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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盛京城,烈日當空,炎灑大地。

整個天地似一座巨大的火爐,大地炙燙,空氣中都瀰漫著焦灼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

彷彿一點星火就能引起爆炸。

但在盛京城西南的鎮武侯府隱武閣內,空氣的溫度卻明顯低了極多。

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將這一方天地禁錮封鎖鎮壓,外界的一切氣息影響,都無法波及這裡。

空氣都似乎凍結起來。

整個閣院都被一股膽顫的寒氣籠罩,陰鬱的都能凝出水來。

書房內,一個身形偉岸、猶如神魔一般的紫金冠男子面對牆壁,負手而立,眸光如有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看不住任何的情緒波動,靜靜的望著牆壁上的一幅女子畫像。

畫卷中,天地蒼茫,綠野如毯,一條蜿蜒的九曲河流自天邊而來,有一淡雅女子,輕揚婉兮,於河畔絕世獨立,輕輕回眸。

剎那間,天地失色、日月無光,便是北莽蒼茫綿延數萬裡莽荒天地,也瞬間變得柔情起來。

“蟬兒,你生的好兒子!”

鎮武侯姜時戎駐足許久,終於在某一時刻,冷笑出聲。

原本死寂幽靜的書房,瞬時間動盪了起來,殺機升騰,冷冽冰寒。

死水般沉寂的眸子中,忽有萬千寒光凜凜的刀槍絞殺而出,組合成無數殺伐大陣,轟然運轉起來。

東側的書案上,一個鋪滿石灰的木匣放置其上,匣蓋早已開啟。

可以看到裡面盛放的赫然是一顆表情激烈的蒼老頭顱。

如雪長髮沾滿了塵土草屑和血泥汙垢,滿是褶皺的臉龐,肌肉扭曲。

散開瞳孔的一雙眸子內,充滿驚懼惶恐到極致的神情。

讓人只是輕輕一望,就能感受到這顆頭顱的主人,在被斬殺的瞬間,遭受到了怎樣可怕而無法面對的精神衝擊,以至於直到神魂消散,眸子中依然深深篆刻著當時的感受。

“我早就說過,此子不能留!”

此時,書房中還有一名年逾七旬的老者,他一身錦繡長袍,盡顯雍容華貴之氣,平靜的坐在書案對面的一張檀木寬椅上,身旁的茶几上,白氣升起,茶香飄溢。

“他是秦人,縱然出身侯府,是你姜時戎的兒子,但依然無法擺脫前秦遺族的因果,未來必是大周之患,侯府之患!”

錦衣老者抬起手中的金杖敲擊地面,發出沉悶的震盪,冷聲道:“結果如何?殺害兄弟、姊妹,殘殺主母,現在竟然連天海也死在他的手裡,若非他與前秦異族勾結,怎麼可能有此能耐?”

“岳丈勿怒,當年留下此子並非是我感情用事,他母親助我斬殺拓跋雄哉、晉升武聖,的確與我有恩,在我心中種下種魔,難以根除,是我晉升人仙的心障。”

姜時戎回過身,向著錦衣老者躬身行禮,道:“也正是因此子身懷先秦遺族的血脈,是我探查先秦遺族和涼州鼎器的契機,怎料他城府如此之深,被困侯府十六載,從未顯露過一點端倪!”

“時戎,多說無益,我此次前來盛京城並非是來聽你解釋的!”

錦衣老者擺手:“我知道你與小女賀樓輕妃感情真摯,又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師兄妹,但她死在姜離的手中,我豈能無動於衷。

“賀樓世家也是傳承中古時代的聖人之後,千年底蘊、血脈高貴,我賀樓殷的女兒被人殺死,此仇若是不報,豈不是成為其他世家大族眼中的笑料,說我賀樓世家膽小如鼠!”

“岳丈,並非我不想懲治姜離,實在是他深受景皇器重,又是麒麟所收的聖人門生,功勳卓著,寫有兵家聖典,若在北伐這個關鍵時刻,聖上必然暴怒!”

姜時戎微微頷首,恭聲道:“只待北伐結束,我必親手結果此子,斷去一切因果迴圈!”

“笑話,大周朝武將過萬、持戟披甲的軍士也有千萬,難道少了他一個姜離,大周朝就舉步維艱了?”

