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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說吧,夫人,我洗耳恭聽。”
說完之後,埃德蒙-唐泰斯滿懷期待地看著愛麗絲夫人。
不過,愛麗絲看上去並不急於進入正題,相反,她先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應該如何措辭。
埃德蒙也不著急,畢竟他對愛麗絲夫人非常尊重。
過了片刻之後,愛麗絲終於打破了房間裡的沉默。“先生,您知道的,我不久前去拜見了陛下。在離開巴黎的時候,一切都宛如平常;而等我回來的時候,卻發生了這麼多大事,一切都物是人非……到了瑞士之後,我才從艾格妮絲那裡得知,我父親因為投資唐格拉爾銀行,結果遭受了慘重損失,家業也因此岌岌可危,這可真是讓人煩惱。”
埃德蒙明白夫人的意思——畢竟,艾格妮絲家也是她的孃家,自己孃家遭遇了那麼大的劫難,她肯定也有點感慨。
而這個“劫難”,恰好又是自己送過去的。
一想到這裡他也有點心虛,只是最近他已經練出了那種面不改色的心態,所以總算維持住了平靜。“我很遺憾,夫人。”
“伯爵先生,您放心,我不是來跟您訴苦的。雖然我孃家遭遇了那麼大的劫難讓我很心疼,但是究其原因,責任都在我父親身上,是他識人不明,把信任寄託在了一個騙子身上……最後落到那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愛麗絲嘆了口氣,然後話鋒一轉,“但話雖如此,他畢竟還是我父親,無論是我還是艾格妮絲,都不可能樂意看到我們家就此一蹶不振,所以我們都希望能夠儘自己所能地幫助我父親——最終,我們選擇了向陛下求情。”
“那陛下怎麼說?”埃德蒙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甚至,那本來就是他和特雷維爾侯爵的用意所在。
“陛下非常愉快地答應了我們的請求,這讓我非常感激,我永遠銘記他在危難當中出手相救的慷慨。”愛麗絲回答,然後又是話鋒一轉,“不過,陛下也有他的顧慮,畢竟想要幫助我父親,那肯定也要花一大筆錢,哪怕對陛下來說,也絕不是可以輕輕巧巧扔出去的,所以他不得不附加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埃德蒙連忙追問。
“陛下認為,需要為這筆援助增加一個信得過的人做監督者。”愛麗絲輕柔地回答。“而我,有幸得到了陛下的賞識,被他委託了這一重任。”
“什麼?!”這下埃德蒙完全陷入到了震驚當中,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愛麗絲夫人,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話。
在他的心目中,愛麗絲夫人是一個極好的貴婦人,性格溫婉又有才情,但這些優點並不足以讓她承擔什麼重要任務,他不相信陛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可是,現實卻完全讓他出乎意料。
“我知道您不信,先生,所以我事前就讓陛下為我準備好了證據——”愛麗絲一點也不意外於對方的反應,她笑著從自己的衣袖裡抽出了一封信,然後遞到了埃德蒙的面前。“請您過目,先生。”
埃德蒙帶著拿過了這封信。
因為事關重大,所以過來的時候愛麗絲把它一直藏在袖口,此時接過的時候,埃德蒙能夠感受到紙上的餘溫,以及上面淡淡的香味兒,只是埃德蒙此時心情煩亂,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
他展開信紙,然後仔細地瀏覽了一下內容。
他畢竟在陛下身邊呆過那麼久,自然認識陛下的筆跡。
沒錯,這確實是陛下的筆跡,所以愛麗絲夫人並沒有說謊,他確實授權夫人來全權處理此事了,甚至還叮囑自己要盡力配合她……
所以,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陛下要這麼看重夫人,難道是受不了這個貴婦人苦苦哀求嗎?按理說也不至於吧……
各種想法在埃德蒙腦中紛至沓來,但是此刻他卻沒有多少思考的餘裕了。
“這下您相信了吧,先生?我確實已經得到了陛下的授權。”愛麗絲夫人笑眯眯地問。
埃德蒙嘆了口氣,然後把信還給了夫人,接著重重點了點頭。
“是的,夫人,我確認了,陛下已經授權您來處理此事。我是他的臣僕,所以既然他這麼命令了,那我一定會遵從他命令的,請您放心吧。”
“既然您這麼說,那一定是心裡還有點不服氣咯?”愛麗絲依舊微笑著,看不出半點怒氣,“嗯,這也很正常,設身處地的話,恐怕我也會懷疑,這位夫人看上去就是沒經過風浪的樣子,她真的能處理好嗎?我知道,現在我說再多話也改變不了事實,所以我準備用行動來證明,我確實配得上陛下的信任。”
埃德蒙還是有點將信將疑,可是此時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預設了現實。
“我當然相信您,夫人,那麼您打算讓我怎麼做。”
可是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案,相反,愛麗絲夫人依舊笑容不改地盯著他,目光卻隨之變得銳利了起來。
“在弄清楚接下來怎麼做之前,我覺得我更需要先弄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麼?”
