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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珂這幾乎算是直指大魔尊之非的言論,縱然在天師耳中,聞之亦覺震撼。
有人更是忍不住往祭壇之上看了一眼,唯恐渾真都大魔尊一怒之下顯出真身。
但是那祭壇異常平靜,並未有任何異象出現。
這倒是令人愈加心動幾分——似乎鐵珂真就是妙觀智大魔尊定下的一位代為說法之人。
諸如落泉宗平昌、濁平的幾位天師,此時依照鐵珂的思路, 重新理清脈絡。
如鐵珂所言。
妙觀智大魔尊法旨,“謹慎奉行”四個字是根本。魔宗勢力,須合力一處,同心同德。只是奉行之人,確實尚留了餘地。妙觀智大魔尊定下的定世真傳是黃希音;但是妙觀智大魔尊本來精擅“正反合變”之道,千萬歧途殊途同歸。
若陰差陽錯之下, 這個位置真的由申屠龍樹坐上, 她也不會反對。
而那伽定大魔尊的各隨本心,若是理解為在黃希音和申屠龍樹之間的態度, 那的確只是一種傾向上的調整,並不傷害“謹慎奉行”這個大前提。
緊伐羅大魔尊之“從容中道”,看似與那伽定大魔尊相似,其實其中已然有了微妙。因為“中”之一字,在道術上固然可以理解為“正道”,但常語中亦解作中庸,已然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極和曖昧。
而渾真都大魔尊的“靜觀其變”,幾乎已經徹底失去了“在黃希音和申屠龍樹中擇一奉行”的意味,這和妙觀智大魔尊的法意有本質不同。
墨天青雙眸異常銳利,緊緊盯著鐵珂,道:“鐵師弟之言,可謂誅心之論。”
“將渾真都大魔尊之言,納入圓中,似乎也未嘗不可。”
鐵珂搖了搖頭, 道:“何必自欺欺人。”
落泉宗木桐天師搖了搖頭, 一聲嘆息。
其餘二十餘位天師各自對視,隨即也緩緩搖頭。
的確, 若是咬文嚼字, 強行把渾真都大魔尊法旨與其餘叄人歸為一致,也不是不可以——
只說“靜觀其變”是申屠龍樹和黃希音勝負未分時的狀態,一旦決出真正的定世真傳,信奉其道者,同樣會“謹慎奉行”,這就完全貫穿了——只是大魔尊後半句話並未道出而已。
但是人人均知,這種解釋並不符合事實。
拈花宗弟子意趣心性本來就較為超然。只是一來此非常之世,當有一動;二來豐淵、明治和歸無咎曾有舊怨;叄來當時聖教勢大、隱宗勢弱,形勢判然。
所以抱著分一杯羹的心態,其等才攪和進來。如今申屠龍樹隱然為魔宗領袖,豐淵明治二人早就不服其鋒芒所懾,不得自由。
故而渾真都大魔尊這個“靜觀其變”,極對他們胃口。
想也不用想,不論是勝負未分,還是勝負已分,他們都不願意對最終的定世真傳謹慎奉行。
至於墨天青更不用說,這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人, 心中巴不得黃希音和申屠龍樹兩敗俱傷,最終由他上位。
道理並不難想通,難得的是鐵珂並未加以粉飾, 而是將其直言道出。
這番議論莫名深入到這種層次,許多天師面上都不甚。
原先以為,能夠達成一致意見固然是好;若是不能達成一致,各行其是也無所謂。沒想到,今日之事其實是一枚炸藥,將四大魔宗、諸位嫡傳之間的深層矛盾徹底掀到臺前。
此事原先已經粉飾過去,但是鐵珂偏偏步步追問,抽絲剝繭,教每一人的真實心意,無所遁形。
五地天師忽道:“那當如何?”
“莫不是請黃希音過來和申屠龍樹鬥法一場,誰勝了誰便是定世真傳?”
未等旁人有所意見,他自己先自搖了搖頭。
隱約聽聞黃希音道行進境神速,叄次清濁玄象之爭時面臨御孤乘亦能佔據上風,如今的申屠龍樹只怕不是她的對手。而申屠龍樹的一大優勢就是在魔宗的根基甚深,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優勢,單純的鬥法決勝。
申屠龍樹正色道:“五地天師所言差了。”
他直言一位天師所言有差,五地天師竟也不以為忤,反而附和道:“是老朽思慮不周。”
申屠龍樹搖頭,道:“天師會錯意了。某之所言,並不在於比鬥之法是否公平。其實若是時機成熟,與黃希音道友一戰分勝負,又有何妨?”
