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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晟卻在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題:“替我處理傷口吧,別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破綻。”

咦?

將軍這是……不打算再繼續追究了?

付榮覺得自己與將軍這才大半年不見吧,怎麼好像一下就陌生了這麼多。

起初,他只當那個黑姑娘是他們將軍的近日玩樂物件,雖說他們將軍向來好像只對討伐敵軍、戰場殺戮等感興趣,可如今他也該是如虎似狼的年紀了,身邊出現這麼一、兩個女子親近也實屬正常。

但後來在得知那個黑姑娘竟是將軍夫人親口承認的將軍夫人時,他只覺荒謬震驚。

他向來擅長偽裝自己,在異樣情緒表露一瞬後,便迅速將心底真實的想法掩藏於底,面上不動聲色。

可那樣一個又醜又矮的鄉下丫頭,憑什麼可以取代盛安公主嫁給將軍?她憑的是哪一樣?

他本想事後找蔚垚他們打聽一下情況再定論,可現在聽到將軍話中有話的警告,他心神一凜,沒忍住問道:“將軍,你為何會在這偏僻的福縣娶妻?是因為鄴王咄咄相逼,才會意氣之下娶了她嗎?”

方才,那個鄉下丫頭好像喊將軍為“風眠”,這表示將軍在她面前用的是化名,並未將真實身份跟底細告知她。

想來,將軍對她,也並非真心實意。

別的人或許不敢這樣直接了當問起宇文晟的隱私之事,但付榮卻敢。

只因付榮除了是宇文晟最得力的下屬之下,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他與宇文晟是一對錶兄弟。

正因為這一層親戚關係的緣故,他比之蔚垚跟王澤邦他們,在宇文晟面前又多了幾分依仗與膽大。

宇文晟懶懶瞥了他一眼:“我的事,自有主張。”

宇文晟坐在椅子上,而付榮一條腿跪地,一條腿半蹲,低頭仔細替宇文晟處理腳傷。

付榮因為平日需要偽裝扮演許多不同的角色,所以學的技藝也雜,像武功、醫術、工匠活等等,啥都學會一些,但也什麼都不算精。

但就這樣簡單的皮肉之傷,卻難不到他,不必另請名醫。

付榮一邊做事,一邊想著既然開口了,就乾脆問個明白:“可你的態度,也意味著我們以後該如何看待這位將軍夫人啊,若將軍只是暫時想找一個女人,卑職自然贊成,可若是真心要讓她當成宇文家的女主人,那卑職跟宇文家族一眾,就需好好看一看,這位夫人是不是德能配位了。”

聽完他一番慷慨陳詞的話後,宇文晟卻笑了起來。

他唇畔含笑,長長的睫毛十分優越地微彎,如鴉黑的絕美羽翎覆下,嘴角勾起的是最恰好的弧度,卻讓人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付榮,她配不配、適不適合、可不可以來當這個宇文家的女主人,這件事是由我來決定,別忘了如今宇文府還能留存在世上,皆因我一時仁慈,無論是你,還是鄴王,或者是宇文家族的人,沒人有這個資格來置喙我的決定,明白嗎?”

付榮想起當年宇文府內發生的流血事情,心猛地繃緊了,還是不敢挑戰宇文晟的耐性。

他知道,一旦激怒了宇文晟,他可不會管自己是不是他家親戚,倆人是不是還有表兄弟這一層關係。

“卑職明白了,是卑職越矩了。”

他這人表面上識時務,嘴上這麼虛應著,但付榮卻暗暗打定主意,要好好會一會這個將軍夫人,看看她究竟是靠著什麼來迷惑將軍,越階上位的。

若說是相貌,雖五官端正,但她長得又黑又矮,實屬談不上好看。

若說家世,那更是無稽之談。

若說人品性情、儀容儀貌之類,將軍向來反骨叛逆,他還真不覺得世俗人眼中的那些品相上佳的“好妻子”,會得他中意。

那她究竟是哪一點夠特殊、夠古怪,能引得將軍為她另眼相待?

但不管怎麼樣,倘若她是個愛慕虛榮、對將軍另有所圖之人,他是絕對不會容許她繼續留在將軍身邊的。

——

鄭曲尺還不知道自己前腳剛從藥鋪走出來,後腳就被她夫婿的好下屬給打上“愛慕虛榮”“另有所圖”的標籤了。

她還沒走出幾步,卻一臉吃驚地看著前方。

只見捧著一盆金桔的蔚垚,正帶著穆柯還有王澤邦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怎麼會這麼巧,就偏偏遇到他們仨?

