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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宇文晟搶人,你做好了要付出什麼代價的準備了嗎?」公輸即若淡聲道。

彌苦端莊合什,闔眸輕道:「吾佛慈悲,普度眾生,貧僧只是想挽救一位陷於淵潭的有緣人上岸,若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倒也無妨,但吾悟覺寺乃受正道光輝所庇佑,邪魔歪道自然需要避諱一二,更遑索恣睢?」

這人,亦不知這些年學的佛理還是神棍之語,他言下之意,不就是對方踏入了他的地盤,如真龍受困於淺灘,翻不出多大的浪嗎?

顯然,彌苦對於宇文晟這人,瞭解得不夠徹底,他之難纏,如跗骨之蛆,既噁心又難清除。

公輸即若沒有與他爭論這些,這個「阿青」如今究竟是何人,他還沒有下定論,因此彌苦若與宇文晟相爭,他並沒有插手干預的打算。

他冷漠平淡道:「這盤龍馬車,當真是這位阿青所打造的?他師承何人,竟有這般技藝與嫻熟的造器手藝?」

彌苦手握念珠,慢慢捻轉:「真與假,這事便由你來辨別吧,貧僧對於你們工匠之事,並沒有參言權。」

公輸即若道:「看這鼓動而起的架勢,他想獲取這一百枚春賞銀錢,可謂是輕而易舉,所以她接下來的展示,也該是接踵而至。」

聽他口吻似覺得「阿青」在賣弄小聰明,對其並不看好的樣子。

彌苦問他:「那你是希望阿青施主的語驚四座是真,還是希望他只是一個滿舌生花、實則全是捏造胡謅之人?」

公輸即若垂眸思凝了片晌,道:「都不希望。」

——

咚咚咚——

箱底不斷響起的銅板碰撞聲,應當是此刻最美妙的聲音吧。

說真的,鄴國這邊來參加「霽春匠工會」的人,做夢都不敢將夢做得這般美好,眼下發生的這一切,已經完全遠遠超出他們原先設想的最好結果。

以一日的時間為期,計得「賞春銀錢」的票數來決定「霽春匠工會」前十入圍的展品,可這才剛開始展品啊,一個時辰都沒有,這邊就能織造出這樣一幕聲勢與熱鬧……

別處展臺的人,看熱的僧侶,暗處隱藏了身份等待結果的工匠,全都睜著大大疑惑的眼,搞不清楚這些鄴國工匠是用了什麼神奇的手段,還是給這些商賈灌了***,才叫他們這樣暈頭轉向。

沒錯,鄭曲尺的確是放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餌」,才能夠釣來這麼多的「魚」。

但歸根究地,倘若這些「魚」對這個「餌」,本毫無興趣,即使她將它放在水裡再久,「魚」也只會被別人的「餌」吸引鉤走,不會入她這一汪水池撲騰。

鄭曲尺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靜靜觀注他們投「春賞銀錢」的情況,待她覺得時機成熟,便立刻喊停。

「閉箱,截止時間已到。」

鄭曲尺大聲喊了截止,牧高義跟穿成普通百姓衣服的鄴軍,立即驚神,雖然眼中有大大的疑惑不明白,但還是上前驅趕商賈,攏緊投票箱口,一切事宜,以阿青的號令馬首是瞻。

眾人難以置信,他們後面還有許多人沒有投,這一部分人愕然地轉過頭,卻看見青年端起職業性的微笑,斬釘截鐵道:「箱中應當有一百枚了,你們手中剩餘的春賞銀錢……便不必了。」

他們臉色難看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啊,別人誰不是求得越多票越好?還有人拒絕別人投票的?」

鄭曲尺並不這樣覺得:「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箱中百餘票數,足以叫我入圍霽春匠工會前十了,我不貪心求多,你們手中一直攥著的寶貴春賞銀錢,儘管繼續留著吧。」

她這樣一說,頓時叫後方之人心緒大亂,這種感覺就好像我不過就猶豫

那麼一下,卻好像損失了一個億似的。

「不行,我們要投,你不能阻止!」

「就是!哪有人阻止別人投票的,我手上有春賞銀錢,我想投誰就投誰!」

這會兒飢餓營銷也是被鄭曲尺玩得明明白白,套路她都懂,以前沒機會用,但現在不是正好可以學以致用?