埃德蒙被這銳利的目光盯得有點不自在,他不由得反問,“您想要弄清楚什麼?”
“我想要弄清楚,您在整個事件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愛麗絲平靜地回答,“先生,我並非一個如同陛下那樣驚才絕豔的人,但是我多少也有點頭腦,會分析我看到的事實,那麼我到底看到什麼事實呢?唐格拉爾銀行破產了,而您是唐格拉爾先生的仇人,也許這並不算什麼,只是巧合罷了,可是更加奇怪的是,就在他破產的同時,您卻及時出現,收購或者說侵吞了他一家的豪宅……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會不會說明您其實一早就參與其中了呢?”
糟糕了……埃德蒙瞬間就感覺到不對勁,然後桌子下面的手稍微抖動了兩下。
這是一個巨大的疏漏,我之前怎麼沒想到?
特雷維爾侯爵知道他和唐格拉爾有仇,也知道他搶下了這個豪宅,但是他不知道愛麗絲夫人同樣知道這些事情,所以在愛麗絲詢問伯爵下落的時候,他順口就把這個豪宅告訴給了愛麗絲夫人。
埃德蒙百密一疏,忘了和侯爵把這一個資訊同步,以至於形成了資訊差,造成了這個巨大的破綻。
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疏漏,畢竟他和侯爵都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愛麗絲夫人居然有機會參與到這些秘密事件當中。
所以,陛下這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居然真的做出了這樣的安排?他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他還想到,愛麗絲夫人故意選擇自己在這樁豪宅的時候過來拜訪,而不是去老地方拜訪,也是為了在暗示她已經猜到了什麼。
想通這些,但都已經晚了,既然自己在這裡被愛麗絲夫人堵住了,那自己就根本無從抵賴
他心裡暗暗後悔,但是表面上卻只能強行硬挺著,裝作平靜的樣子。
“夫人,唐格拉爾先生的破產,是一個持續的過程,而不是某天突然垮臺的,我在他銀根吃緊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這個訊息,為了報復他,我就決定買下他的宅邸。人在報復心的驅使下,總會不顧一切,讓您見笑了。”
“很合理的解釋。”愛麗絲點了點頭,彷彿認同了他的理由,但是她的眼睛裡的懷疑卻沒有消失,相反更加咄咄逼人了。
“那麼,您可以告訴我,是誰告訴了您這些訊息,又是誰為您鞍前馬後效勞,讓您得以買下這座宅邸呢?我知道您是個很有能耐的人,但是您對這些金融界的事務應該不會太懂才對,必然會有人為您經辦一切的,他是誰?他又為什麼能夠那麼精準地抓住這一切時間點——唐格拉爾先生的這幢豪宅,從地段和做工來說,應該會是一個不錯的抵押品吧,為什麼就偏偏能落到您這樣一個外國人的手裡?其中必定有他的手筆……”
這個問題,讓埃德蒙大感頭疼,他肯定是不能把一切都招認出來的。
“您是在審問我嗎?”他反問。
“怎麼能稱得上審問呢?陛下沒有賦予我這個權力。”愛麗絲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疑惑期待您能夠幫我解答罷了,如果您不願意回答,那我也不會追問。”
“很遺憾,夫人,並不是我不願意回答您,而是有些事情牽涉到了機密,我不便作答。”埃德蒙連忙回答,“為我經辦這一切的是一位重要人物,也是陛下的重要追隨者,我在得到陛下的允許之前,不能隨便暴露他的名字,這會有損於他的安全,更有損於陛下的事業。在諾德利恩公爵一家的事情上,我可以全力配合您,但是其他的事情,我只能保持沉默,請您理解。”
愛麗絲看著埃德蒙嚴峻的表情,知道她只能探究到這裡為止了。
不過說實話,看到伯爵這樣的反應,她已經大體上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在唐格拉爾銀行破產一事上,基督山伯爵絕對是一個重要的參與者。
