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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始宗小界之中。
三日之前,歸無咎做出的抉擇,出人意料。
但凡功行到了近道大能、又或者名列三十六子圖的層次,都隱然能夠看出,歸無咎一別三載“潛修”後,如今氣機玄奧,多出了一種幽深莫測的味道。似乎較之二次清濁玄象之爭時,道行更進一籌。
與同輩交手,似乎勝算極大。
觀其風骨,隱隱然有這一世代第一人的味道。
但是歸無咎卻斷然拒絕了。
其中緣由有二。
歸無咎心境更上層樓之後,已然擺脫了“名”與“勢”的桎梏。
從實利的角度出發,三次清濁玄象之爭強行入局,一舉致勝,將赤魅族、孔雀族等骨架初備、根基規模略遜龍鳳的形勢極大改善,誠可謂不可逆轉之局。這一步的落實,宛若水之就下,絕不是玉離子一人出言挑戰便能遏制的。
換言之,這是真正把控局面、將敵手逼迫至絕境的行事路數。
其次。依道術而言,歸無咎雖自信規模之廣大精微,當微在玉離子之上;但是他永遠不會輕視自己的對手。
莫要忘了,只要未至近道境界,妖族本力的優勢就不可忽略。
規規矩矩的鬥法,歸無咎大有勝望。但是若限制了某種條件、鬥法規則,因形利物,將妖族本力優勢發揮到極致。那麼玉離子巧勝、巧和的機會,未必就真正收斂於零。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給對手機會?
此時小界之內,青石壘成一牆,門戶半開,彷彿庭院。
院落之中,一塊青石,四四方方。
四人圍坐。
歸無咎。秦夢霖。魏清綺。荀申。
石案上零零散散的骨牌遍佈左右,顯然酣戰甚久。
區區遊戲,四人自然不至於以法力神意推演。
但是勝負變化,亦有差別。
若是人人都是“長考”,每一步仔細思慮,那牌局是荀申贏得多些,秦夢霖次之,歸無咎、魏清綺大致相若。
若是每一人都隨意出牌,一任自然,拂去遠慮,不勞深謀細算。那時歸無咎領先,魏清綺次之,秦夢霖再次之,荀申最末。
如此牌局,約莫持續了兩三個時辰。
荀申眉頭微凝,忽道:“兩界相合,互顯崢嶸。如今的歸道友,當是這一世的第一人。”
魏清綺目中一亮,道:“聽聞歸師兄東南歷三事,不論一時之風雲,單單計算實利所得,似乎也當在軒轅懷之上。若歸師兄一步心證,自認為在軒轅懷之上,那這‘第一人’的稱號,就是名副其實。”
所謂“三事”,自然指的是抵禦妖祖入侵、辰陽劍山一行、匯通三宗之道。
歸無咎抬首一望,眸中似有遙思之意,良久才道:“或許吧。”
魏清綺一抬頭,目光幽遠,意味深長。
歸無咎親自承認,那說明此事,就是八九不離十了。
豈料歸無咎又道:“起碼,此時此刻,是這樣。”
荀申微微一訝,道:“有什麼差別麼?”
歸無咎淡然道:“一二百年之後,五百年之會上,興許他又重在我之上了。此刻望見巔峰,不過是驚鴻一瞥而已。”
秦夢霖默然道:“此話怎講?”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借一譬喻。凡夫俗子行走于山林,身後忽有虎豹追逐。精神警醒、潛力激發。奔走速度遠遠勝過往常。但是一旦平靜下來,擺脫威脅,那麼只覺身軀痠軟無力,再無突破極限的可能。”
荀申面上微微現出困惑,疑道:“對於凡夫俗子固是如此。但是修道中人,本就以從容中道、信有餘裕為最佳;心意過緊,應當不為激勵,反為弊病。”
歸無咎悠悠道:“若是一路奔逐,恰好路又走到盡頭呢?”
