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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夜空中,這一束劍光很是醒目,隔著老遠都可以看清楚。

齊紅棉愣神片刻,辨認出了那潮湧的天地元氣中熟悉的部分,神色微變。

“御主……”這時候,宅院內一名名並未赴宴,留守此處的御獸宗弟子競相奔出,同樣感受到了遠處那股鋒銳無匹的氣息。

仰頭望向凌空屹立的“女皇”,發出詢問。

齊紅棉垂眸,聲音冷淡:“你等在此等候。”

說完,她欺霜賽雪的手腕虛空一抓。一枚金色令牌攥在掌心,整個人崩散為一縷火紅的細線,湮滅在夜幕之中。

……

白塔寺。

一間禪房內,眉毛花白,面容慈和的雪庭大師披著一件鬆垮的衲衣,盤膝坐在地上誦經。

手中握著一柄棕色木槌,輕輕敲擊同色木魚,發出篤篤的聲響。

而在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供奉著一根根白蠟。

粉白的牆壁上並無佛陀金身,唯有一副龍飛鳳舞的“佛”字,鐵畫金鉤。

“篤……”

突然,木魚敲擊聲停頓下來。

清瘦的老僧睜開雙眸,察覺到了天地靈素間,細微的變化。

他略感疑惑,放下木槌緩緩起身,邁步推開禪房的雙扇木門。

外頭的寺廟靜謐清冷,一叢叢竹子搖曳,其間有殘月隱現出來。

白塔寺並非修行地,寺內大多為普通僧人,若不在室外,並不會目睹遠處變化。

雪庭大師看向遠處的瞬間,恰好那一道劍光徐徐淡去。

如同金色的細線被縫進了黑色的帷幕,只留下微不可察的漆黑焦痕。

“方丈?”

一名僧人恰好提燈出恭回來,撞見老僧一身衲衣,靜立門前望夜,不禁愣了下。

雪庭大師花白的眉毛皺起,對他說道:

“明日一早,出去城中探問下,昨夜鹿鳴宴可是發生了什麼。”

“是。”那僧人頷首應下,心中卻想,您若感興趣為何不去赴宴?又不是沒有請柬,還要差人打探。

……

皇宮。

當劍氣掠空而起的第一時間,宮中禁衛便察覺異常,緊張地遙望遠處。

更有人去通稟元慶帝,也幸好夜色尚且不深,當代神皇並未下榻,而是在貴妃宮中用飯。

得到訊息第一時間丟下碗筷,走出宮殿,卻已是遲了一步,只看到劍氣消弭的一幕。

“陛下,是白鹿園方向。”

鄧公公身披蟒袍,手捧拂塵,身為宮中大伴,常伴皇帝左右,故而先一步望見劍氣沖霄。

元慶帝身披常服,臉色沉凝,說道:

“命人速去探問,發生何事。”

“喏。”老太監領命而去,元慶帝仍舊站在廊下,眉頭緊皺。

直到身後身段豐腴,姿容美豔的貴妃款款行來,膩聲了句:“陛下……”

元慶帝才回神,卻沒了睡妃子的心思,沉聲道:

“擺駕乾清宮。”

妃子眼底掠過失望,不敢違抗。

……

……

白鹿園。

一道道流光如長虹,貫穿夜空。

最終默契地於某座樓宇建築上墜落。

三名監侯從星光中走出,皆神色凝重地望著前方的景象:

無形劍意拔地而起,直衝天際,正徐徐彌散。

在其四周,夜幕中則呈現出一股詭異的奇景。

這一片園林上空,緩緩呈現出一隻如倒扣琉璃碗的罩子,封鎖了內外。

而此刻,這光罩的頂部位置,被洞穿了一個猙獰的豁口。

就如破了洞的瓷器,“咔咔”清脆的崩裂聲中,一道道粗大、漆黑的裂紋以其為中央,朝著四周擴散。

很快的,整個罩子陸續塌陷,有不規則的黑色碎片,如同受潮的牆皮,一點點脫落。

“是結界!”

李國風沉聲說道,他深邃的雙眸中湧動著淡淡的金光。

面龐上“嗤嗤”地劃過淺淡的火星,那是逸散開的劍氣切割護體罡氣呈現出的特徵。

這一刻,他素白的衣袍背面,金線勾勒的星圖都在燁燁生輝。

太白星主殺伐,與這鋒銳劍氣氣勢近似,本能吸引殘留劍意襲擊。

徐修容一襲墨綠色長袍,襯的面板白皙而精緻,這會一雙蛾眉顰起,說道:

“像是道門的手段。”

九州可打出劍氣的傳承眾多,比如南唐的劍場,也比如大周的槐院,道門同樣在此列。

這會一名兩鬢斑白,仙風道骨的老道飄然而至,正是陳道陵。

聽到這話沒吭聲,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而緊隨其後的張夫子、高明鏡等人,也都是心生困惑。

這時候,腦海中不由聯想起在趙元央的失蹤,再結合這隔絕內外的結界,一些不好的聯想難以遏制生出。

臉色都難看至極起來。

“閃開!”

