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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相對長談,是在越衡宗孤峰之上。於今日促膝把酒,心情可謂截然不同。
文晉元略飲一杯,點頭道:“夫太質之氣者,本來無形無跡,示現作高妙玄象。彷彿天人,不可捉摸。但是每五百載,遇人成道之時,其卻有陰陽相轉、虛實變幻,沉降為有序有形之相。於是便留下了一道小小後門。”
歸無咎微微一笑,此說正與他猜測相合。
他從文晉元心志入手,猜出他道途未絕,已經是堪稱神異了。若要連具體的成道之法門也完全推斷出來,那斷不可能。但是大致兩種路數,卻不難判斷。
一念之間,歸無咎也曾想過,是否九宗修道士,亦可走上如本土修士這般徐圖緩進之路。但略作推敲,這個念頭就被否決了。這是本土九宗之間的根本分歧,亦是九宗不曾擴張規模的關鍵所在。若是這一樁天塹被打破,就不是輕描淡寫的著文晉元傳訊這麼簡單。
東方掌門也會第一時間知會自己。
破境機緣之關竅,依舊落筆於玄渾琉璃天和太質之氣上。
只聽文晉元又道:“說是‘後門’,毋寧說是打秋風的機會。其實在三十餘萬年前,紫微大世界道本初立之時,各宗前輩,便無一例外發現了這個秘密——在入境之人成法一瞬,太質之氣虛實相轉之時,其實可以攫取一絲,帶出琉璃天之外。積少成多、積蓄已足之後,卻能予人不入琉璃天而成道的機會。”
歸無咎眉頭一挑,饒是他智計豐贍,也想不到題眼會應在這裡。
“不過,其中應用之法,卻與入琉璃天成道迥異。將積聚而得的太質之氣,估其相等分量,煉成一枚‘真氣玄晶’。憑藉此物,足以立下近道之基。”
歸無咎點了點頭。
其後必有下文。
若是這一底蘊可以如此順利的成就,且為諸宗所共有,那麼對於九宗成道路徑將有重大變革,他決不至於聞所未聞。
果然,文晉元又道:“但是這一謀劃,諸宗前輩大能,略一相試後便發覺了其中難處,不久之後,便興趣大乏了。”
“其中掣肘之一,那太質之氣清濁相轉的時機,極為短暫。而成道之人完法之時,更要忙著鞏固功行。神思精意恰好契合相諧、便於入手的剎那良機,未必便能把握。縱然能夠抓住,所得太質之氣,也不過相當於一人用度的百分之二三而已。”
歸無咎暗道,越衡宗迄今以來,成就近道境者不超過四十人。
就算每一位在成道一瞬都僥倖得手,如今之積蓄,也只是堪堪能夠煉製出一枚“真氣玄晶”。
付出與所得,可謂不成比例。
文晉元又道:“其中掣肘之二。據實而論,憑藉‘真氣玄晶’之法成道,固不若琉璃天中成道高明。將來道術根基,亦難免微微遜色兩分。但是此術得法之難,對於行法之人心性毅力的要求,卻反較原有法門更高。須知此法若能實施,本就是為了五百年之會中未能勝出之人準備的。此輩較之以正法成就之人,本來便當根基略遜;而難易竟然顛倒。一旦走上這一條路,料其成敗之數,不過五五而已。”
歸無咎心中盤算,若是僅有五分成算,等若以越衡之規模,積蓄三十六萬年之久,只額外成就半位真君大能。於大局而言,的確是無關痛癢。
沉吟一陣,歸無咎忽道:“料想如今越衡宗內,真氣玄晶之數,遠遠不止一枚。”
文晉元長笑道:“正是。”
“其實此事與歸師弟所得的一樁機緣,也有三分關聯。”
歸無咎念頭急轉,想到一物,低聲道:“元玉精斛?”
