的官吏,藉此事聯絡望族高門呢?就是河北的這些技術都是我們這些年來苦心鑽研出來的,要交給他們使用是沒有問題的,但也不能白交啊。”
“雒陽本地的富戶掌控著大多的土地,若是在此地用我們的技術興修水利,增加灌溉收入,那得利最多的是不是他們呢?”
“既然他們得利最多,那他們就不得不付出一些?”
“老夫在河北,這些年明白了一件事。”
“技術也是可以賣錢的!包括管理的技術也是技術。”
“這都是我們河北人花時間琢磨出來的,雒陽當地的人要用沒問題,我們可以出人出力出技術幫他們。”
“但是,他們得按照同等的價值給予我們回報。”
“可以說財貨,也可以是是糧食。”
“但不能不給。”
“老夫覺得,以雒陽本地望族的智慧,孰輕孰重,他們自然清楚。”
“老夫覺得他們在這件事上,應該是不會吝嗇的。”
郭嘉聽到這兒,不由一愣。
接著,他不由得啼笑皆非。
“左將軍心中當真會如此之想嗎?”
賈詡斜眼瞥了郭嘉一眼。
“奉孝,莫要胡說,老夫何時說適才那話是左將軍說的,那分明都是老夫自己的一家之言。”
“額……”
郭嘉聽了賈詡的話,頓時愣住了。
緊接著又聽賈詡慢悠悠的道:“不光是這件事是老夫的獨家見解。”
“老夫還有許多其他的見解呢!”
“你比如說,司州這次發生這麼大的戰亂,雖然未曾傷及根本,但是,司州本土的望族豪強也都看出了一些苗頭。”
“他們應該明白了,天下各大勢力都將司州看作一塊肥肉,各方勢力的目光都在這邊聚集著,這司州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變成下一個兗州……殘破不堪,窮困,流離失所。”
“老夫要是司州本地的這些世家望族,或許就會想著法兒的開始遷移了。”
“這個地方真心是沒法待呀。”
“但是應該往哪兒遷呢?”
“能夠選擇的也無外乎是關中、河北。還有南方諸地。”
“對於那些與袁氏望族之間有利益糾結的大家族,他們還是會選擇袁氏所在的南方,畢竟河北和關中現在正在徹底落實的新政,這和他們的利益不相符。”
“但那畢竟只是少數的一些最頂級的家族,大部分的家族都是和袁家沒有利益關係的,最多也不過就是仰慕一下而已。”
“在這個時候,若是河北能夠向司州伸出援助之手,讓這些中小的豪族看到了河北的王道之治以及左將軍的廣闊胸懷……還有河北那不可限量的前途。”
“奉孝覺得他們會選擇往哪裡遷移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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