荀申一怔。
秦夢霖、魏清綺,都似有所悟。
回返山門之後,歸無咎的心意,可謂一步窮通,盛極而衰。
“萬古絕經”終於走通,功行到了隨時可堪破境的地步,曾經的枷鎖也徹底瓦解。故而歸無咎縱孔雀而翱翔,神意之豐沛圓滿,達到了數百年以來的最高峰。
但是問題來了。從這“盛極”之境開始,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
所有近道境之前的道術磨鍊,推陳出新,在閉關的一千二百年中,皆已窮盡。
正常情形下,歸無咎不疑有他,似乎也不存在煩惱。
左右不過是靜等二百年後玄渾琉璃天成道之爭罷了。
路走的快了,更早的抵達終點,莫非也是錯處不成?
恰好隱宗與越衡、縹緲宗結盟之後,道術曆紀元而彌新這一大業,背後固然有許多近道存在、專攻道術者去做,但是同輩之中,非歸無咎而誰?
指不定歸無咎就要將這二百年時間,用在錘鍊隱宗道術、加深兩脈之聯絡上。
但是見過一人之後,歸無咎卻不再持有相似看法。
這人就是軒轅懷。
軒轅懷的修煉速度,快捷無倫。至少早在百餘年前,就臻至元嬰境界圓滿、蓄勢待發,隨時可以參加九宗法會的地步。
論道術體統,軒轅懷的道術“因故”多於“出新”,雖然兼修八道,但是並不以演化無窮見長。
然幾番見面之下。
從軒轅懷身上,歸無咎並感受不到那種“滯”、“候”、“待機”的感覺。
似乎其人氣象,時時刻刻處於變化之中;更隱然有加速的味道。
歸無咎有一種感覺。
此時此刻,他暴漲一千二百年苦功,且涉獵法門之廣、空蘊念劍之妙,是兩大優勢。或許此時此刻,他似乎破極層雲,一枝獨秀,堪稱大變之世湧出的人傑中,位列第一。
但是這只是一時的。
若果他在這“圓滿停滯”的狀態下遷延二百餘年,而軒轅懷卻處於一種他尚未領悟的微妙變化中,那麼二百年之後,優勢極有可能重新被對方奪去。
這多出的二百年,絕不是用來坐而待機的。
就算是功行累積、道術磨鍊,全部到了登峰造極、增無可增。但是本身應當依舊有可以提升的地方。
只是這個領域前人所未知,微妙難測罷了。
秦夢霖忽道:“我明白了。”
魏清綺略一思忖,也道:“我似乎也明白了。”
歸無咎淡然一笑道:“明白什麼?”
秦夢霖道:“當年你即將成就元嬰境時,與幾位弟子牌局為戲。當時便是靜極思動之兆。想來今日,也是大同小異。”
當年之事,歸無咎與秦夢霖尚未相識。但是二人虛丹相合,彼此往事,早已知之。
魏清綺道:“若是神意、法力、氣運、演算,諸道並用,先天資質與後天手段相合。方才牌局,當是夢霖姐稍勝,我與歸師兄略遜一些。但若採取天真,一任自然,純依心緣指引,清綺不敢自謙。但是實際戰局,卻是歸師兄所勝較多。”
“故而清綺以為,方才歸師兄心意幽渺,找到了自己的‘緣’之所在。”
歸無咎隨意一點頭。
荀申問道:“敢問奧妙究竟?”
歸無咎長笑一聲,道:“當年歸無咎入道未久之時,曾經遇見一位前輩。此人對我言道,當向道而行,成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只是這個要求留下,歸某素來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直至數載之前,歸無咎偶然想通了其中的些許用意。但是那也只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
“這兩日歸無咎反覆揣摩。若是將這句話徹底悟透,得知為何要成為紫薇大世界的天下第一。那麼心意氣機的活絡變化,便可長久維持。今日境界,也並非再無變化可能。”
這是歸無咎第一次當著旁人的面,將白衣女子的緣分說了出來,十分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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