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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院,四季閣的後方有一片竹林。
竹林掩映中,乃是一方清泉,四周以白石砌成,池子不大,但因底部有泉眼,故而四季清冽。
每逢盛夏,氣候炎熱時,徐修容會經常來泉邊小坐。
此刻,她靜靜坐在一方被太陽曬的溫熱的白石上,手邊放著一雙白襪。
兩隻精巧的玉足垂在池邊,浸潤在泉水中,白皙指縫間清水流淌而過。
一尾金魚尾部靠近,小心翼翼觸碰,女監侯卻恍然未覺,只是低著頭,雙手摩挲著一條吊墜。
“師尊!”突然,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
一襲荷葉羅裙,臉蛋略顯嬰兒肥,頭髮在腦後綰起一個髮圈的吃貨少女猛地竄出,雙手做出張牙舞爪狀:
“我一想,您就在這呢。咦,您又在看這墜子啊。”
沐夭夭嘀咕道:“看著也不很值錢,難道是厲害法器?”
她知道,自家師尊一直戴著這吊墜,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徐修容給她嚇了一跳,瞪了一眼,手指合攏,將古樸玉墜攥在掌心,淡淡道:
“說什麼怪話,這可是你師祖留下的物品。”
“國師大人的遺物?”沐夭夭猛地吃到大瓜,好奇不已。
“不是遺物!”徐修容強調道:
“恩,你可以理解為護身的小法器,並不強,如今也早已沒了用處。”
她有些懷念地笑了笑,說道:
“那還是當年,我如你這般大的時候,外出江湖歷練,國師贈送的墜子,若是遇到危險,可以用這個祈求國師的名號,他便會趕來。其餘幾個監侯也有。”
“這樣啊。”沐夭夭蹲在她旁邊,恍然大悟。
便聽徐修容繼續說道:
“國師昔年遊歷四方,說起來留下了不少這種墜子,只是他仙逝以後,這法器也就沒有用處了,只能留作念想。伱日後遊歷江湖時,若遇到有人攜帶類似的東西,可以稍作照拂。”
沐夭夭懶洋洋地撅著屁股,手指在泉水上畫圈:
“江湖啊……懶得去。”
徐修容瞪她:“你這憊懶模樣。”
各大派弟子大多有遊歷江湖的流程,這是規矩。
沐夭夭嬉皮笑臉,一陣插科打諢,然後眼饞地看著清冽透明的泉水,乾脆脫了裙子,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水花四濺。
徐修容抬手擋住飛濺的水滴,看了少女一眼,感慨道:
“也快長大了啊。就是沒個女孩家文雅的樣子,這樣以後怎麼嫁人?”
沐夭夭就很不服氣,噘嘴道:
“師尊您這麼美,不也一直沒找男人。”
徐修容啐道:
“粗鄙之語,本侯乃是一心向道。”
還不是眼光高……
也是,師尊可是見過國師大人那種鎮壓一個時代的人物的,如何還看得上旁人?
沐夭夭心中嘀咕著,不再用話刺痛老處女。
“好涼快,師尊你也泡一泡吧。”吃貨少女樂顛顛地撲騰玩水,沒心沒肺。
徐修容拗不過,將吊墜戴在脖頸上,繼而除去衣裙,白膩膩的一方玉人,滑入泉水。
沐夭夭狗刨過來,有些羨慕地瞅瞅後者胸口的墜子,說道:
“師尊你好大呀。”
徐修容抬手一個頭皮削過去,臉頰驀地一紅:
“等下考校你功課。”
……
……
青蓮小築。
豔陽穿透桃樹枝葉,斑駁灑落。
季平安坐在藤椅上,伸手取出錦袋,解開繩口,傾倒出一個白玉輪盤,只見其上一枚光點呼吸般閃爍,蕩起層疊漣漪。
“咦。”他略顯驚訝,“神都城內有故人之子麼?”
