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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雖然城郊鄉野之人未必盡知,但城內的王宮貴胄及坊郭富戶之中,已是沸沸揚揚。

朱方國主齊梁的掌上明珠、功行臻至金丹境的青羅公主齊玉清,看上了一個素無修為的凡民書生。據說此人名陸青雨,已加封駙馬都尉, 諸般典禮不日就要跟上。

榜文發出不過六個時辰,卻不亞於平地生出一道驚雷。

此時,未衷所居館驛之中,已經是人煙匯聚,進進出出,緊張雜亂。就連未衷自己,也一刻不得閒。

未衷提筆伏案而書。內容是成婚所用的祭辭、拜辭、告貼一類。雖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由禮官代勞,但是按照朱方國定製,每一件中都有一小部分類似於誓約的存在,需要本人親力親為。合在一起,也是一道不小的任務。

左手邊有三四個侍女,手執皮尺一類,為未衷量下身高、腰圍等。因男女有別,唯恐露出破綻,未衷亦不得不將身形稍稍變化。

右側丈許之外是兩個禮官,都是年逾七旬、學富五車的老者,時不時靠上前來,乘著未衷休息的空閒,為他講解諸般禮節的規矩步驟。

除此之外,更有三四個天官卜者問明瞭未衷生辰八字,演算吉時。

這許多人馬,匯聚一道,一齊完成任務, 實在是過於著緊了。

尤其是那三四個卜者,更是面色悻悻然。因為公主殿下有命,婚禮大典愈快愈好。所以他們事實上成了擺設。雖雲“卜算”, 但實際上可供選擇的日期已極為有限。至多上下微調幾個時辰, 顯示一番自己的存在感。

未衷心中,也是無語。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事實上,這皇室婚禮的程式十分繁瑣,縱然齊玉清已嚴令提到最快,但許多流程走下來,真正距離大婚之時,也要將近兩個月時間。

但未衷卻並無這許多時間。至多支撐到今夜,她就要溜之大吉——

因為古今禮制,也悄然發生變化。

若是千五百年前,非得到大婚的那一日,二人才算正是成為夫妻,納取之後,當夜送入洞房;此前長達數月至半年,皆不得見面。

而今日風俗卻為之一變。

國主旨意一下,只要提前完成“納名告廟”之典禮,祭拜皇室祖先,將未衷之姓名錄入朱方國宗親名錄之中,“夫妻”二人便可提前同居。最後的大婚,更像是走一個過場。

其實若是未衷願意,哪怕是真的成了夫妻,她也有繼續瞞天過海的法門,包教齊玉清不能察覺。只是此法太過於惡趣味,未衷心中到底有些排斥。

這納名之禮,就在今日。

正思量間,門戶之外有一個身著淺紫袍、看著稍顯年輕的禮官踏步而入,面含笑意的道:“駙馬郎官,時辰到了。”

見未衷似乎有些思緒不定,又補充道:“勿要讓公主久候。”

未衷淡然點頭,換了衣服,隨其踏出門戶。

兩三個轉折,來到宮門殿外。兩隊甲士列隊相迎。最前方齊玉清騎著一匹極高大的照夜玉獅子,極顯精神。她身畔尚有通體赤色、鬃毛極厚的一匹駿馬,挺拔雄壯不在齊玉清所騎白馬之下。

未衷提住韁繩騎了上去。一舉坐穩,只覺胯下這馬兒甚是溫順,並不似看上去那麼活躍好動。

在未衷上馬的一瞬,身後兩個從人不動聲色上前,想要服侍。這些僕從亦是極得力之人,見未衷是個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唯恐上馬的當口鬧出什麼笑話。不料未衷極輕巧的一躍上馬,倒是並未勞駕他們出手幫助。

二人並轡而出。

齊玉清喜喜洋洋,精神百倍,難掩面上喜悅。而未衷心中思緒不斷。看上去倒是沉穩內斂,遠非旁人想象中的得意忘形之貌,倒是更具修道人的城府。令周遭之人對她的評價無形中又提高了一層。

宗廟與宮殿相去並不甚遠,沿城門三轉,二千四百步可至。

齊玉清有說有笑,道:“世俗禮儀,是繁瑣一些。我朱方皇室跨通仙凡之間,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本宮的道法門戶名義上隸屬赤霄宗,三個月後尚有一場修道人規制的雙修典禮。不過那一場就要清減得多了。”

未衷點頭稱是。

直到現在為止,未衷都是糾結於明明感受到了齊玉清等人和自己和因果牽連,但始終未能明晰脈絡,推演出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而這場戲卻也即將到頭了。

但此時看到齊玉清意氣奮發,望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含情脈脈,心中又無端升起一絲歉疚。好在自己替她解除了修行之患,從長久來看似乎也不算虧欠。

一個轉折過去,未衷抬首一望,忽然按轡止步。

齊玉清連忙一扯韁繩。身後兩隊甲士隨即止步,隊形紋絲不亂。

齊玉清關切道:“怎麼了?”