一聲嬌叱,欒玉腳踏一隻生著翅膀的古怪猛獸,踏空奔來。

猛獸背上還載著個趙元吉,這會二人已是心急如焚。

眼見結界破碎,劍意漸漸平息,欒玉手中一枚白色令牌嗡鳴震顫,她當即臉色一變:

“元央在裡面!”

這是御獸宗弟子間感應手段,可藉助彼此的令牌,在一定範圍內呼應。

確認失蹤的弟子去向,欒玉卻毫無慶幸,一張冷豔的臉孔刷的白了。

意識到趙元央大機率跌入一場有預謀的伏擊。

而無論是這來歷不凡,令一群坐井修士毫無感應的結界陣法,還是那足以斬殺破九圓滿的磅礴劍意,無一不傳達出糟糕訊號。

小獅子般的趙元吉怪叫一聲,扭頭朝著以陳道陵、李國風為首的修士怒目而視。

在他看來,鹿鳴宴乃是大周朝廷籌備,若妹子沒了,這幫朝廷修行者難辭其咎。

欒玉也目光森冷地掃過其餘人,心頭一股恐懼夾雜著怒火,直欲噴湧而出。

心中已打定主意,倘若元央真有個三長兩短,便立即以令牌召喚御主前來。

然而眼下並非爭吵的時候。

青衣老道大袖一揮,無形氣息席捲,摧垮了那尚未完全崩解的陣法。

旁邊,身披杏黃色道袍,話不多的另外一名道門長老屈指一彈:

“嗖!”

“嗖!”

“嗖!”

一張張符籙朝四方飛出,定住結界內部的迷霧,道:“迷陣已散,諸位同往。”

話音未落,欒玉已經騎著寵獸撞入園林中,其餘人緊隨其後,眼前深灰近黑的霧氣不斷散去,呈現出彷彿被龍捲風橫掃過的現場。

終於,一群人撕開迷霧,抵達了核心區域,然後所有人愣住了。

只見,園林中央已是草木斷絕,山石崩塌,地面都一副被劍氣犁了一遍的悽慘模樣。

唯獨有一片區域毫髮無損,如同暴風的風眼,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明媚的星輝灑下,照亮了地上的一隻火紅燈籠。

燈籠前立著一個年輕人,他的右手拄著一根竹杖,左手牽著一個粉雕玉琢,個子只到他腰部高一點點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周空氣裡,緩緩遊動著一尾青魚,面前是從夢中甦醒,茫然四顧的魁梧白熊。

當妖族殺手死亡,失去了對燈籠法器的掌控,趙元央便逐漸恢復了感官。

鼻端瀰漫著血氣,耳中是嗤嗤的風聲,眼前的黑暗散去,她仰著小臉,終於看清了身旁倚靠著的少年。

覺得有些眼熟。

趙元央眨眨眼,這才後知後覺,看到了不遠處一群神色茫然的大人物。

險些喜極而泣的中年美婦,以及一臉懵逼的趙元吉。

“元央!”

欒玉欣喜地叫了一聲,長舒了一口氣,胸脯起伏間呼喚了一聲。

趙元央沒動彈,還有些愣神,直到身旁的年輕人說了句:

“去吧。”

她才有些渾渾噩噩地走過去,給欒玉抱在懷裡。

而相比於注意力全然放在趙元央身上的御獸宗二人,在場其餘人則將更多目光放在了穿著司辰官袍,神色平靜淡然的季平安身上。

再結合此地明顯的戰鬥痕跡,以及不遠處地上那一截被劍氣打的千瘡百孔的蛇妖屍體。

心頭皆湧起迷惑不解,更有人將視線投向李國風三人,似乎在詢問。

可三名監侯同樣一頭霧水,只有徐修容眼神複雜地咬著唇瓣,終於明白,此前自己不安的源頭是什麼。

詭異的氣氛中,終於有人開口,準備詢問狀況。

可有人搶先一步。

忽然之間,在場所有人修士頭皮戰慄,心頭悚然。

明晰地察覺到一股恐怖的威壓從天而降。

伴隨著的,則是微涼夜風中不斷拔升的溫度。

一個威嚴淡漠的女子聲線從頭頂傳來:

“這,是怎麼回事?”

漆黑的夜幕中,一簇紅光乍現。

頭戴鳳冠,身披霞衣,氣質端莊威嚴,雪膚櫻唇,五官極為標緻的“修行界女皇”走出,豔紅霞帔獵獵抖動。

齊紅棉毫無瑕疵的鵝蛋臉上,鳳眸冷冷掃過全場,目光所觸,在場各大派修士皆垂首行禮。

只覺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甚至有跪伏在地的衝動。

而當看到季平安時,這位威嚴的女皇怔了下。

眉眼間的肅殺有些詫異,雙手交疊,俯瞰少年,嗓音清脆悅耳:

“季平安?你又怎麼在這?”