這白玉輪盤,便是連通了諸多玉佩、墜子、玉牌等零散物件的法器。
正所謂人情債最難還,不考慮毫無準備的離陽那一世。
單國師那一生,無論前期與神皇結伴打天下,還是後來定鼎天下後,遊歷四方。
都難免結識一些人,承一些恩。
故而,便有了散落四方的玉墜,有的恩情已經還了,便已收回。
有的沒有。
巔峰時候,他憑藉這白玉輪盤,搭配“大衍天機訣”,足以感應到九州方位。
但重生以後,只有養氣巔峰的他已難以驅動這法器,便是有人呼喚,距離遠了也完全收不到。
這次有了反應,只能說明,手持玉墜的呼喚者就在神都,距離他足夠近。
“是江湖人麼。”季平安想著近來,從各大州府湧入神都的外地人,有所明悟。
心中已有了打算,他將輪盤揣在懷中,沒有繫腰帶,回到屋中換了身普通的長衫,從牆上摘下斗笠。
返回院中時,瞥見擺放在棋盤上的符紙,想了想,回覆道:
【謬讚】
等了一會,女劍仙沒有回訊息,季平安一時不大確定,這算是對話結束,還是嫌棄自己沒有立即回覆生氣了。
……
……
伴隨入夏,城內的一株株大樹也枝繁葉茂起來。
易容後的季平安戴著斗笠穿過人群,偶爾還能聽到周圍民眾議論大賞的聲音。
他按照白玉輪盤指出的方位,走了一陣,終於大概鎖定了一座客棧,卻沒有貿然走過去。
而是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生意稍顯冷清的酒樓。
店內夥計瞧見客人上門,將皂巾往肩膀一搭,笑道:
“客人吃飯還是有約。”
季平安說道:
“雅間。叫你們掌櫃過來一趟,就說家人尋他。”
夥計一怔,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摸不準狀況,當即將季平安引入二樓一個隔間。
不多時,外貌平庸的酒樓掌櫃敲開門,上下打量這名不速之客,遲疑道:
“您是……”
季平安放下茶盞,報出一個地址,淡淡道:
“叫韓八尺調查清楚了,明日此時,前來見我。”
……
“屬下見過執劍人。”
隔日,當韓八尺匆匆走進隔間,驗證身份後,瘦削的老者腰背深深躬起。
“坐吧。”冷淡的聲音。
韓八尺這才抬頭,眼含尊敬地望著桌旁年輕人的側臉。
小心翼翼走到對面,屁股沾了一半凳子。
季平安放下茶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
“這次賺了多少?”
韓八尺堆起笑容,伸手張開五根手指,道:
“賭坊還要一些日子才能兌現,不過大人要的話,屬下這便……”
季平安說道:“你自己留著吧。”
在大賞前,他給神都隱官遞了個訊息,大概是一些對比武勝率的預測,其中包括他,也包括其餘人。
目的也不是賺錢,算是隨手為之,給暗網這幫人一些好處。
恩威並施,這是上位者馭下的核心。
上次斬了韓八尺的義子,這次再給些好處,才可令這幫人心甘情願為他做事。
韓八尺忙要推辭,便見斗笠年輕人已開口:
“讓你調查的事,如何了?”
老隱官神色一正,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回稟道:
“屬下已差人對那家客棧的住戶進行了篩查,其中名錄簡要記錄如下,只是時間太過匆忙,未能完全摸底。只從案牘庫中調取了部分資料,並對其中部分人近期行蹤進行了調查。”
季平安掃了眼在那紙上的名字,一個個看過去,最終鎖定在項氏兄妹上,說道:
“這兩人,怎麼回事?”
韓八尺回想了下,說道:
“此二人,應是瀾州廣安府,項家堡人。”
項家……季平安眼底流露一絲追憶,記起了一樁舊事。
昔年與神皇領兵,行經廣安府時,曾承了當地項家堡主的幫助。
後來,自己遊歷江湖時,曾途徑廣安府,前往留給了那時的堡主一枚玉墜。
一晃這許多年過去,當年的老堡主早已死去。
所以,這是後人?
