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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周此刻頭有點暈,臉色有些發紅,很明顯有些高血壓的跡象。

但他還是堅持著不倒,親自又往漆碗中倒滿了水,讓那驛使潤潤嗓子,隨後便請對方將所知道的前線戰報大概跟他趕忙說一說。

那驛使重重地咳嗦了兩聲,隨後便當著一眾豪公的面,猶如說書一樣將前線的戰事給大傢伙詳細的講述起來……

時間往小半年前回溯:

盧植被劉宏任命為北中郎將,與被朝廷重新啟用的夏育、臧旻抵達了雁門,同時召代郡、雲中、定襄、上谷、漁陽、廣陽、涿郡、右北平兩州戍卒並各郡都尉及在職軍官,整兵於代郡和上谷。

劉儉身為涿郡兵曹佐史,自然也被推薦往前線效力。

同時公孫瓚也因事先與太尉劉寬打了招呼,亦被遷往前陣任比千石的別部司馬。

經過了一番徵調和任用,這次北上出塞的漢軍陣營最終規模初顯。

任北中郎將,目前最為皇帝所信任的盧植假節三軍,地位最高,但在北地軍中的根基較弱。

在北伐軍中的勢力最大的,屬涼州系人,包括以董卓、夏育、田晏等皆在高位。

雖然失去了最大的後臺段熲,可一旦大漢朝有重要的軍事行動,每每能被朝廷想起來的,還是這些涼州系的將官。

沒辦法,涼州人再不入關東士族的法眼,但人家就是能打,一旦邊疆有了大戰事,大部分的經學名士還是隻能幹瞪眼,要是能拿經卷咒死鮮卑人,他們倒是沒什麼問題,問題經文目前還沒發展出這個功能。

……

盧植是尚書,也是當世大儒,且不論他的思想覺悟有多高,但在朝堂之上他終歸還是一個朝臣,但凡是一個大漢的朝臣,那入仕之後心中就都具備一個最基本的政治素養,那就是弄清楚自己的派系。

特別是對於清流名士而言,這個東西絕對是涇渭分明,誰也模糊不得。

在學術上,他是古文經的大儒導師,在朝中,他是清流名士的中流砥柱,如今在戰場上,他也下意識的將自己劃撥到了一個重要的陣營——幽州系軍人。

雖然大家的目地都是潰敗鮮卑,但若是手下沒有自己派系的心腹之人,這對於盧植來說也是一件頗為掣肘的事情。

而在這種時刻,有眾多門生故吏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盧某人在幽州官場也是有朋友的,同時我還有門生在軍中!涼州系人再多也淹不死我!

公孫瓚,劉備,劉儉,這都是我親學生!

說實話,這幾個小兒在盧植的教學生涯中並不算什麼稀奇貨色,放眼大漢各郡高門,緱氏山跟盧植學經的人,這些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幾個不論是家世還是方方面面都跟那些沒法比。

但偏巧,現在就需要他們幾個出力了。

在這個前提下,公孫瓚,劉備,劉儉等幾人就被調往盧植軍中。

不管他們能力怎麼樣,終歸是自己人,用著就順手。

不想,三人到了盧植軍中之後,劉儉居然第一個主動向盧植請辭,言自己身負重罪,不適合留在中郎將身邊,恐給中郎將惹上麻煩。

盧植只是調他們來軍中當備胎的,卻沒想到居然還會被拒絕。

這不開玩笑嗎?

這個劉儉當年在他門下學經時,不過十二三歲,自己當時還真就沒把這個孩子當回事。

現在長大了,這翅膀好像也硬了!

好,且聽聽他的理由。

於是,盧植詢問劉儉所犯何罪不適合待在中軍。

劉儉的回答是:殺人。

殺人?你殺了幾個?

不多,就是和我兄弟們屠了人家一門。

這一下子,盧植算是徹底對這個小徒弟另眼相待了。

小崽子你是真厲害啊,老夫原先怎麼看出你有這麼大能耐。

不應該啊,當年在緱氏山的時候,這小徒弟平日裡都是沉默寡言的,沒看出這豎子這麼牲口呀!

於是盧植仔細詢問起來。

跟我說說,為什麼屠人家一門?

劉儉隨即開始敘述:

前番見完董卓後,涿縣五虎便前往河東解縣,打聽鄭家人的情況,果不其然,關羽同鄉所言的,皆為事實。

鄭家人確實是罔顧人命,以射獵活人為平日裡的取樂之道。

這樣的人,只要還活一天,對其他的無辜之人而言,就是莫大的災難!

於是,重義的劉儉,夥同他四個小兄弟,尋了個機會,將作惡多端的鄭家父子斬殺,鄭家這次算是徹底無後了。

正常情況下,殺完人後,走人就是了,可偏就關羽嗓門大,殺完人之後,非要站在門口嚷嚷一嗓子,以抒胸意。

“告知鄉鄰們,殺人者,乃河東關長生是也!”