她沒理會這些人的叫囂蠻纏,只對牧高義他們道:「先清點一下票數匯總吧。」

阿青此時好有率領部眾征服的威儀啊。

方才見她微笑,與那些商賈談笑暗嘲,刀光劍影,他們險些以為見到了宇文將軍,他向來都是笑著殺人誅心,想不到阿青與將軍短短相處這麼一段時日,便學到了將軍笑面虎的精髓。

這一數,他們都驚呆了。

因為投箱的「春賞銀錢」,遠遠不止一百枚,它遠超一百,直接衝到二百二十枚。

總數計好,接下來便是計算各人投票數。

這些商賈手中的「賞春銀錢」皆用小刀刻劃了姓氏,以防被人竊取或丟失撿走自用,所以誰投了,投了多少,只要一挑揀出來比對,就一目瞭然。

這裡的商賈,大多數人只投了一枚,剩下的二枚、三枚都有,最多的一人竟投了四枚「賞春銀錢」。

史和通擅統計,一個陳氏商人投了四枚(牛啊),一個月氏商人投了三枚(有錢),一個木氏商人投了三枚(不缺錢),一個……呃,看不大懂的文字姓氏商人亦投了三枚,這應該是龜茲文吧,只有他們才有這般扭曲如蟲爬的抽象文字。

「如今已經統計出來了,票數共二百二十枚,感謝諸位的踴躍參與,首四位投數最多的陳、月、木與龜茲大商,可入坐盤龍馬車與阿青一道參與展示,至於其它人,我們並不再需要其它人的票了。」

靠,竟然有二百多票了?!

羨慕、嫉妒、恨,叫那些同樣有展品,卻一枚「春賞銀錢」都沒有的工匠們面目全非。

更氣的是,他們鄴國工匠竟狂得不叫別人繼續投了,可偏偏這些人,還一股腦的非得追著喂投,他們是真不知道,究竟是這些鄴國工匠有病,還是這些商賈腦子壞了?

眾人氣得胸口打結,也包括被拒絕投餵的商賈。

活了這麼多年,有些人還參加了好幾屆「霽春匠工會」,哪一屆不是匠人們眼巴巴地求著他們投票,祈求能夠競爭入圍。

可這一屆的鄴國工匠是怎麼一回事?吃飽了,吃撐了,就不拿他們當回事了?!

「你不叫我們投,好啊,你倒是講出個原由來,憑什麼?」

「只是慢了一步罷了,你便開始故作姿態,你分明是沒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你鄴國工匠十數年來,首次來參加霽春匠工會,一來便如此狂妄自大,別以為我們非得投你這處!」.

「是真是假還不知道,說不準我們沒投的,還是僥倖逃過一劫了呢。」

鄭曲尺阻下被氣得打算怒罵回去的牧高義,她道:「我自問給的時間並不短,可你們到現在沒投上票,無非有兩點原由,一是心底始終對鄴國工匠有疑慮與打算,才會慢人一步,二則是你們並非對盤龍馬車非它不可,所以左右為難,既是如此,我便替你們決定,放棄,另擇展品。」

她的話,就像一刀劃開了他的胸膛,將他們底下的心思敞亮地公佈於眾。

這些人頓時臉色遽變。

「你胡說!」

「就是,我、我就是腿腳不便,這才慢人一步。」

看他們那心虛狡辯的樣子,讓鄭曲尺看了只想笑。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表達著自己的意願:「若霽春匠工會是公平公正的,那你們有選擇的權利,我們也

有拒絕的權利,對嗎?」

「阿青施主說得沒錯。」

這時,一眾商賈的後方響起一道極為贊同的聲音,叫他們轉過頭。

只見住持彌苦與公輸即若一道前來,一見到他們現身,眾商賈先是訝異,下一瞬則下意識收斂起臉上的猖狂與憤怒,掩飾住眼神,迅速避開出一條路來。

他們心底犯起了嘀咕。

「怎麼是彌苦住持來了?」

「難不成,這盤龍馬車也驚動了他們?」

他們側過身,見到彌苦法師,合十鞠躬,靜待他自面前走過時,並道聲:阿彌陀佛。

彌苦的身份,自是一出現便擔了主位,他當眾道:「在霽春匠工會上,來此處參展的商賈,可為中意的工匠展品投票,雖以往並無個例,但的確若為公平公正,工匠也有拒絕被投的權利,雙方意願皆要尊重。」

彌苦看向鄭曲尺。

當鄭曲尺看到彌苦時,明顯愣了一下,這不是之前那個為他們引路、講解「霽春匠工會」上規則的灰衣僧人嗎?

怎麼搖身一變,就升職加薪走上了僧人巔峰?