韓八尺繼續道:
“項家堡主約莫三四年前,於一場江湖爭鬥中身死,項家堡一脈被打散,死傷了許多人,兇手乃是聚賢莊主王倫,只有部分族人出逃,按照年紀算,便是這兩兄妹,與之一起的還有一名老僕,名為項洪,乃是上任堡主的親信。”
季平安皺眉:“聚賢莊?”
韓八尺解釋道:
“此乃中州江湖裡一個幫派,插手一部分漕運的活計,與當地官府有些背景,名為聚賢,實則收攏大量江湖惡匪,其中多有作奸犯科者,莊主王倫破五境界,手段狠辣,頗好美色,惡貫滿盈。
“只是中州畢竟距離朝廷太近,故而此幫派只在中州邊界活動,這幾年不斷將生意朝瀾州轉移,攻打項家堡,也與擴張勢力有關。”
瀾州,乃是中州以南,江南水鄉所在,其繁華程度不遜於神都。
若論水深,還要更甚。
與緊鄰的越州一樣,都是江湖人聚集的地界。
韓八尺繼續說道:
“此次聚賢莊主也前來神都,觀摩大賞,不過更重要的目的,還是與朝廷京官打點,根據屬下幫派的彙報,那項家老僕這些日子在暗中跟隨聚賢莊的人,疑似復仇……”
季平安聽著對方的彙報,心中漸漸明瞭:
聚賢莊主王倫數年前為擴張勢力,屠了地頭蛇項家堡,堡主倖存的子女前來神都,準備復仇。
這種故事,在他過往的人生中見過太多。
而選擇在神都動手,大概是因為本地聚賢莊勢力最弱?
不重要,但以情報中項家主僕三人的修為武力,想要復仇難如登天。
所以,祈求是為了這個?
想必,當初家破人亡時,項家後人便已嘗試過祈求玉墜了吧,只是那時候他已重生,自然無法收到。
有了諸多線索,以及那枚自己賜予的玉墜作為“媒介”,季平安當即開始占卜,確定猜測。
這就是星官途徑的方便之處。
只要前置資訊足夠明確,他甚至不用當面詢問,也可以透過占卜確定猜測的真實性。
而結果不出預料,猜測為真。
韓八尺瞧著對面的執劍人忽然閉上雙眼,便耐心等待起來。
片刻後,季平安睜開雙眼,平靜說道:
“聚賢莊此次入都城之人,可有良人?”
韓八尺隱隱猜出他想法,說道:
“此次,聚賢莊約莫來了三十人,皆為莊主心腹,死有餘辜。”
季平安淡漠點頭,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那就死吧。”
韓八尺道:“今晚,聚賢莊會設宴吃喝,宴後是個好機會。”
身為隱官,老頭子豈能不關注這幫江湖勢力?