賀樓殷不屑一顧道:“此事你無需再管,我已經派人前往莽原,最遲半月就會有訊息傳來,你不方便的做的事情,我來替你做!”

“如此……”

姜時戎抬頭,眼中精芒一閃,剛要說些什麼,外面忽有腳步聲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急聲稟報:“侯爺,西路莽原的最新戰報已到!”

“送進來!”

姜時戎聞言,只能收回話語,向著門外命道。

“侯爺!”

一名蒼髯如戟、膚色黝黑宛若黑炭的魁梧甲士推門而去,雙手奉上一枚蓋著火漆的信箋。

“為何如此之遲,自五天前就再未有信箋送回!”

姜時戎接過信箋道。

“據送信的暗探稟告,西路形勢在十二日前驟變,但訊息封鎖的很嚴,咱們在莽州的人除了探聽到景皇急命兩路軍馬馳援西路外,就再無音訊傳出!”

魁梧甲士甕聲甕氣道:“後來千辛萬苦探聽到一些情況,但欽天監卻已經祭起大陣,將北方邊境嚴密探查,更有很多射手日夜在邊境巡邏,射殺一切飛過的碧隼信鴿,只能派人親自攜帶信箋而來!”

“西路軍出問題了?”

姜時戎眸光一凝,覺得十分蹊蹺。

景皇連派兩路大軍支援西路,足以說明西路軍遇到的情況十分棘手,甚至岌岌可危。

可自從北伐訊息放出後,莽汗已經將八大王族的精銳力量和絕頂高手,全部調往王庭。

西北部的莽軍很難出現武聖、鬼仙以上的強者。

一般情況下,縱然與西路軍全線火拼,也不可能出現實力過於懸殊,或者是急劇反轉的情況。

帶著疑惑,姜時戎拆開信箋,神情立時驟變,眼中浮現出震驚、驚慌的神色。

“岳丈,你這一次向莽州派去了多少人?”姜時戎急問。

“一位武聖、一位鬼仙,以及神變宗師六人,還有兩名奪舍境的道法高手,足以殺死姜離了!”

賀樓殷有些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西路軍出了什麼事?”

“洛兒闖下了彌天大禍,我就應該讓他去北莽!”

姜時戎舉起手中的信,怒其不爭道:“洛兒統領五萬軍馬負責西翼作戰,卻因為存了與姜離比斗的心思,私自率軍遠離規定路線,致使西翼防守空虛,涼州大營被百萬莽騎偷襲,西路軍大敗!”

“什麼!”

賀樓殷猛地站起,不能置通道:“不可能,洛兒怎麼會犯下如此荒唐的過錯,其中必然有不為人知的隱秘,很可能被人暗算了!”

他想了想,道:“或許就是姜離,我這些時日打探了此子的很多事情,姜離陰險多謀,手段行為常常出人預料!”

“岳丈之言倒也並非沒有可能,但現在最為關鍵的是如何讓洛兒的罪責減輕到最低,保住性命!”

姜時戎看向魁梧甲士道:“黑塔,傳我命令,怒虎衛、血虎衛、天虎衛、隱武閣隱武甲、乙、丙客卿全部出府,立時向莽州西北進發,對叱羅、拓跋兩大王族的首領貴族,實行斬首之策!”

姜時戎又向賀樓殷道:“岳丈,請立時傳訊賀樓家的高手,讓他們放棄襲殺姜離,先去救洛兒,一旦救下,立時製造玄洛已死的假象,想辦法將他帶回大周!”

“好,我這就去辦!”

賀樓殷緊張點頭,連忙自袖中取出一個玉盒,透過半透明的玉璧,隱隱可見一個拳頭大小的禽類在其中跳躍。

賀樓殷開啟玉盒,對著裡面說了幾句話後,走到書房外輕輕一晃,玉盒中就有一道翠影飛出,嗖的一下衝入雲空消失不見。

“好快的速度,難道這就是傳聞中賀樓世家豢養的奇鳥竊言鵲?”

魁梧甲士眨了眨,有些驚奇,以他的武道境界,竟也沒有看清這隻飛禽的樣子。

“侯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聖上有天大的賞賜,降於侯府!”

一名年約四旬的中年文士也在這時快步走入隱武閣,喜氣洋洋的稟告。

“聖上有賞!”

