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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德蒙-唐泰斯的計劃當中,他和他的部下們必須在月亮出現之前進入到要塞當中,也許是上帝保佑,也許是危境和仇恨讓他們超越了自我,總之,經過了一番和風浪辛苦的搏鬥之後,他們達到了這個目的,來到了要塞靠海的城牆之下。

看著後面孤影綽綽的幽深海面,埃德蒙-唐泰斯突然感到了一陣後怕。

正因為親身經歷過剛才的驚險,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能夠明白他所做到的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甚至覺得,如果再讓他嘗試一次的話,他可能根本無法複製這次的成功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現在已經來到了邁索隆吉翁城下,也意味著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艱險的一半。

但是,剩下的一半同樣艱險。

埃德蒙-唐泰斯知道自己也沒有時間多愁善感,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於是他收回了飄散的思緒,然後將注意力又放回到了自己身邊的人身上。

因為月亮已經在海面上露出了尖尖一角,所以眼下的能見度比剛才要高了一些,他能夠看清楚海灘上的人影。

雖然沒有人報數,但是他依舊透過目視清點了人數。

很好,所有人都已經到齊了,無一遺漏。

即使是一貫冷靜鎮定的埃德蒙-唐泰斯,此刻也不禁為自己的壯舉而微微感到有些得意。

而這時候,從另外一艘船下來的人也紛紛湊到了他的面前。

領頭的人是他的副手希洛斯-安東尼奧斯,他在靜默當中也清點了一遍人數。

埃德蒙-唐泰斯走到了希洛斯的旁邊,然後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問。“你這邊怎麼樣?”

根據他事先定的規矩,在行動當中,只有他們兩個領頭人才能說話,所以此時其他人都只是沉默地站在一邊,等待著他們最後的商談。

“一切都還好。”希洛斯也湊到他的耳邊然後小聲回答。“不過,有兩個人在我穿過湍流的時候不幸落水了,他們倒是好漢,遵守了命令,在落水之後沒有發出任何求救聲。”

埃德蒙-唐泰斯頓時無語。

他下意識地又瞟了一眼遠處的海面,而那裡只有一片讓人心悸的黑影,絲毫看不出它之前到底吞噬了多少生靈。

也許他們幸運地從湍流當中掙扎出來了,泅渡到了沙洲上,只能變成冷眼旁觀的看客;也許他們此刻已經葬身海底。

但是,哪怕他們已經死了,他也無心為那兩個人哀悼。

他知道,不光是那兩個落水的倒黴蛋,此刻這裡站著大部分人,以後他恐怕也永遠都見不到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

陛下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每個人都會死,重要的不是時間而是方式。

這些人,要麼是波拿巴家族的狂熱支持者,要麼是身負國仇家恨的復仇者,他們都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行動成功,那麼他們哪怕就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事到如今他們都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造成足夠的破壞。”埃德蒙-唐泰斯輕聲說,“希洛斯,你趕緊帶路吧。”

為了確保行動成功,埃德蒙-唐泰斯透過詢問多位曾經在邁索隆吉翁呆過的希臘人,繪製了要塞內詳細的地圖,因此哪怕這輩子之前還沒有來過邁索隆吉翁一次,他卻已經比大多數希臘人都要更加了解這座要塞了。

同樣,在之前進行演練的時候,他們也早已經在圖紙上做了無數次的推演。

希洛斯熟悉這邊城牆的所有構造,對每個瞭望塔和哨位的位置也心裡有數,因此他選好了城牆最適合潛入的地點。

希洛斯也沒有多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這幾十個人跟著希洛斯一同行動,靜悄悄地沿著城牆下的沙灘前行,避開了城牆上燃燒的火光。

此時已經是凌晨時分,要塞內的絕大多數士兵都已經陷入到了酣睡當中,回覆自己因為白天的戰鬥而筋疲力盡的身軀。

而靠海的城牆這邊雖然布有哨兵,但是他們的精神也同樣已經疲乏,沙洲密佈的海面更是給了他們極大的安全感,他們根本不相信會有敵人能夠穿過它們來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潛意識裡就鬆懈了下來。

