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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衷隨齊玉清一行,回到千秋城朱方皇室。所受禮遇倒也甚是豐厚——暫時安置於王宮之內、四正殿以西的便居之中,得了一處三進二十二間的小院,每日每餐膳食三十六碟。
此院落一共二十四套,原是三品以上大臣值夜之後的便居,尚餘七套空置。如今竟教一白身少年暫居其中, 一時宮廷內外的侍女從人,都是人人側目,議論不斷。
二日之後。
此時未衷獨坐於園中。院內正中有一小巧池塘,當中養著百餘條金魚。隨手餵食之餘,未衷若有所思。
她相助齊玉清,自然不是單純的多管閒事,而是隱隱感到和自己在元初玄境的使命, 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所以和齊玉清相交,不同於前兩回和楚秀實、丁紫岱之淺藏輒止。斷然出手探進去之後,未衷感到自己似乎是做對了。但是心中卻並沒有“揭開迷霧,後續線索煥然明白”的感覺,接下來的走向尚需要自己細細摸索。
思量之際,門戶倏然洞開,一人龍行虎步,踏門而入,正是朱方國主齊梁。
未衷連忙上前參見。
齊梁大袖一揮,示意免禮。
目光一掃而過,齊梁道:“陸青雨。公主徵辟你為行軍司馬,寡人自然不會阻攔。只是你所得俸祿賞賜,已然遠遠超過了六品行軍司馬應得之數。你可知是為什麼?”
“陸青雨”正是未衷此番所用之化名。
未衷貌似惶恐的道:“據說是小可所獻之舞曲,對於公主的仙道修持,有微末之功。”
齊梁緩緩點頭,道:“你倒是明白。”
旋即便陷入沉思。
未衷肅立一旁,一副不敢打擾的模樣。
諸多念頭, 自齊梁心中浮現而過。
齊玉清出生之日, 便有些奇妙——分娩而出之時,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子夜, 夜半將過的那一剎那。服侍生產的醫官、侍女,事後竟無一人能拿個準話,齊玉清到底是出生於二十四日,還是二十四五日。
後來齊梁得知之後,以仙道秘法推演了三次,竟也是模稜兩可。
仙門之後,往往以獨特的卜算之法定下姓名。此法是以竹籌和字圖為倚傍,一字一字加以落實。齊玉清姓名的最後一字,一連卜算三次,那竹籌都是落在“清”字與“晴”字之間的縫隙中。
後來齊梁加以折中,俗家姓名是齊玉清;而修道譜牒中用齊玉晴。
其後漸漸長大,和尋常孩童不同的是,齊玉清於飲食、玩具一類無定著、無定勢、無偏愛,隨取隨用隨棄,和常人大大不同,更是令齊梁嘖嘖稱奇。
入道之時,擇四宗陰陽功法,皆無不可;入門啟蒙、測驗緣法一關,無往不利。
入道之後,資質果然異常出色,許許多多自相矛盾,極不易同時修習的道術,齊玉清掌握起來都是駕輕就熟。齊梁自以為其資質遠在自己之上,堪為朱方皇室穩定傳承之希望。
當年朱方皇室可是使了大力氣,又巧借緣法,才使得齊梁搭上太華三仙這一條線,成為楊顛的記名弟子。其實當初朱方皇室的目標可是使齊梁成為正式弟子的,但以楊顛的眼界看來,齊梁的資質到底還是差了一些。
這一希望,便落在了齊玉清身上。
甚至更進一步,若是有望成為近道上真的關門弟子,那就是為朱方國立下了萬年永固的基業。
但是數載過去,卻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漸漸現出端倪。於修道法門中斂息入定、神返於內一類的功法,齊玉清竟異常排斥。內氣束定沉寂,此身便隱然不諧,種種幻象紛呈湧現。
尋常時倒也好說,修道法門千千萬,不止是靜功,亦有動功可供抉擇。
但破境入定的關口,卻不得不過。
事實上,齊玉清過築基一關,便費了些周折。
不久之後,在百年一度的供奉大會上,齊梁提前將齊玉清推介於楊顛之前,求問因果。
楊顛觀齊玉清之資質,亦甚為驚豔,直稱可惜。細細審察,竟然是一極罕見的“鎖心如醉”之象。得此象者,資質卓越,萬法鹹通;但唯獨卡在入定一關。破築基關卡還好說,後來突破金丹、元嬰關卡,將愈來愈難,幾至於不可能。
在齊梁再三懇求下,楊顛傳下一門功法“如意止觀法”,每月十五日行功一次,修煉之下能夠使得症候大大減輕。如此破境金丹不難;勤修六七百載,那心意困鎖之後的副作用,大約便減輕到破境元嬰無礙的程度。
