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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無咎念頭一轉,鄭重言道:“敢問道友姓名。”
眼前之人笑吟吟道:“巫道太陰秘傳,祖高岑。”
歸無咎道:“祖道友為何相助於我?須知隱宗與巫道之間,是敵而非友。”
祖高岑雙目一眨,高聲道:“巫道與陰陽道,雖有甚深淵源,廣大根基。但是歷數古今,終究是陰陽道佔得上風的時日更久一些。當今御孤乘師兄固然是超邁先賢,但陰陽道中卻也有秦道友這等人物應世而出。度量強弱,我巫道未必能勝過一頭。而駐世仙門之中,歸道友一騎絕塵,高蹈獨步,遠在聖教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之上。稱量敵我之勢,強弱明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祖某決意審時度勢,棄了巫道門戶,加入貴方。”
歸無咎聞言一怔,旋即笑道:“祖道友說笑了。”
祖高岑仰首長笑三聲,磊落之中亦有三分狡黠:“自然是說笑。”
但他旋即又道:“歸道友對於真正的原因,可感興趣?”
歸無咎微笑道:“祖道友若是肯說,歸某自然敬聽高論。”
祖高岑聞言,自袖間抽出短笛,輕輕摩挲。靜默良久之後,方才言道:“加入貴方是真;但是卻是奉了我巫道中八祭大巫之命。所謂大勢兩分,求全則毀。近世之象也。”
“今日我也與歸道友結下一場因果。說句邀功的話,憑藉這一緣分,祖某欲請貴方劃下一片地域,贈予祖某開闢道場,留下一份傳承,未知可否?”
歸無咎正色道:“自然可以。歸某在此預祝祖道友門庭大興,傳承不絕。”
祖高岑似乎悵然道:“祖某倒並不希望有甚大興之傳承。”
話音一轉,祖高岑又道:“想來歸道友對於取得真寶,甚為迫切。祖某就不便在此強留。今朝事了,若是道友仍有餘暇,你我之間,倒是可以有一場深敘。”
言畢,祖高岑大袖一拂。
身前十二獸首像,位處正面的三座忽然移開,露出一道門戶。經此一轉,當中那有形之象亦露出一道縫隙。此縫隙雖止三尺有餘,但是其中露出的幽深玄遠、生機興發之意,卻令歸無咎心頭一暖,如沐溫泉之中。
歸無咎再次鄭重謝過。
就在歸無咎正要轉身入內之時,祖高岑忍不住言道:“祖某所言,歸道友就沒有任何疑慮麼?”
設身處地的想,一位巫道中修為精絕非常、僅次於御孤乘的人物,自稱投入對立陣營,委實是驚世駭俗之事。將此節正式揭開後,歸無咎作何反應,會問出哪些問題,祖高岑心中早有腹稿。但想不到的是,歸無咎聞此訊息,卻是出乎預料的淡定。
就是祖高岑自己,亦並未完全悟透其中玄機。
想了一想,祖高岑笑言道:“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歸道友就不曾想過,此事乃是我巫道一方立下的秘計?這陣門之內,或有不測之危險?又或者祖某與魔道那二位本是同流,當中有非常之謀?又或者……祖某行的是‘明間’之法,看似贈予道友一個人情,其實卻是在貴方之中打入一顆釘子?”