姜時戎與賀樓殷都是一怔。

北線邊境封鎖,訊息難以及時傳遞,唯獨景皇的旨意可以暢通無阻。

這道旨意絕對是景皇剛剛頒佈不久的。

但為什麼會厚賞侯府?

西路兵敗,景皇只會比自己更清楚導致西北戰局和北伐形勢驟變的罪魁禍首。

“侯爺,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還在侯府外候著呢!”

中年文書是侯府的二管家,他見姜時戎沉默不語,連忙小聲提醒。

“知道了!”

姜時戎點了點頭,一言不發走出書房,向著府外而去,心中卻隱隱有些悸動。

總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

只可惜北莽的訊息渠道中斷,很多關鍵的資訊,他都一無所知。

賀樓殷眸光閃了閃,也緊隨姜時戎而去。

片刻過後,姜時戎與賀樓殷走出鎮武侯府時,門外已經站了很多身影。

手持金刀金甲的皇宮禁衛整齊分列兩旁,侯府外的整個街道都被肅清。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雙手捧著御旨,見到姜時戎走出,不由得喜笑顏開,連聲恭喜:“雜家恭喜侯爺、賀喜侯爺,令子在西路力挽狂瀾,拯救西路局勢,功勳無量,當世罕見。

“而今西路大捷,大周再添一省,聖上恩賞,讓雜家帶來奉上旨意,一府兩國候,這在咱們大周朝還是獨一份呢!”

“西路大捷!”

姜時戎與賀樓殷更是一愣。

他們剛剛得知西路大軍慘敗,涼州總營兵馬被百萬莽軍偷襲,潰不成軍,怎麼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變成大捷了?

縱然姜時戎得到的訊息存在延遲,可無論前線戰局如何,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內,反敗為勝啊。

莽原浩瀚,即便是最快的馬匹輕裝賓士,也至少需要五六日才能自中路趕到涼州大營駐紮的地方。

姜時戎疑惑不解,賀樓殷則是驚喜過望。

鎮武侯府而今在莽州征戰的公子共有三人,其中十六公子姜玄信在莽州東部為官,唯有嫡長子姜玄洛與十五公子姜離在莽州西部領兵征伐。

能夠立下大功,使西北戰局反敗為勝的除了姜玄洛,還能有誰?

這倒不是賀樓殷輕視姜離,而是以姜離統帥的區區一萬軍馬,根本無力扭轉西北戰局。

“鎮武侯,接旨吧!”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清了清嗓子道:“聖上說,而今北莽戰事膠著,今日只先宣佈封賜,待北伐結束後再為鎮軍候補辦冊封儀式!”

“兵部尚書、鎮武侯姜時戎接旨!”

姜時戎點了點頭,雖然心中充滿諸多疑問,但還是躬身行禮。

他曾受景皇恩賞九幽炎雀,可見聖不跪。

而賀樓殷則是不同,他雖然是賀樓世家家主,但卻是一介白身。

世家有世家的尊嚴和驕傲,若是以往時候,因為與己無關的事情當眾下跪,賀樓殷心中定然有些不快。

但聽取自己的親外孫被冊封為候,怎麼可能有任何的不悅和牴觸,當即就跪倒在地,雙手伸長伏地,面頰緊貼地面。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鎮武侯子姜離謀略過人,武冠萬軍,為朕力挽狂瀾,更為大周立下開疆擴土的不世功勳,今冊封姜離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拜上等候,賜名鎮軍,世襲罔替。”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聲音尖細高挑,每念一句都像是重重紮在鎮武侯姜時戎和賀樓殷的心頭上。

“莽原西北為大周第二十八省,因姜離而得,名為離省,設安莽都護府,軍制十萬,鎮軍候姜離為第一任都護府節度使,掌一省軍政大權,欽此!”

司禮監掌印太監合上御旨,臉上一團和氣與羨慕,道:“武侯還不謝主隆恩?”

“臣謝主隆恩!”

姜時戎緩緩抬頭,臉上不見一絲表情,他雙手抬起接過司禮大太監奉上的皇旨,低下頭一言不發的盯著手中的黃色綢卷,雙手微微輕顫,不知在想些什麼。

賀樓殷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整個人更如同被鎮壓、封印了一眼。一動不動。

他目光死死盯著地面,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被景皇冊封的國候,竟然是姜離。

那個來路不明的前秦遺族公主所生的兒子?