文晉元道:“正是。據寧真君所言,此物乃是借象外丹的一件異寶。”
當即,文晉元細細道明原委。
原來,最初之時,得法之人親自攫取太質之氣,固然效率極低。諸宗大能,並非沒有考慮過借用外物為之。但是這一條路略一揣摩,各宗都相繼放棄了。
因那有形之象的太質之氣,按說只得儲存一瞬,便要散去。想要長久維持,須得得法之人以成立之後、轉圜未盡的新舊相容之氣象,加以通融收攝,穩固其形。偏偏在成道的一瞬,得法之人處於無心無我、內外俱空的妙境。這便是一樁矛盾。
所以這所謂“採取”的過程,不過是憑藉著心意的浮光掠影,隨手一拂而已;實難運轉機心,駕馭外物。
而十餘萬載之前,號稱“體外之丹”的元玉精斛現世,其外物內煉之象,卻給與當時的越衡宗掌門一道啟發。仿其精義,煉成一寶。其後越衡宗十一位近道大能,每人成道之時,皆能攫取倍稱之數的“太質之氣”。積蓄於今,已成十二枚“真氣玄晶”。
一十二枚。
這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歸無咎靜言道:“縱然成算唯有半數,亦能一口氣成就六位真君。”
若盡是越衡門下,等若其門中近道數目,瞬間便與辰陽劍山、原陸宗等同。
文晉元聞言,卻微微搖頭道:“不止半數。”
歸無咎略一思忖,緩緩點頭。
所謂成敗各半,乃是數十萬載之前,依當時形勢之斷語,並不能刻舟求劍,比諸今日。
換作一個並非人才鼎盛的時代,文晉元極有可能成就壯舉,身為陰陽魚試八珠之人卻鬥戰得勝,成五百年之魁首。不止是文晉元,諸如幽寰宗蕭天石、張宏辯,縹緲宗魏清綺、遊採心以下的那四人,亦同此理,有不小的希望成就真君。
而今日人才鼎盛已極,雖雲“九子成道”,但是名列三十六子圖中的一流人物,九宗足足佔據了一十八位。
這便意味著,哪怕是三十六子圖中的人物,依舊會有九人無緣玄渾琉璃天。如今這九人,卻可以“真氣玄晶”為後手。至少我方友盟之中,如三十六子圖中排名靠後的,如韓太康、遊採心,將來極有可能走上與文晉元相同的道路。
歸無咎反覆思量,忽道:“此等法門,果然是我越衡獨有?”
文晉元目光微動,道:“據寧真君所言,當初本門曾經試探過縹緲宗、藏象宗的態度。至少這兩宗是無有此等秘法的。料想其餘諸宗,亦大致相當。唯有一家,或有變數。”
歸無咎問道:“哪一家?”
文晉元道:“四御門。這一家有無四煉之法,於煉器一道上,已臻至神鬼莫測之境。尤其‘第二本命法寶’的構思,沿之發散下去,其實與‘體外之丹’亦隱約相通。若是這一家破解了其中關竅,只怕並不令人意外。”
“但是四御門縱然功成,將此法擴散出去的可能性,依舊微乎其微。”
歸無咎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四御門雖然與辰陽劍山為友盟,但是此法若有突破,可謂自家彰顯身價的絕好底牌,斷無示之於人的道理。若是將來時機到了,通享“真氣玄晶”,那卻是另一回事了。
歸無咎舉杯相祝,道:“文師兄擔此重任,可謂是劈荊斬棘之功。韓師弟言道,文師兄乃是越衡宗後輩厚積薄發、砥礪待時的榜樣。此言無虛。”
文晉元聞言,沉思良久。也未謙讓,只緩緩點頭。
剩下的話,文晉元無意自說自誇,但是歸無咎自然能推斷出七七八八。
這一大機緣,是藏在暗處,並非是用來憐才濟困、點化應急來了。因九宗真君盡是玄渾琉璃天成就,一個蘿蔔一個坑,數目分明。若是隨意成就一人,就算成功,也見不得光;一旦洩密,更有可能招致各家責難。
一旦要用,便是一口氣丟擲,作為幾大勢力角力的重要籌碼。
眼前局勢,顯然便到了合用之時。
照說為了機密不洩也好,唯恐韓太康、遊採心等嫡傳弟子知曉了後路、銳意不復也罷;此事暫時保密,是完全必要的。只要有望一爭的與會之人,便須立志道途,在五百年之會上傾力一搏。
但若是完全無有作為,待事機臨門時,再匆匆將“真氣玄晶”搬運出來,那又不妥。畢竟此法終究較正法更加繁複,若準備不周,又或者出現意外情狀,導致該當破境之人並未成功,那就是極大的過失了。
所以真正的良法,便是擇一本無與會資格、但根基卓越,尤其心性堅韌之人,先做預案,探明道路。料想文晉元的破境時機,當較“九子成道”之會稍早。
若是一舉成功,並摸索出經驗,其後皆有此法成道之人,當都是欠了文晉元一個大人情。
道盡委曲之後,文晉元笑言道:“寧真君託文某將這一番內情相告。固然是猜出歸師弟一定會看出端倪發問。另外,也是有一件事要拜託歸師弟。”
歸無咎道:“師兄請講。”
“那件秘寶,尚有最後一次動用的機會。預定持有那秘寶入境者,是寧師妹。若是一切順遂,下一回所得將遠遠大於從前。極有可能一次採取到煉製六至八枚真氣玄晶的‘太質之氣’。”
“只是當下而言,寧師妹所修與之相關的奇門法訣,尚無十足把握成功。”
“寧真君之意,師弟可助寧師妹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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