她並不想以現在這副女裝跟這些熟人碰面,省得會惹上麻煩。

但是成衣鋪就在他們走來的那一個方向,她還是不得不迎頭而上,但看他們四處張望,好像在找尋什麼的樣子,估計她只要小心謹慎一些,應該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鄭曲尺低下頭,藉著一個路人在前遮擋,慢慢與他們拉近了距離,他們的確沒人注意到她。

蔚垚因為王澤邦的拖拖拉拉跟丟了夫人與將軍,但他很確定他們應該是過來了這個方向。

但左看右看,都沒找著人。

“按道理將軍受了傷,應該是去找藥鋪了吧。”王澤邦沉吟道。

穆柯趕忙附和:“對對,前面不遠就有一家包治藥鋪,說不準他們就是去那裡了。”

“那咱們……”

就在雙方即將錯身而過之際,蔚垚常年抓捕軍中細作練就的敏銳直覺,叫他發現了一絲異樣。

他轉過頭,卻是喊住了鄭曲尺。

“這位……姑娘?”

她沒梳婦人髻,一來沒有刻意注重這方面的打扮,二來也是不會,所以一般不會有人一眼就看穿她已婚身份。

不會吧?

鄭曲尺背影一僵,企圖想矇混過關,於是悶著頭繼續前行,權當沒聽見。

可蔚垚卻更確定她有問題,他皺起眉頭,大步跨前追趕上,一掌便按在她纖瘦的肩膀上,制住她前行的步伐。

“沒聽見我喊伱嗎?”低沉冷峻的聲音就跟抓到賊似的。

鄭曲尺暗啐一句晦氣。

既然躲不開了,那就迎面直上吧,她裝作一臉茫然地回頭,指了指自己:“呃,你是在叫我?”

蔚垚起初是沒注意到她的存在,但當她經過之時,餘光卻瞥見對方那一身嶄新羅裙莫名有幾分眼熟。

於是出於謹慎心態,他喊住了她,可這會兒再仔細一瞧對方,卻臉色遽變。

第一眼,他就認出她來了。

不為別的,他經常與桑瑄青見面,對方那一張黑圓臉,他早就熟捻於心。

而眼前這個跟他至少有五分相像的少女,還有那與她哥相差無幾的膚色,最後再加上兄妹那祖傳似的身高,令蔚垚想錯認都不行。

蔚垚倏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就動作就跟被燙著了似的。

這……這怎麼就抓到將軍夫人了?

老實說,夫人確實長得挺普通的,既不高冷美豔,也不幽若如蘭,更沒有第一眼驚豔……但蔚垚卻莫名覺得,她長得很順眼,眼神清澈明亮,像冬天的陽光那般和藹可親,明媚的、舒服的,不帶一點暴戾、驕橫。

這麼說來,她好像是與將軍截然相反的那一類人吧。

第一次與夫人見面,雖然她並不認識自己,但蔚垚仍舊帶有些許緊張與拘謹。

“啊,對。”

鄭曲尺露出八顆牙齒,禮貌相詢:“那你有事嗎?”

“呃……也沒什麼事……”

兩人的對話既莫名其妙,也乾澀尷尬。

由於將軍嚴令不准他們出現在將軍夫人面前,所以蔚垚說起話來,看似有千言萬語在腹,實則只能吱吱唔唔,憋屈得緊。

穆柯這會兒也瞧出明堂了。

他驚奇地盯著鄭曲尺。

額滴個乖乖哎,這對兄妹神了,乍一眼或許沒太注意,但仔細一分辨,就長得還真挺像的,尤其五官輪廓這部分。

只是妹子長得更加清秀明麗一些,哥哥男子的眉眼更粗獷、不修邊幅一些。

“小姑娘,你叫什麼?”穆柯端起一副怪叔叔的慈祥笑容湊過來,他止不住打量鄭曲尺,那眼神並不帶惡意,就是太熱情了,令人感到渾身發毛。

“這位叔,咱們素昧平生,你們忽然攔路,又是無端生事,又是問我姓名,這是要做什麼啊?”她好笑地問著。

呃……穆柯跟蔚垚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話。

總不能告訴她,他們這是因為好奇將軍娶了夫人,偷偷跟在後面打算一窺真相,但如今偶遇在路上,這才忍不住跑過來想先熟悉熟悉,往後好走裙帶關係?