始終在派人盯著,故而,當即給出情報。
季平安說道:“那就今晚。”
韓八尺有些為難道:
“大人,此處畢竟是皇城腳下,為防朝廷察覺,暗網在城中佈置的高手不多,解決那些心腹嘍囉還可,但若要殺一名破五高手,恐有些艱難。若要急調殺手過來,還需要時間。”
季平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
“無妨,我會出手。”
……
……
傍晚時分,暮色霞光透過客棧窗子,照亮了屋內擺設。
項小川坐在圓桌旁,緩緩地用一方絲絹擦拭佩刀,青年五官堅毅,帶著一絲絲赴死的悲壯。
他沒有與小妹說的是:自己刺殺成功的把握很小。
王倫能執掌一方幫派,豈是簡單人物,除了武力外,心思同樣深沉。
這種仇家無數的江湖人士,若當真容易疏忽大意,早死了不知多少遍。
選擇今晚出手,固然為了增大成功率,但他同樣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或者說,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若是報仇成功,足以告慰親人在天之靈。
若是報仇失敗,恰逢神都大賞這個緊要時刻,朝廷對治安極為敏感。
那些悄無聲息死了的也就罷了,但只要自己死的聲勢大一些。
必然會引起官府的關注,雖說聚賢莊與朝廷有勾結,但只要鬧得足夠大……朝堂官員那麼多,聽聞彼此政敵也不少。
或許,就會有人關注,藉此攻擊政敵。
屆時,聚賢莊這種表面上為商人,實則惡貫滿盈的江湖幫派不死也要脫層皮。
只是……自己大機率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到這,項小川沉沉吐了口氣,掩藏住眼底那一絲遺憾與哀傷。
他拿起擦得雪亮的刀刃,刃上倒映著他額頭的傷疤……記憶中,項家堡被屠戮的一幕幕湧上心頭,怒火熊熊,令他不吐不快。
有斬斷一切的衝動。
“吱呀。”房門推開,缺了一顆門牙的老僕走了進來,換了一身勁裝,腰間斜跨一柄短刃。
“洪伯,”項小川皺眉道,“你這是……”
不起眼的,腰背略顯佝僂的老僕人笑了笑,說道:
“昔年我這條命是堡主救下的,如今少爺既要復仇,我又豈能龜縮?放心,我老洪這把骨頭雖然朽了,但提刀的力氣還是有的。”
項小川搖頭道:
“洪伯,你要留下照看小妹。今晚大事若成,我自然會逃回與你們一同離開,若是不成……我需要你帶著小妹藏起來,相機行事,若官府關注,或許還要你們做人證,若官府不理此事,與對方勾結,你便帶她離開神都,去哪裡都行,不要再想著報仇了。”
“少爺……”老僕神色複雜,想要再開口,卻見青年態度堅決。
也明白自己跟上去,其實也幫不到太多。
留下才更有價值,臉上浮現哀慟。
項小川反而笑了笑:
“江湖兒女,生死離別早該看淡,只可惜我或許看不到小妹出嫁的那天。”
老僕人沉默了下,說道:
“小姐在臥房裡。”
青年知道他的意思,但終究還是搖頭道:
“我就不去見她了,你守著她點,莫要讓她亂跑。”
項依依還不知他已心存死志,只以為他要冒險殺敵,心中固然擔心,試圖阻撓,但終歸是行走江湖多年。
不至於如尋常女子一般柔弱。
只是若知曉真相,必然會死命阻攔,或者強行跟他一起。
所以……還是不見了。
項小川抬頭,看了眼窗外一點點熄滅的夕陽餘暉,盤膝坐在床上,開始吐納冥想,為午夜的行動積蓄力量。
聚賢莊的宴會不出預料,會進行到很晚。
等王倫前往青樓,再在女人身上耗光力氣,還要更晚。
他準備深夜再行動。老僕人嘆了口氣,為其關上房門。
很快的,房間黑暗了下來。
……
當夜幕降臨,神都城內某處宅院外,一輛倆馬車抵達。
聚賢莊終歸只是江湖勢力,在地方上,還能與衙門打交道。
但在神都就差了太多,想要疏通關係,但京中官員何等地位,豈會與一群匪類同席。
所以,今晚所宴請的,乃是一些官員府上的管家、城中部分生意的代理人、掌櫃之流。
為此,王倫大把撒錢,在這一處聚賢莊的產業宅子裡設宴。
請了城內大酒樓的廚子來這邊操持,更用馬車拉了一群舞姬過來助興。
入夜後,宴席歌舞陣陣,席間一群江湖人故作文雅,不住敬酒攀談。
面白無鬚,身材略顯富態,做商賈打扮的王倫作陪。
待酒宴過半,他藉故如廁,起身走出房間。
關上房門,站在大宅廊柱下,頭頂的燈籠灑下朦朧光輝。
王倫臉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一片冰冷。
有守在門口的心腹走來,好奇道:
“莊主,怎麼出來了?莫非是結束了?”