倒也不是小瞧了那個庶子。

可他明明只有一萬兵馬,如何立的了這樣的功勳。

為大周再添一省?

他到底幹了什麼!

罷了。

這些倒也是其次,反正這小崽子與賀樓世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無論他被冊封到什麼樣的官位、爵位,都必須得死。

他賀樓殷說的。

只不過,今天的臉卻也是丟大了。

堂堂賀樓家主,巴巴的從南方來到盛京城,為女報仇雪恨,揚賀樓世家之威。

可剛來到盛京城的第一日,就因為兇手姜離的封侯旨意,當眾五體投地。

其實他本來是不應該湊這個熱鬧的。

過了今日,這件糗事一旦傳播出去。

其他世家大族會怎麼看他?

賀樓世家的上上下下,又會怎麼想他?

蠢死了!

“武侯,聖上還有第二道旨意!”

司禮大太監又取出一枚金色小劍,神情一冷:“傳聖上口諭,鎮武侯姜時戎聽旨!”

“臣聽旨!”

姜時戎身軀昂藏,巍峨站立,似能頂起朗朗乾坤、日月山河一般。

他聽到司禮監大太監的聲音,再次抬頭,待見到司禮大太監手中的金色小劍,瞳孔卻是猛地一縮,身軀都微微一僵。

“臣聽旨!”

姜時戎沉聲道,他神情肅穆,膝蓋緩緩彎曲,竟嘭的一聲沉重落地。

霎時間,彷彿整個盛京城都抖了一抖。

武聖之跪,重若泰山,宛若天傾。

“時戎,朕很憤怒,相信你也應該猜到了什麼,姜玄洛是你的嫡長子,朕原本心中還存有一絲不忍,但他所作所為,實在太過了。

“你即刻啟程,來北莽一趟,如何處置姜玄洛,朕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他是你的兒子,也是由你向朕保薦的!”

司禮監大太監言畢,神情一變,又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雜家剛剛失禮,武侯勿怪!”

說著將那枚金色小劍放在了姜時戎的掌心。

“公公職責所在,時戎怎會見怪!”

姜時戎面無表情的站起,將金色小劍緊緊攥在手中。

“謝武侯體諒!”

司禮監大太監笑道:“雜家宣旨完畢,聖上還在莽州等您,還請儘早上路!”

他拱了拱手,而後便率領一眾皇宮禁衛,浩浩蕩蕩的離開。

“時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姜離那小崽子怎麼能被封侯,洛兒可還有救?”

賀樓殷從地上跳起,一臉的氣急敗壞,完全顧不上世家家主的儀態和風姿了。

“洛兒怕是要折在莽原了!”

姜時戎搖了搖頭,握緊金色小劍的手,有散發瑩瑩仙光的血液緩緩滲出滴落。

“嘶!”

賀樓殷眸光一閃,本已絕望的內心,再次升起一抹希冀。

“你已經觸碰到了那個門檻,甚至已經開始跨越!”

賀樓殷驚聲道。

“黑塔,隨我去一趟北莽吧,三大虎衛與隱武閣所客卿,與我一同前往!”

姜時戎命令道,他又看向賀樓殷:“岳丈,我會去莽原竭盡一切可能,儘量救下玄洛,請您去一趟雲景十府,如何無論也要按住玄景,不要讓他輕舉妄動!”

姜時戎話音落下,抬起步伐,向著盛京城外而去。

他只是一步接著一步的緩緩邁出,步伐沉重有力,卻又輕若無物,只是百餘步,就已經出現在了盛京城外。

“縮地成寸,他果然要到達那樣的境界了!”

賀樓殷激動不已。

甚至連親外孫姜玄洛的性命安危,似乎也全然忘記了一般。

人仙!

人之仙者,無所不能!

只要到達那樣的境界,萬事萬物都要向他低頭。

“轟隆”

侯府內,排山倒海一樣的氣勢轟然衝出,一道道氣息強大身影,或身著重鎧縱馬而出,而化作虛影,只一閃就躍上雲空,消失不見。

“嘿嘿,我賀樓世家果然沒有押錯寶!”

賀樓殷得意暗笑,旋即卻是想起了什麼。

“糟了,竊言鵲已經被我放出,莽州西北已經是姜離的勢力範圍,一旦被他擒住竊言鵲,可就不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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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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