未衷遙望遠方,低聲道:“下雪了。”

齊玉清一愕。

此時六七月間,她身著厚重禮服,在法力內斂的前提下,縱然以她修道人的上乘體質也覺得有些悶熱。

怎麼可能會下雪?

齊玉清正要出言取笑,未衷極為認真的道:“的確是下雪了。”

盯著齊玉清狐疑神情,未衷忽然一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

齊玉清鬆了一口氣,妙目一眨,道:“看不出來你文質彬彬,居然還會講笑話。”

二人一齊引轡復行。

未衷並沒有講笑話。

她的確是看到雪花飄落,而且還甚是明顯。不是一點、一瓣,而是鵝毛大小、宛若絮狀,紛紛揚揚落下。在她的目光中足足存在了三息之久,然後悄然消失不見。

千秋城作為朱方國都城,歷來有十數位功行極精深的元嬰境修士坐鎮。可是從方才到現在,似乎也並未有什麼異常和警訊一類。

……

歸無咎等人所處方位,在千秋城正上方。

此時歸無咎這裡已大致有了答案。

他神意默運,尋得“環中”神識鎖定的人選一十二位。這一十二人中,甚至有六個是全無修為的凡人。這十餘日來,圍繞著這十二人,各自有許多離奇的事情發生。

歸無咎堅信,那第四個契合者必在這十二人之中。只要自己近距離神意觀照,一個照面之下,必能甄別。大不了將十二人一一照過,終能將其尋了出來。

但如此做是下下策。

因為問道三玄本來就講究緣法,若是不能“一眼斷定”,而需要一個個篩查,那麼每排除一個錯誤答案,雙方的緣法默契就要削減一分。若是一下子便尋見了還好,若真是到了最後一位才尋到其人,縱然那人真有絕異天資,自己所得也未必會有多滿意。

至少“功行圓滿”是決計稱不上的。

他悠然施法,不急不躁,季札、扶蒼二人卻是等的心焦。

尤其是他們注意到一件事——歸無咎今日所用之法門,似乎和昨日法門大不相同。心中疑慮,是否歸無咎其實已找到了那“第四人”,但是表面上卻矢口否認。他此時在提前施展什麼道術,為了是締結師徒契約之時隔絕旁人的阻撓。

若真如此做,是擺明了欺負季札等人沒有能力憑藉自己本領找到那“第四人”,他們也無可奈何。

季札轉頭一望。

見品約獨自在一旁,負手而立,神態從容淡定,似乎並無任何憂慮。

扶蒼目光明暗一動,淡淡道:“品約師弟,你倒是好定力。我等所不及也。”

品約微微一笑,並不作答。反而是上前兩步,對著歸無咎言道:“歸道友。品某認真問你一句。你的確是並未尋到第四位有緣弟子麼?”

歸無咎從容道:“尚未尋到。”

他說的是實話。至於鎖定了十二個疑似目標之事,歸無咎也不必透露。

扶蒼聞言,心中一哂。暗道原以為你定力非凡,原來也坐不住了。只是你如此直接相問又有何用,歸無咎怎肯直言相告?

品約異常嚴肅的一點頭,道:“我信。”

旋即來到季札面前,道:“我等到這千秋城,演出四人之具象,如今已有多少時辰了?”

季札暗暗納罕,不知這品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他心中略一計算,還是如實答道:“恰好已有七日七夜了。”

品約面上忽然泛起一絲古怪,道:“那便是了。”

“看來,終究是無法尋到了。”

季札一愕,道:“品賢弟,你此言……”

話音未落,卻見千秋城正中,王都方向,一道紫白色結界粲然分明,忽然自平地中拔起,直貫穹霄之上。

如此規模的禁制,不是事先有所準備,決難立刻佈下。

同一時間,品約之身軀,漸漸淡薄,立刻化為一道殘影,竟是用縱光離合法遙遙遁去了。

一道聲音遙遙傳來:“季兄,扶兄。你們還未悟到麼?追索這第四人,註定是冀望於空,一場鏡花水月。所謂抱憾而歸,豈不是應在這裡?這一陣,看來是某勝了。歸道友,你功行雖高,然南轅北撤,只怕亦無能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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