王倫冷哼一聲,道:
“出來透透氣,一群狗東西,無非是給那幫官當狗,竟還一個個趾高氣揚。”
他很不滿。
身為破五武夫,他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在地方上也是一號人物,城中縣令都要賣他聚賢莊主幾分面子。
可來了神都,一群家奴竟要他作陪,還一個個貪得無厭,若非有求於人,恨不得全宰了。
心腹苦笑道:“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相與京裡的官員搭上線,只能如此了。只要把事情辦成,便值得。”
王倫“恩”了一聲,說道:
“那些舞姬都安排好了吧。”
心腹嘿嘿一笑:
“你放心,客房都差人打掃好了。”
宴會結束後,這群宴請的客人有的還要宿在這裡,叫來的舞姬當然不只是跳舞,也要陪睡。
“金風樓那邊,花魁娘子也定好了,莊主您什麼時候過去都行。”
王倫聞言,心中怒意稍減,嘖嘖道:
“這大周都城的女人和中州、瀾州的就不一樣。一個個都拿腔作調的。”
心腹笑道:
“可不是。說起來那聽雪樓主也在神都,只可惜還動不了,否則也給您綁來嚐嚐鮮。”
聽雪樓主……王倫臉上小眼睛眯起,眼底閃過一絲邪淫,舔了舔嘴唇,冷哼道:
“什麼聽雪樓,若不是傳說與大周國師有些瓜葛,地方官府始終護著,真以為還能在江湖裡出淤泥不染?不過大周國師都死了這些年,人走茶涼,何況只是傳說,如今那娘們不也是坐不住了?
“否則何至於千里迢迢,也跑到神都來湊熱鬧?
“等把屋子裡那幫狗東西伺候好,疏通京官的路子,沒了官府的照拂,我看這聽雪樓,不出兩年,就要改成窯子了。”
聽雪樓同樣在瀾州,且距離錢塘、江寧府更近。
聚賢莊這幾年一直在向那邊滲透。
若能吞下聽雪樓的勢力,佔了對方的地盤,無疑是件大好事。
何況,在江湖天機閣排的江湖美人榜上,那聽雪樓主也是前十的人物。
王倫覬覦已久。
心腹見頭領這般,忙從懷中取出兩份冊子,獻寶一般道:
“幫派裡兄弟傳過來的,聽雪樓各處產業已摸透了,部分人已經策反,這是名錄。這份是給刑部黃郎中,砸了好些錢的賬目。”
“哦?”王倫接過翻看了下,滿意道:
“做的不錯。”
前者是不斷蠶食的勢力,後者是聚賢莊背後靠山的靠山,也是打點的物件。
心腹又笑道:
“莊主,那聽雪樓主大美人動不了,但綁個小美人什麼的應該問題不大,要不要……”
王倫有些意動,但理智最終還是壓下了本能,搖頭道:
“不要節外生枝。”
最近大賞如火如荼進行,京兆府巡檢成倍在街上走,鎮撫司的校尉持刀亂竄,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憑白招惹麻煩。
說了陣話,王倫重新返回房間,又賠了一番酒。
等夜深了,終於曲終人散,部分人醉醺醺地出了宅子,上車離開,也有部分各自擁著看中的舞姬,去了客房。
王倫同樣一身酒氣,出了宅子,邁步鑽進了車廂,略顯富態的身軀重重摔在坐墊上。
王倫氣沉丹田,運轉氣機沿著渾身經脈走了一圈,鼻腔、渾身毛孔中噴出酒氣。
整個人也清醒了下來。
行走江湖多年,他最忌諱酒醉,為此專門學了這門武功,以防自己遭到敵人襲擊來不及反應。
“走吧。”王倫略顯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說道。