憑這一嗓子,關長生的大名一下子響徹了整個解縣。

一千多年後施耐庵寫武松血濺鴛鴦樓的時候,很可能就是參考了關長生的事蹟。

張飛看到關羽如此豪情,也是異常的興奮,他躍躍欲試的也想扯嗓子喊一句‘燕人張飛在此’!

但最終還是被劉備死死的拉住,沒讓他報上家門。

如此,這樁兇案在縣署的在冊登記就是,‘兇犯關長生及其從屬四人。’

至於這從屬四人是誰,至今還沒查出來,關長生也遁逃而走,不知所蹤了。

這件案子,多少涉及到曹節,且還是發生在河東重地,因此盧植倒也是略有耳聞。

不過他是真沒有想到,這事居然是他徒弟乾的。

盧植聽完之後,當場勃然大怒,怒罵一聲:“真是畜生!”

劉儉忙道:“恩師恕罪,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盧植卻很溫和:“德然啊,你誤會了,為師沒罵你,為師罵的是鄭家人,他們真是畜生啊。”

事實上,當劉儉向盧植說完這件事之後,盧植竟然一點都沒有生氣,而且似乎還有些開心,連連誇讚自己的小徒弟乾的好,不愧是他盧某人教匯出來的云云。

唯一讓盧植不滿意的是,人家關長生都知道殺完人後喊一嗓子留個名號,你劉儉和劉備幹什麼吃的,殺完人怎麼連名都不留?我盧某人的徒弟,竟然讓一個遊俠之輩將風頭蓋過去了——丟人啊!

不過瑕不掩瑜,總體來說,盧植還是很高興的。

盧植甚至將他的好徒弟劉儉,相比於八俊之一的張儉。

殺人在漢朝確實是違反了漢律,是妥妥的罪行,但你也得看看是誰殺的人,被殺的是誰。

有的人殺人,那叫罪犯。

但有的人殺人,這一白刀子扎進去,湧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赫赫的聲名!

盧植口中的張儉,也是因中常侍侯覽與其家人為禍鄉里而殺人。

以張儉當時的官職,本沒有資格為此事做主,但張儉卻毫不猶豫的弄死了候覽之母,案其宗黨賓客,天下人為之稱道。

當然,這其中也是因為張儉本人乃是清流,又是八俊之一,特別是他的行為後來間接的牽扯出了黨錮,所以這件事放在他身上,才在士林中掀起了一陣好評稱道。

說白了,只要殺的是跟宦官有關係的人,大漢的清流士人都會給你點個贊。

仔細看看現在,劉儉等人的行為,與當初張儉的行為有什麼不同呢?

劉儉本身也是士人,而且殺的還是為非作歹的惡首!

最重要的,劉儉殺的人,是大宦官曹節的偏支親戚,天下清流名士無不痛恨的宦首賊首。

該,就應該殺,往死裡捅!

故而,盧植此刻要是還不對劉儉另眼相待,那也就不是盧植了。

盧植將劉儉好一頓誇讚,並向他保證,有他盧師在,這件事根本就不算是個事!

他不但要保護劉儉,日後還要在士林中將劉儉手刃宦家從賊的事廣為宣揚。

這事做得確實漂亮,一般人不敢啊!

這麼牛的宣傳事蹟,必須是我盧某人的徒弟做的。

反正曹節那閹宦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怕他報復。

盧植離京之時,聞曹節已身患重病,聽太醫令說,幾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治,最不濟再活幾個月到頭了。

其實劉儉今天之所以當著盧植的面能把這件事說出來,也是因為這個。

他知道,曹節是在段熲,陽球等人死後沒到一年就死了,想報仇他也報不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當著盧植的面把事情說了,不但能得到盧植的刮目相待……最重要的,是透過盧植之口傳於士林,日後他劉家兄弟的事蹟,便足矣在士林中傳頌了。

盧植誇讚了劉儉很久,隨後又順道誇了誇劉備,覺得他也很不錯,能夠在關鍵時刻不畏權貴,和劉儉一同做出這般長臉的英雄事蹟,很是難得。

同時盧植還表示,希望劉備以後可以繼續進步,少買衣服、少買狗、少跟人飆車斗馬,儘量把精神頭往正地方用用,那樣一定也能做出大事業的。

雖然訓的比誇的多,但劉備還是喜不自勝,趕忙稱謝。

隨後,盧植還親手替關羽重新提了一個表字:雲長!

盧植的意思是,你們殺人殺的雖然對,但國法無情,漢律不可廢,那個關長生殺完人後還嗷了一嗓子,關長生這三字目前在河東有些過於知名,大傢俬下里表揚表揚他是可以的,但做人多少還是要有些顧忌,他那個表字就先不要用了,為師給他提個新的表字,叫雲長,願他不忘此心,任天高雲長而翔,你問他喜歡不喜歡。

他要是不願意改,你就多勸勸他,也是為他好。

這件事情之後,劉儉在盧植心中的地位,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可若說劉儉真正讓盧植對他感到重視的,還是隨後漢軍與鮮卑發生的大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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