很快,這群人走到了預定的地點,然後埃德蒙-唐泰斯和希洛斯兩個正副隊長一馬當先,沿著城牆的磚石開始攀越。

因為海水潮氣的緣故,城牆上佈滿了溼漉漉的青苔,幾乎有些滑不留手,但是埃德蒙-唐泰斯早已經準備好了楔子和繩索,藉助這些道具,同時在希洛斯的配合下,他們很快攀登到了城牆的頂端。

他站在城牆上,最後又眺望了一眼海面,而這時候,月亮已經脫離了海面,開始向大地灑落它那幽冷的月光。

而就在他的後面,他的部下們也紛紛藉助繩索,一個個地攀爬到了城牆上。

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一定要冷靜,冷靜!

埃德蒙-唐泰斯在心裡告訴自己。

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旁邊傳來的輕響,似乎正有人向這邊走過來?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他本能地就已經做出了反應,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走下了臺階,直接向著聲音傳來的竄了過去。

藉助著月光他看到了一個人影,穿著軍服大概是哨兵的模樣,來不及仔細觀察他長什麼樣子,他的右手就已經將匕首送到了對方的胸前,然後對著心臟狠命一紮。

就在一聲輕響當中,血光從匕首造成的傷口裡迸射了出來,灑落到了地上,而這個死去的哨兵往下倒去,埃德蒙-唐泰斯一把扶住了他,然後將這具屍體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這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哨兵手裡沒有武器,褲襠也已經解開了。

這個倒黴蛋大概是內急過來方便的。

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是尿液卻還在從身體上滴落,尿水和血水混合在了一起,淋溼了他的鞋子,讓他問到了一股刺鼻的臊味。

埃德蒙-唐泰斯嫌惡地皺了皺眉,然後收回了匕首,走回到了自己的隊伍當中。

他沒有任何緊張,更別提負罪感了——對於已經久經生死的他來說,奪走他人的性命,竟然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以為常的小事,再也不值得浪費任何注意力。

“怎麼樣了?”一看到他,希洛斯湊到他身邊來,小聲問他。

而這時候希洛斯也聞到了那股氣味,不禁也為之皺眉。

“我殺了一個哨兵,他是落單的,沒事。”埃德蒙-唐泰斯簡短地回答,“我們繼續。”

就在他們兩個對話當中,剩下的敢死隊成員也都已經攀越上了城牆。

“很快就會有人發現哨兵少了一個,然後會過來檢視,所以我們必須立刻行動。”默默清點了人數之後,埃德蒙-唐泰斯又對希洛斯說,“我們按計劃分頭吧,希洛斯,你去找糧倉。”

想要確保造成重大破壞,最重要的目標只有兩個,一個是軍火庫,一個是糧倉,無論哪個都關係著守軍的命脈,所以一開始就被他列入了最優先目標。

要塞之前的糧倉和軍火庫的位置,希洛斯非常熟悉,雖然現在要塞已經落入到了土耳其人手中,但是要塞內部能夠適合儲存糧食和軍火的地方不多,他們還是會繼續使用那裡。

而軍火庫的重要性又高於糧倉——畢竟糧食的儲存會分散一些。

於是在預先的計劃當中,埃德蒙-唐泰斯讓自己來負責最重要的目標,副手則負責糧倉。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在最後一刻,他的副手卻改變了主意。

埃德蒙-唐泰斯大為驚訝,搞不明白對方為什麼不遵守計劃。“你在想什麼?”

“伯爵大人,想要徹底摧毀那些火藥,又想要全身而退,那可不容易,我覺得我更適合,因為您更需要回去。”希洛斯突然咧嘴笑了起來,“而我,可以確保所有火藥和我一起飛上天。”

在月光下,這個笑容顯得如此陰森又是如此淒厲,埃德蒙-唐泰斯頓時愣住了。

“我絕不比你更怕死。”片刻後,他彷彿是不服輸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希洛斯點了點頭,“但您活著更有用——好了,沒時間再考慮了,按我說的辦吧大人。”