“今日的問題是,此戰根本沒有意義。”
五地天師一愕。
申屠龍樹道:“鐵珂師弟所言的是真知灼見。方今最大的疑難,不是某和黃希音誰才是定世真傳的問題;而是‘謹慎奉行’這四個字,能否貫徹的問題。”
申屠龍樹忽然高聲道:“豐淵明治二位師弟,墨師弟。某有一問,請你們依乎本心作答。”
豐淵心中隱隱感到有些無奈,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申屠師兄請問。”
申屠龍樹面色紅光一閃,忽然大笑道:“倘若今日黃希音就出現在這裡,我與她約定一戰定勝負,勝者便是魔道領袖。無論是我勝了還是她勝了,面對那最終的結果,你們果然會‘謹慎奉行’麼?”
方才鐵珂出言時也曾音量拔高,但他畢竟功行相差甚遠,且只說了“不一樣”這叄個字。
而申屠龍樹這幾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氣走丹田,且神意法力完全放出,自由流動,立刻形成了彷佛驚濤駭浪般的壓迫力。
諸位天師雖然法力積蓄遠遠超過申屠龍樹,但是面對他這“般若智”和“龍象力”兩大上乘法門相糾纏的一問,亦是感到目眩神馳。
明治面色一青。
豐淵目光一閃爍,本想說“自然是會的”敷衍過去。但是面對申屠龍樹剛柔相合的壓迫力,這句話竟然說不出口。
墨天青面如血色,嘴唇卻隱約發青;圓睜的雙目中隱約泛出血絲。原本柔和俊美的面容,看著竟有些猙獰。
足足十餘息之後,墨天青鼓足中氣,冷冷道:“申屠師兄何必明知故問?墨某人生居天地之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無論你二人誰勝誰負,何時何地,都難熄本人取而代之之心。”
他雖氣貫丹田,但音量較之申屠龍樹卻遠遠不如。
但這一句話完整道出,神氣未洩,已算是難能可貴了。
申屠龍樹忽然走出兩步,來到鐵珂面前,拱手一禮。
鐵珂微微一愕,道:“申屠師兄這是何意?”
申屠龍樹悠悠道:“同行到了我這一步,想要更上一層,勤修苦練已是無用,甚至獲得什麼上乘神通秘法,效用也大為細微。真正有用的,是借因果而成大勢。倒要謝過鐵師弟,為我尋得一樁因果。”
言畢,一個轉身,對著豐淵、明治及墨天青等人道:“我與叄位戰過一場。若某得勝,那麼將來無論我與黃希音中的哪一位坐定了‘定世真傳’之位,請叄位師弟‘謹慎奉行’,勿有差池。”
申屠龍樹目光與墨天青正面相對,又道:“說來墨師弟你畢竟是落泉宗弟子。若是連妙觀智大魔尊的法旨也置之不理,是不是說不過去?”
墨天青雙瞳一縮,道:“你要以一敵叄麼?”
申屠龍樹泰然道:“正是。”
豐淵眸中似有躍躍欲試之意;而明治卻恨恨的看了鐵珂一眼。
本來他五人雖有貌合神離之意,但必不至於當場翻臉。結果這小子匆匆趕來拱火,卻令局面不可收拾。雖則功行有一階之差,但若以叄敵一也不敢戰,那就無法在魔宗立足了。
鐵珂卻暗自振奮。
其實,他今日之行,是深謀遠慮。
而且,他這“妙觀智大魔尊選定之人”的頭銜的確非是空頭名號,而是確有其用。
他確是有一道和妙觀智大魔尊交流的法門。
和常人想象中的不同,妙觀智大魔尊並不親自顯靈,亦非是祭祀秘法一類。而是鐵珂腦海中時不時會湧現出一些奇怪的念頭。然後自問自答。依據答桉不同,心中會湧起莫名感受,似乎是在釐定是非。
最初他只當這是一件極有趣的異事;但時日漸久之後,卻漸漸悟到這是大魔尊的指點。
數月之前,他心中莫名湧現出一個念頭——若是黃希音申屠龍樹爭魔道正統,他當支援誰人?
因為黃希音乃是歸無咎弟子,而歸無咎又和木愔璃交情甚篤。所以鐵珂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是支援黃希音。
此念一生,他心中感應和諧歡悅,似乎是正確的選擇。
於是他念頭一轉,嘗試將答桉改為申屠龍樹。但出人預料的是,如此他心中雖無愉悅念頭湧現,但是也並無惡念。似乎這個答桉雖然差些,但也不是特別差。
本來此事已然結束了。
但因鐵珂是在外巡遊的緣故,一時興起,心中忽然生出一念——保持獨立兩不相幫,獨立逍遙於世,自成一統,那又如何?
鐵珂本以為這個答桉相對較為中性,總不會差過支援申屠龍樹。
然此念一成,他立刻心頭重重一跳,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裡冒了出來;同時,周身四肢百骸似有一道電流輕輕劃過——
這是最為非常之惡兆。
鐵珂足足想了叄日叄夜,才隱約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同時隱約明悟,自己似乎要做點什麼。
此番趕來,他似乎將局面引向了正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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