……

……

宴會廳。

此刻整個大殿內,各派弟子都重新坐回原位,焦急等待訊息的,以鹿國公為首的朝廷大臣們亦趕了回來。

只是其中最尊貴的主位上,多了一位鳳冠霞帔的女御主。

破敗的園林並非說話的好地方,而且今晚的事,也的確需要朝廷的人一併旁聽。

故而,一群人將兩具屍首帶回,一併返回了宴會主廳。

各大宗派的弟子們也紛紛歸位,好奇地等待答案。

只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一併返回的還有趙元央,與那名開局被張夫子認出的司辰。

而更令所有人未曾想到的,則是齊御主似與這少年相識一般,態度相比於其餘人,似乎……也少了幾分威嚴與霸道。

而最為令眾人詫異的,還是季平安與趙元央彼此描述的經過。

被府中僕從誆騙,帶路前往僻靜園林,並分別遭到刺殺。

季平安反殺了武夫刺客,然後循著聲音找到了趙元央,並將其救下。

並斬了破九境界的白蛇妖。

聽完二人講述,整個宴會廳都陷入了一種古怪的寂靜中。

實在是這個過程著實匪夷所思,且充斥著疑點,而顯然,絕大多數的疑點,都集中在季平安身上。

“季司辰,此事幹系重大,有些事必須要問個明白。”

身披華服,代表朝廷的鹿國公聽完經過,一張老臉變得無比凝重,盯著站在華貴地毯中央的季平安,沉聲開口。

大殿內。

一盞盞立式燭火無聲燃燒,照亮場間飄動的帷幔。

一張張矮桌,以及一張張臉孔。

迎著數百道目光的注視,季平安神態自若,看不出分毫的緊張情緒,說道:

“請問。”

鹿國公略顯渾濁的眸子盯著他:

“按照你的說法,是被僕從誆騙,並與之交手,可在場各派天才眾多,選趙元央並不意外,但為何也要殺伱?”

這句話,粗聽起來像是審問,但實則是送分題。

鹿國公是知曉他曾被妖族刺殺的事情的,但在場許多宗派並不清楚。

所以,這個問題的目的,是讓他借題說明情況,避免不必要的猜忌。

季平安說道:

“這就要從前些日子的兩起案件說起……”

接著,他簡略將彭園案與茶樓一節敘述了一番。

李國風與聖女俞漁亦開口證明,各宗派這才恍然。

季平安笑了笑,說道:

“以往的過節只是其一,更關鍵的,或者還是對方覺得我足夠弱吧,所以派出個武夫,便自以為穩妥,但顯然對方失算了。”

這個回答並未引起太多人質疑,畢竟那名死去的武夫並未破九。

在場大多為各派驕子,本就相比於同境修士更傑出,在他們樸素的認知裡,戰勝一個同境界武夫並不是難事。

只有部分對季平安有了解的,暗暗吃驚。

意外於一個修行不過三月的養氣境,竟能做到這一點。

不過,或許是依仗了某些防身手段也未可知,涉及欽天監,大家默契地沒有追問。

而李國風等人,雖心懷疑惑,但一方面眼下並非詢問的好時機。

另外……從打知曉他乃國師親傳後,對季平安可能藏了一些底牌這種事,已有準備。

至於季平安如何找到趙元央這件事,也並未被質詢,因為眾人抵達時,陣法已經破了,故而並不知曉內部情況。

只以為,是被困在同一片迷陣內,那能尋到也就不意外。

而趙元央當時被封禁了感官,除了知道季平安的手感如何外,一問三不知……

鹿國公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主位上端坐的齊紅棉一眼。

清咳一聲,沉聲問出所有人最關注的問題:

“按趙元央所說,她當時已落入下風,將要被殺死。而你趕到後,便有劍氣沖霄,斬殺破九妖族……此事,又如何解?”

話落,在場所有人都緊緊盯過來,這才是眾人真正想問的關鍵。

就連齊紅棉,鳳眸中亦有光華流轉,顯然頗為在意。

這般強大的劍意,絕對不該是季平安一個司辰能擁有,考慮到修行體系,也不大可能出自欽天監。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事情很簡單。”

季平安笑了笑,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忽然轉身,望向殿外:

“掌教可否現身?”

話落,冥冥中一股玄妙氣息生出,大殿之外有風起。

齊紅棉忽地抬眸,朝殿外望去。

繼而,眾目睽睽中,季平安前方盪開層層漣漪。

一道身披陰陽羽衣,頭戴蓮花玉冠,容貌絕美,五官毫無瑕疵,宛若仙子般的身影,徐徐走出,屹立半空,狹長雙眸俯瞰過來。

道門掌教,辛瑤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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