車伕揮舞鞭子,馬車轔轔,沿著夜幕下的神都城大街,朝約定好的青樓趕去。
……
長安街西側,某條街巷。
當夜幕降臨,行人漸稀,臨街的商鋪也冷清了許多,有的已經開始打烊,有的還開著。
街角的攤販們,也沒精打采地招呼著偶爾的行人。
“阿爺,要不咱們還是回大石橋那邊吧。”
小姑娘蹲在錢箱旁,默默數著裡頭的銅板,有些惆悵地說:“這邊生意不太好。”
旁邊的老漢坐在馬紮上,聞言嘆了口氣,心疼地看著籠屜裡的小吃,有些意動。
但等看到孫女,還是搖了搖頭,說道:
“沒事,生意不好就做的久一些,總比碰上麻煩好。”
祖孫二人之前連續撞上殺人案,以及疑似鬼魂一樣的怪事,著實是生出心理陰影。
老漢雖想掙錢,但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與其少賺些,也不要去沾那些危險的事。
自己一把老骨頭沒了就算了,可小孫女折騰不起。
“奧。”小姑娘有些失望,這時候,耳朵突然一動,扭頭望著街道盡頭,忽然說:
“阿爺,好像有人來了。”
有客人嗎?
老漢精神一震,扭頭望去,繼而臉色一變。
只見黑沉沉的夜幕中,綿長的街道盡頭,先是傳來沙沙聲,那是凌亂細密的腳步。
繼而,一名身穿青衣短打,蒙著面巾,手持短刀,胳膊上纏著一條紅布的武人邁步走出。
在他身後,跟著走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每個人都是同樣的打扮:
青衣短衫,黑布蒙面,手持棍棒,殺氣騰騰。
密密麻麻,猛地看去,至少有成百上千人。
“是青衣幫!”
老漢心中一驚,身處底層,他如何認不出,這群人赫然是神都城內的幫派打手?
若說官員、軍卒,修行者,乃是這座大城白的一面。
那這些無孔不入,滲透到底層民眾身邊的地下幫派,便是黑的一面。
此刻,三千青衣兄弟出巡,宛若黑色的潮水,沿著街道湧來。
沿街的店鋪老闆們紛紛色變,一聲不吭,飛快地關上店門,生怕惹來這幫殺神。
那些攤販們也惶急地四下奔逃,推車貨物掉了一地,也不敢撿。
老漢臉色一變,連推車都不顧了,攔腰抱起孫女就跑,最終在一個熟悉的店鋪老闆的招呼下,悶頭躲進了對方的鋪子。
“砰!”
等木板房門關上,幾人慌忙地搬來桌椅板凳,堵住房門。
大氣不敢喘地躲在門內,透過門縫往外看。
小姑娘也湊了過來,眼睛瞪的大大的,只看到沿途街道人流瞬間散去,家家閉門、吹燈。
而那潮水般的幫眾,則靜謐無聲地浩浩蕩蕩,蔓延過這條街道,朝著前方的一片宅邸趕去。
“阿爺,他們要去哪?”小姑娘低聲問。
老漢一把捂住她的嘴,確認外頭的人已經過去了,才臉色泛白地說:
“誰知道,這是要殺人啊。”
心中,驀地跳出了:“幫派火併”四個字。
暗暗叫苦,分明已經連續換了好幾個地方了,怎麼還是撞上這種事?
……
奔湧的人潮浩蕩衝過街道,最終停在一處街角。
為首的幫派新任紅棍打手看向黑暗中走出的老人,拱手道:
“八爺。”
韓八尺一張臉從黑暗中顯露出來,瘦小的老人身上卻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嚴與殺意。
“安排好了?”
“按照您的吩咐,午夜之前,這片街區不會有官府的人過來。各處要道也已經安排人把守。”
“時間足夠了,記住了,聚賢莊的人一個不留。其餘人不要動。”
“是!”