「阿青施主,認不得貧僧了?」彌苦溫文有禮地問道。

鄭曲尺皮笑肉不笑:「……我們何時見過?」

彌苦聞言微怔,繼而笑了笑:「是,是貧僧記岔了,初次相見,貧僧彌苦,乃悟覺寺的住持。」

鄭曲尺雙手合十,微微鞠躬:「鄴國工匠阿青,見過住持。」

彌苦面容恬靜淡然,見不少人的眼睛都朝他旁邊之人打量,便為眾人引薦一番:「想必你們還沒有認出來吧,貧僧身側這一位,便就是鼎鼎大名的北淵公輸大家,他為人低調,倒是甚少人見過他真容。」

公輸即若轉過臉,眼神遽然犀利地盯向彌苦,沒料到他會忽然提及他的身份。

當真?

他果真就是現今工匠魁首公輸即若?!

剎那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下轉移到了公輸即若身上,紛紛瞪大了眼睛,驚奇、激動又歡喜。

這會兒的彌苦,禍水東引,倒是能落得一個五蘊清靜。

「敢問,您、您當、當真是公輸大家嗎?」

鄭曲尺耳朵一嗡,也倏地看了過去。

這位與彌苦住持同行的男子,就是當初與她在福縣相識的「黎師」,也就是公輸即若?

她觀他有一身清冷風淡的氣質,舉止優雅而自矜,看人時,表情如同冰雪無所撼動,唯一雙眸子在瞥睇凝望之際,***至間,蘊秀其內。

原來真實的他,長這樣啊。

雖然他的臉變了,但一旦確認他就是公輸即若,就能慢慢將他與那個「黎師」相契合,除了一張假臉與一個假名之外,他身上其餘的部分倒是沒有怎麼變。

她認出他了。

可他,認得眼前的這個她嗎?

她神色略緊,微微顰眉,並不想此刻露出端倪叫他察覺。

雖然「霽春匠工會」自舉辦以來,沒有哪條規矩說不準女子前來參加,但她以「阿青」的假名來登記工匠名,卻是經不起細查的。

一旦有心之人按一個名目來辦她,那也是有理講不清。

現在只寄託付榮的易容術,要勝於公輸即若,讓他不對自己生懷疑。

「方才貧僧與公輸大家在旁,也觀聽了許久,對於阿青施主所講的馬車,甚感興趣,既然阿青施主定製的規則,眾商賈已達成,不知接下來你打算要如何展示?」彌苦話歸正題。。

鄭曲尺正與旁人一般,對公輸即若的現身,表現出一副狂熱粉的態度。

她聞言,當即對公輸即若

推崇備至道:「不如就請公輸大家來說,你想讓阿青如何展示?今日有幸能得公輸大家的賞識,阿青自然沒有任何的意見。」

公輸即若聽到她這樣說,凝眸觀她半晌,最終略感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樣貌、身高、品性乃至聲音,全都無一對上,觀其一副諂媚向上的熱切態度,更令他覺得自己或許是猜錯了。

但公輸即若並未徹底死心,只因這個阿青橫空出世著實太過可疑。

他道:「在此處,我是客,你為主,既是鄴國工匠造的馬車,自然是你們自己更明白該如何展示其優點,不過,既是馬車,自然需要馭馬拉車,你若缺馬,我可……」

「便不勞煩公輸大家了,馬,我們鄴國亦有。」

只見白石拱橋的另一頭,王澤邦、蔚垚、潤土三人各牽著一匹白馬走了過來。

看到他們三人,公輸即若便知道,宇文晟這一趟並不只是簡單地來參加「霽春匠工會」,他必另有其目的……只是為何宇文晟眼下不在?

「馬匹雖然鄴國有自備,但場地卻還是需得在貧僧的悟覺寺吧。」彌苦面容不改地問道。

鄭曲尺立刻打圓場道:「公輸大家與彌苦大師皆有心了。」

彌苦雖不喜宇文晟的下屬出場鋒芒咄人的模樣,但他對阿青印象極好,見她出面擋著,便也不與她為難。

「寺中除禁地、苦修之所,其餘你儘可挑選為展示場地。」

這麼大方?

一群人來到了竹林之後,石板地上修建了一處開闊平坦的廣場,有弟子在掃灑,見有人來了,便行禮退下。

「此方平地,可行?」

鄭曲尺環顧四周,卻是搖了搖頭:「既要尋求刺激,那就要貫徹到底……我的意思是,這場地,太平坦了些,咱們可以挑戰一些更驚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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