另一邊,王澤邦也不傻,雖然一開始沒看懂蔚垚的操作,但透過穆柯跟蔚垚的反常行為,再加上鄭曲尺那一張跟桑瑄青隱約相似的長相,他心中一下就產生了一個讓他十分不願意承認的猜測。

不,不可能,這、這就是將軍夫人?!

他簡直是難以置信。

蔚垚清了清嗓子,也意識到他們激進的樣子著實有些吃相難看,於是稍微透露一下自己的底細:“夫人莫怕,其實……我們與你二兄桑瑄青是熟識,偶然間聽他提及過你,這才冒昧上前打擾。”

是啊,她當然知道,所以就更怕了。

因為他們口中一口一個的“二兄”“桑瑄青”統統都是區區在下一人所扮演。

她沒對此發表什麼意思,只是裝作狐疑、警惕地掃視他們:“是嗎?我倒是從未聽我兄長提及過你們……不過他也時常不在家,我甚少與他談論過什麼,我這邊還有些事,我得先走了……”

說著,她徑直越過擋在她身前的三人,正打算離開時,卻被一直沉默的王澤邦給攔下了。

“且慢。”

“……”她想且快。

王澤邦此刻眼神十分複雜,複雜到鄭曲尺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了。

“你是桑瑄青的妹妹?那他……一共有幾個妹妹?”

蔚垚跟穆柯在旁一聽他這話,都忍不住想撫額長嘆。

這人還沒有死心啊。

鄭曲尺覺得這個問題倒不難,告訴他也無妨:“兩個。”

兩個?

王澤邦眼神之中終於再次充滿了希冀。

“你說兩個?”

還好還好,還有一個妹妹在。

“對啊,還有一個七歲的么妹。”

七歲?

王澤邦臉上的慶幸瞬間凝固住了,他好像聽到自己腦海之中的某種美好期盼徹底破碎了的聲音。

但是,他是一個勇士。

一個不得到最終答案,絕不心死的勇士。

“你的夫君……是叫柳風眠嗎?”

他報以最後一絲希望顫顫巍巍地問道。

鄭曲尺覺得他盯著她的眼神十分恐怖,佈滿了紅血絲,就好像她若不老實回答,他就會發狂似的。

迫於壓力,她頷首:“……是。”

隨著她這一聲肯定落下,王澤邦沒發狂,但他腳步虛浮,神情恍惚,臉色泛白,連連後退。

“噯噯,澤邦,你沒事吧?”

蔚垚驚住了,趕忙將手上的盆栽扔給穆柯,上前接住快要暈倒在地的王澤邦。

鄭曲尺也一臉訝異,王澤邦為什麼好像一副受到重大打擊後、生無可戀的樣子?

他不是暗戀宇文晟嗎?

怎麼聽見柳風眠娶妻,就變成這副樣子了,總不能他屬八爪魚,擱誰那都撂有一腿吧?

他們是誰也不知道啊,現在的王澤邦,只覺得心底的某種深沉擔憂,某種不安的預感,終於出現了。

他當初還以為將軍在跟自己開玩笑呢,沒想到他放棄了打桑瑄青的主意,卻將主意打到了他妹的身上。

這叫什麼啊,得不到你哥,就娶你妹嗎?

將軍,你糊塗啊。

你看看這一對兄妹的強悍遺傳,你就真不為你後代著想一下,若你真娶了這麼一個又黑又矮的夫人,咱將來出生的少將軍……該如何自處?!

——

鄭曲尺也不知道王澤邦忽然發什麼神經,總之趁這三人沒留意,她就趕緊悄聲離開了。

等她轉頭在成人鋪買好了柳風眠的新鞋襪,再次朝“包治藥鋪”回趕時,卻莫名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

但每當她一回頭,卻什麼都沒看見。

沒看見,不表示沒有。

這一次,她學聰明瞭,故意不回頭,在經過一處矮窄的巷道時,放緩步調,餘光瞥向身後投射而來的陰影,透過影子的輪廓數量,她確定了,還是那三人。

她也懶得管他們究竟想做什麼了,畢竟如今柳風眠還在“包治藥鋪”等著她,她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回到藥鋪,鄭曲尺見宇文晟的腳傷已經處理好了,便找到郎中,付完這一次的診費跟藥費,又詢問了醫囑,一套行為下來,既有主見又有條不紊。

最主要的是,付榮一路觀察發現,這從頭到尾主事、付錢、安排的人,竟然都是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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