埃德蒙-唐泰斯沒有再做任何猶豫,直接點了點頭。

接著,他們一起藉助工具,從城牆下縋入,正式來到了要塞之內。

顧不得慶幸,他立刻執行臨時變更了的計劃——藉助著月光和各處的火光,他帶著自己的人向著糧倉的位置衝了過去。

他們靠在牆角邊行動,四周依舊是一片寂靜,彷彿要塞還在沉眠。

離目標距離越來越近,埃德蒙-唐泰斯突然發現自己面前是一片斷壁殘垣。

他微微愣了一下,因為在地圖上那裡曾經是一座東正教堂。

看來在土耳其人的刻意毀損之下,它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來不及為這種宗教上的鬥爭而感慨,他繼續帶著人繼續向著糧倉靠近。

而這時候,他的好運氣終於來到了終點。

在火光之下,一支巡邏隊發現了這群人的蹤跡,他們紛紛發出了叫喊,要求這群穿著己方軍服的人自報身份。

他們的叫嚷,頓時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埃德蒙-唐泰斯並沒有感到失望,因為全程不被人發現本來就是天方夜譚。

現在既然他們已經成功潛入到了要塞當中,那麼不管怎樣都是賺了。

現在,就是要破壞,破壞,盡最大的努力破壞……

沒有任何猶豫,他直接拿起手槍,一槍打死了對方一個人,然後帶著自己的手下一起向著糧倉衝了過去。

尖利的叫喊聲和槍聲,瞬間讓整個要塞被驚醒了。

如同是被入侵的蜂巢一樣,幾乎每幢建築、每個房間當中都出現了叫嚷聲。

接著,大量計程車兵衣衫不整地從宿舍跑了出來,試圖弄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很快就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噩夢,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埃德蒙-唐泰斯帶著自己的人,不斷地向路上碰到的每一個人開槍,無情地殺死任何落單的人,他們殘酷的殺戮,讓這個夜晚變得危險而混亂。

原本就已經在白天的鏖戰當中精神高度緊繃的守軍士兵,在夜晚被驚醒之後,又被此起彼伏的槍聲和慘叫聲所刺激,頓時變成了瘋狂的野獸。

沒來得及被軍官約束的他們,為了保命紛紛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向著每一個試圖接近自己的影子開槍,投入到了這場不辨敵我的殺戮當中。

此起彼伏的槍聲和火光,讓整個要塞頓時就成為了一個難以控制的殺場,埃德蒙-唐泰斯作為有組織的一方,竟然在這混亂當中如魚得水,緩慢但又不可阻擋地靠近到了自己的目標。

很快,他們靠近了一棟孤立的建築。

這棟建築有不少守軍,因為剛才的槍聲他們都已經被驚醒了,而且在軍官的命令下開始嚴守崗位。

看到埃德蒙-唐泰斯一行人接近的時候,他們為了避免誤傷自己人,於是朝天鳴槍,示意這些人不得靠近。

然而,埃德蒙-唐泰斯當然不會理會這種警告,而是帶著自己的手下還擊,並且瘋狂地向他們衝了過去。

在昏暗的月光下,兩群穿著同樣軍服的人瘋狂地廝殺著,他們用槍用劍搏鬥,想盡一切辦法奪走對方的性命。

埃德蒙-唐泰斯已經殺紅了眼,他不斷地吼叫著,先是用槍,然後揮動佩劍和匕首殺人,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而他自己身上已經佈滿了血汙,手臂上有了一些刀痕,而肩膀上還有子彈的擦傷。

傷口在火辣辣地疼,而且各處傷口還在冒血,但是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疼痛。

至少現在,這裡由他控制了。

他顧不得清點屍體,直接開啟了地窖的蓋子,然後他發現,地窖裡裝滿了一個個麻袋,而麻袋內則是麵粉和麥麩。

看到這些,埃德蒙-唐泰斯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

他一邊大口呼吸著,一邊和僅剩的幾個手下到處翻找燃料,最後找了幾桶守軍使用的火藥,以及一些保養子彈的牛油,還有食用的橄欖油。

混亂的廝殺和叫喊聲還在要塞當中鳴響,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卻已經從殺戮的瘋狂當中冷靜了下來,他抓緊時間,將這些火藥和油,均勻地灑落在了地窖的各處,然後走出了地窖,把這裡的幾個火把扔了下去。