雖然楊顛並未明言,但一位金丹修士壽元之數不過七八百載,若是苦修六七百年方能達到破境元嬰的許可,那麼這也意味著此生道途止步於元嬰境,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既無近道境的潛力,衣缽傳承之緣,自然也無從談起。
此為齊梁畢生之憾事。
但是他也一直抱著一個期望,齊玉清修煉“如意觀止法”進境超出預期,或能創造奇蹟。
齊玉清修煉此法的進境,果然甚速。
後來齊梁又專門請教過楊顛一回,楊顛亦甚是驚詫於齊玉清進境之快。但同樣十分遺憾的點出,距離追及近道關門依舊有相當遙遠的差距。破境近道境,此心須是“無暇定境”,非前三重境界可比。
若是抱著藉助“如意止觀法”痊癒的主意,此法進境需達到預期的十倍以上,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齊梁這才漸漸熄了心思,一切順其自然。
沒想到,這連近道大能也束手無策、不能徹底解決之事,竟由一位絲毫不通道術的凡民所獻之物解決了七七八八。
齊梁思緒一定,目光投向未衷。
未衷對這目光的含義十分了然——一種“雖然反覆確認過,但依舊如真似幻,不敢徹底相信”的好奇。
只聽齊梁言道:“你立下奇功,我朱方國王室必不會虧待了你。哪怕官至一品、世襲爵位,也是某人一句話的事。只是有一件事還需問上一問,萬望你實言相告。”
未衷立刻道:“陛下請問。小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齊梁緩聲道:“你所獻之曲,我與三位真人一併看了。層層疊疊,愈去愈深。但到了盡頭,卻無迴轉餘味,似乎戛然而止。寡人是想問你,你所得舞曲,可是全璧?可否有甚殘缺下文一類?此事至關重要。”
“若是無有,就算是知道線索一類,也請你一併告知寡人。”
齊梁親自觀摩齊玉清演法二日,只覺觀其規制道理當是如此;且從實效上看,操練這一門《八部瀾舞曲》固然能夠令齊玉清定境時的綺念幻境消弭七七八八,但似乎尚有一線殘念,頑固仍存。縱是多次演練,也是一樣。
若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最終依舊差了一線,那就不美了。
齊梁發問後,面容神色,分明包含期待。
未衷卻是面露惶恐,連聲道:“還請陛下恕罪。昨日所獻,的確不是全本。小民這裡,還有這道舞曲的最後一卷。”
齊梁聞言,不怒反喜,大笑道:“那你為何不一併獻出?你放心,私人財物,寡人絕不強取。要甚賞賜,可以加倍賜予你交換。”
未衷連忙道:“不敢索要賞賜。委實是因為若是一併獻出此卷,反而因誤會而得罪,以為對公主不敬。”
同時自袖中取出一道卷冊來。
這前後兩卷經文,乃是現實世界中《十二上玄經》的正文秘法點化。雖無甚神通妙用,但未衷自信元初玄境中的任何人,皆不能窺破其本源。
齊梁開啟一看,不由啞然。
原來,這最後一段舞曲,竟是二人合舞,類似於修道途中“正反歸元”的法子。
同時明白了未衷所言之“誤會”,大約是被人誤認為有非分之想。
齊梁紅光一閃而逝,立刻將此卷收入懷中,高聲道:“你做的甚好。”
光影幻變,身軀已驀然消失。
未衷所獻剩餘一卷舞曲,並非先前藏私。《四引導法》中獨立部分的功法,未衷已盡數獻了出去。只是單純的這一步還不夠;那步法運完之後,尚有一個《引歸》的過程,乃是和一位體質正常的弟子,足踏陰陽,完成一次合練。
這便是未衷方才所呈的這一卷了。
兩個時辰之後。
庭院之內復見光影一瞬,未衷本以為是齊梁去而復返,沒想到來的卻是齊玉清。
她這瞬身之法,竟是和元嬰修士不相上下,明顯是倚仗了什麼非凡寶物。
未衷上前一禮,道:“公主殿下有何見教?”
齊玉清柳眉一彎,凝視未衷許久,卻不說話。
好一陣之後,面上忽然泛起笑意:“解鈴還須繫鈴人。”
“父皇自你這裡取了末卷合舞的圖譜,本宮便立刻尋了數人來試探。無論是身負道行不通舞律的,還是能歌善舞卻身無修為的,亦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的。卻無一人能稱心合轍。此舞終究不成。”
“本宮念頭一轉,便想到了你這裡。”
“不如你與我來雙舞一曲?”
言畢妙目一眨,竟有些躍躍欲試的期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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