也就是說,自己孃家陷入到困境當中,搞不好伯爵就是一個重要的責任人。
不過,哪怕知道了這些,她也並不生氣。
一來她確實沒有證據,不能憑藉猜測而無端指責伯爵。
二來,畢竟她現在已經是特雷維爾夫人,伯爵哪怕真的做了那些事不僅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實質傷害,反倒是給她帶來了一個重要的契機,讓她終於有機會去掌握自己和女兒的命運。
能夠得到了陛下的賞識,是她在這條路上走出的第一步,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接下來她還是要謹慎小心地繼續走下去。
“伯爵先生,您不需要緊張,我絕對不是來跟您興師問罪的。”她看著埃德蒙,不慌不忙地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我真的對您有意見的話,現在就不是我一個人過來,而是我們姐妹兩個一起過來質問您了——”
艾格妮絲小姐……
愛麗絲雖然說的心平氣和,但卻讓埃德蒙精神更加緊繃了起來,這個名字彷彿魔咒一般,讓他難以平靜。
並不僅僅是害怕艾格妮絲小姐的身手,更重要的是在良心上,他太虧欠艾格妮絲了,簡直難以面對她。
如果被愛麗絲夫人質問他還能夠挺過去,但是如果被艾格妮絲質問,在動手之前恐怕他已經無地自容了。
等等,夫人是在威脅我嗎?
他突然明白了夫人真實的意思——現在我沒有告訴艾格妮絲,但我不保證我之後告不告訴她。
這一下算是直擊要害,讓埃德蒙再也維持不住表面上的鎮定了。
“夫人,您何必如此呢?”埃德蒙發出了一聲軟弱的嘆息,“就立場上來說,我們同為陛下的臣僕,理應精誠合作;就個人感情而言,我對您一直都充滿了尊敬,您哪怕不威脅我,我也會非常樂意為您提供幫助的。”
看到埃德蒙這麼上道,愛麗絲心裡暗暗點頭。
看來伯爵這段時間在巴黎,也學會了不少人情世故,頃刻間就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接下來一段時間,伯爵無論如何都不敢對自己有所保留了。
——也就是說,借用艾格妮絲這張王牌,她又把伯爵給壓服了。
那接下來,伯爵就是她的一張牌,她可以再用伯爵去做別的事情。
在參與到一切之前,愛麗絲曾經以為玩弄機巧會非常困難,可是當真正鼓起勇氣上手之後,她卻發現自己好像無師自通,一切並沒有那麼困難——也許她真的有此天賦?
“您說得沒錯,接下來我們應該合作,所以我認為,與其互相猜疑和防備,不如把事情都挑明,這對我們每個人都更有好處。”她笑著回答,“您放心吧,我一直都很欣賞您,也把您當成我的朋友,我絕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就在這時候,會客室的窗戶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歌聲。
這歌聲非常輕微,卻猶如天籟,讓房間裡緊繃的氣氛也隨之鬆了下來。
“這是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在練歌。”看到夫人疑惑的表情,埃德蒙連忙跟夫人解釋。“她的歌聲非常動聽。”
愛麗絲也瞬間明白了過來。
如果自家敗落了,夏露會不會也變成這樣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靠著自己的才藝來取悅別人,換取幾天安生日子?
一想到這裡,她頓時心如刀割,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平靜。
“恭喜您,先生。”她勉強維持著笑容,然後向埃德蒙道賀,“從結果來看,您也算是一位勝利者——不管是怎麼來的,勝利終歸是勝利,願我有機會和您一樣品嚐勝利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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