“走吧。”韓八尺抽出面巾,蒙在自己臉上。
聚賢莊主雖然走了,但還留下幾個硬茬子,保險起見,他會親自動手。
頓時,這一群幫眾蜂擁向那座府邸,瞬間將其似前後門封鎖住,韓八尺一馬當先,抬手按在大門上。
“啪!”
一股氣機吐出,木栓崩斷,大門敞開。
“殺!”
不多時,大宅中傳承嘈雜的驚呼聲,怒罵聲,以及女人的尖叫聲。
……
……
某條街道上,馬車轔轔,發出清脆的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
王倫靠坐在車廂內,鼻腔間是殘存的酒氣,閉目養神。
心中已在期待花魁娘子的身子,可漸漸的,他察覺出一絲異樣。
太安靜了。
雖說已是夜深,馬車走的也不算繁華街巷,大部分人都已睡下。
但……還是太靜了。
他綻開小眼睛,抬手掀開了抖動的車簾,外頭是月光籠罩下的街道,青石板路上彷彿蒙著一層薄紗。
兩側建築漆黑,房門緊閉,一股難以言喻的危險感縈繞心頭。
這是破九武夫的直覺。
王倫下意識左手抓向車廂內墊下方,握住刀柄。
旋即,馬匹忽然不安地嘶鳴,停了下來,任憑車伕甩鞭,這畜生卻也死活不動彈,只是不安地跺著蹄子。
馬蹄鐵砸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莊主,好像有點不對勁。”趕車的小嘍囉也察覺異樣。
廢話……王倫想要罵人,但忍住了。
因為他清楚看到,街道盡頭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道人影。
對方身材中等,穿著最常見的短衫,戴著一隻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
手中沒有武器,只是緩緩走來,卻給王倫一股危險感。
沒有猶豫,這名武夫一個蹲起,猛然竄出,左手佩刀出鞘,月光下劃出一道雪芒。
馬車驟然下沉,那匹拉車的駑馬給身後那爆發的武夫氣勢嚇得兩條前腿一軟,哀鳴一聲跪倒在地上。
整個車廂也側著翻倒,那名武功一般的車伕險些摔得頭破血流。
王倫雙腿落地,手握佩刀,一雙三角眼死死鎖住斗笠人,道:
“閣下何人?”
他有些不大確定對方來意,因為並未感覺到殺意。
然而他不清楚的是,這個世界上有資格讓這道身影生出“殺意”的人,寥寥無幾。
“你是王倫?”
斗笠人腳步不停,從建築陰影走出,露出一張陌生的臉孔。
王倫心頭一緊,道:“是。”
“那就對了。”斗笠人語氣平淡。
王倫身軀繃緊,卻並不慌張,以他的境界和武技,自信坐井之下都能拖延一陣子。
而作為高手雲集的神都城,任何修士的交手,都能很快引起官府的注意。
況且,自己才離開沒一會,這邊的動靜足夠吸引到宅子裡其餘人趕過來。
至於坐井境界……他自認自己還沒資格招惹到那個層次的大人物。
“什麼對了?少裝神弄鬼,”王倫沉聲道,語氣不善:
“我問你究竟是誰?”
季平安審視著對方,感受著澎湃的,源自破五武夫的氣勢,左手按住腰帶,右臂袖子裡滑落一隻香囊。
他將腰帶輕輕一丟,突然間,那嵌著鴿蛋大小寶石的華貴腰帶猛地放大。
“咚”的一聲墜落,將三人連同馬車圍在中央。
若是從上空俯瞰:
便是,這條寂靜的街道中央,被圍起了一圈圓形的城牆,隔絕內外。
法器?!
王倫神色驟變,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身後宅院方向,傳來的喊殺哀嚎。
以及,一道裂帛般,尖銳呼嘯的劍鳴。
“你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
ps:錯字先更後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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