就在頃刻之間,大量的火焰從地窖當中竄起,然後無情地在各處蔓延,在火藥和油脂的助威下,火焰立刻變成了吞噬一切的惡魔,灼燒各處的麻袋和裡面的食物。

埃德蒙-唐泰斯站在地窖口旁邊,感受著火焰傳遞而來的熱浪,以及一次次小型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完成了他的目標。

狂喜和慶幸,讓他佈滿血汙的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陛下……我沒有辜負您的期待……他咧開嘴歡暢地笑著,滿意地看著自己所造成的破壞。

對了,希洛斯那邊怎麼樣了?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另外一個念頭。

此時的他,終於有餘力跳出自己的事情,去關注一下自己的副手了。

雖然不知道守軍的具體部署情況,但是他想,軍火庫的防備肯定要比更加森嚴,得到了警訓之後,他們一定會和這裡一樣嚴格戒備——也就是說,希洛斯的困難要比自己這邊大。

正當他準備再去軍火庫支援希洛斯的時候,突然之間,他聽到了一聲巨響。

這響聲是如此猛烈,以至於他一下感覺自己的耳膜都為之麻木了。

接著,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然後他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景象——沖天的火焰伴隨著煙霧騰空而起,以至於面前甚至一度亮如白晝。

而爆炸聲一陣接一陣,幾乎沒有停歇,猶如是地震一樣,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很快,埃德蒙-唐泰斯聞到了一股嗆人的煙塵味。

即使不用大腦進行判斷,光是看這個場面,埃德蒙-唐泰斯也知道,自己的副手也行動成功了。

而代價,也是不言自明的。

一時間,埃德蒙-唐泰斯呆立在原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接著他不顧嗆人的刺鼻感覺,大口呼吸著煙塵,因為他知道,在這些煙塵當中,烈士的骨血也在隨之飛舞。

然後,他滿懷敬意地往那個方向躬了躬身。

一切都已經大功告成了……好像就算現在死了也沒關係了。埃德蒙-唐泰斯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而後,又一個念頭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你還不能死!你還需要復仇,還需要繼續為陛下效勞,他需要你回去!

埃德蒙-唐泰斯陡然打了一個激靈,然後拋開了所有那些哀傷和慶幸,重新變得心無雜念。

“跟我衝!”他對自己僅剩的幾個部下大喊,“我們要回去了!”

接著,他沿著來時的方向,一路跑了回去,而這一路上,四處都還有交火,流彈的火光猶如絲線一樣在空中交織——不過這些交火跟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純粹守軍在炸營之後的自相殘殺。

埃德蒙-唐泰斯又陷入到了渾然忘我的境地,他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拼命殺死一個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告訴自己必須活著離開這裡。

他藉助著各處障礙的掩護,在混亂當中猶如兔子一般輾轉騰挪,最後回到了自己剛剛翻越的城牆邊。

藉助那些楔子和繩子,他小心地滑下了城牆,又來到了海邊。

此時月光如洗,要塞中的火光更是將海面都照得通亮。

藉助這些光亮,他毫不費勁地找到了那兩艘帆船——當然,他只需要一艘了。

雖然身體越發虛弱,但是他還是躍入到海中,然後爬到了船上。

當摸到了船舵的時候,熟悉的感覺讓他腦中一陣清明。

這時候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後。

一個人都沒有。

他閉著眼睛,然後莊重地劃了一個十字,接受了這個事實。

接著,他操縱帆船,慢慢地從海面上游離。

現在的他,已經接近油盡燈枯,體力都已經耗盡,身上更是到處都在流血,不可能再重複一遍穿越沙洲的壯舉了。

但是這已經無關緊要……他只要把船漂走就可以了,哪怕船擱淺到了沙洲上也無所謂,他只想閉上眼睛趕緊睡一覺。

月亮高懸空中,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夜的所有殺戮,也靜靜地目送這個曾經的水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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