歸無咎淡然一笑,道:“我信得過祖道友。”
話音落時,身如鴻雁,已遁入陣門之中。
只留下祖高岑一人,立在原地,怔然無言。
其實,當祖高岑言及是八祭大巫之命,又親口說出“大勢兩分,求全則毀”這八字,歸無咎便明瞭因果,信之不疑。
幾乎在瞬息之間,他便想到了孔雀聖祖所卜“星漢分流”之象。
星圖之上,七道強盛雲團原本相互角力,勝負不定。但是這七團星雲卻最終各自分裂,凝成兩半,然後化作兩大陣營。仙門之中,有聖教與隱宗;武道之中,有姜敏儀與席樂榮;妖族不必多說,早已與聖教、隱宗分化結合;九宗因果,自他得知“玄渾琉璃天”之爭時便料到分裂之象不可挽回,更不待言。
這也是歸無咎得悉黃希音乃是魔道“定世真傳”後並不擔憂的另一個原因——
這一家門庭之中,亦當有敵我之分。
唯有陰陽道、巫道二家,似乎略有些奇怪。這兩家似乎是各自完整的加入一方陣營,似與其餘五家不同。但今日觀之,卻也並未脫此定數。
如此說來,陰陽道中那“活子”夏宗三……
這一念浮起,歸無咎搖了搖頭,也並未多想。紫微大世界的大事,背後的弈棋之人固然高深莫測。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棋盤上皆是無有情感識憶的提線傀儡。眾生有情,皆能盡其性,明其道。大勢裹挾,與求己正道,本是並行不悖的。
若是並未行差踏錯,縱然分道揚鑣,亦無礙於各自精彩。
只看他自己作何選擇。
一步踏入。
祖高岑口中的“十二龍門祭”之法,果然非同小可。
極目望去,盡收萬里晴天。
非但是和外間的枯寂肅殺之象相較,顯得別開生面;歸無咎敢斷言,就算無有自己與申屠龍樹、墨天青一戰,這片地域,亦當是赤魅族所圍之地中氣機最為豐沛活潑之處。
想來祖高岑亦是透過相似法門,斷定這是珍寶出世之地。
這一見解自然無誤。憑藉歸無咎之感應通神,立刻就能斷定。若非有非常之物暗藏於內外,斷然不能生出此等氣象。
氣機一散,一卷,瀰漫六合。
如此一來,感應愈發明顯。甚至若歸無咎之神意再強盛一兩分,幾乎便能將此物形貌勾勒出來。
此時,歸無咎已是心中有數——
取之不難。
但是閉目凝立了約莫一刻鐘上下,歸無咎卻眉頭微皺。
這倒是一樁奇事。
當他神意氣機皆甚為粗獷,略感此界虛實之時,他篤定無比,當有一件異物藏在遠近;但是當歸無咎進一步默運玄功,暗暗散出精微法力,感應度量,卻反而一無所獲。
氣機之精微,遇上異寶之玄奇,似乎有莫名天塹相隔,未能通徹貫穿。
彷彿伸手往水中一撈,明明構成接觸,但其實卻是夢幻泡影。
思索半晌,歸無咎忽然一笑。
撤去一身法力,意守虛空。同時神意流淌,回憶起清濁玄象之爭的種種往事,公盛良妖王與自己言及相贈異寶;所授圖錄卷冊,方位指歸。前後因果,纖毫無失。念動之後,旋即忘卻。似乎此身已入定中眠中,擯棄人我諸相。
不知過了多久,歸無咎心中一動。伸出右手手掌,忽道:“顯形。”
但是話音落時,卻並未有任何異象發生。
歸無咎念頭一轉,又道:“顯色。”
隨著這兩字出口,歸無咎掌心之中,終於現出一物。
此物形貌,宛若一團棉絮,將其搓扁捏圓,皆可施為;觀其色澤,七色流轉不定,但是差別界限又異常分明。好似真的是一塊糅成整形的雨後虹霓。
尤其迎著天光一照,清瑩瀲灩,脆滑到了極點,又像是一粒放大了千百倍的露珠。雖無一絲寶光寶氣以為羽翼,但是其中蘊藏的驚人活力,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正容以待。
歸無咎細細品鑑,此物予以他的感受,十分獨特。
將其託在掌心之中,歸無咎便感到此物似乎是自己身軀的一部分,從掌心衍生於外;若是某一根手指稍稍用力,那物便是這一根手指之附庸,恍然間疑似這枚手指粗大了許多。
手掌微動,變為掌心朝下時,此物卻也並不墜落;而是一隱一現,輕輕靠在歸無咎的手背上。此時那種異樣感觸最為明顯。歸無咎恍然覺得手背上似乎無端長出一個腫塊,但氣血流轉,與之相通。
與身相合,破去內外之限。
三世木靈玄種,果然不凡。
時機已到。
歸無咎心念一動,已將小鐵匠喚了出來。
其實面對申屠龍樹、墨天青二人自爆之威時,除卻其後以“雲中正二”印中法術擋住餘波的那一個時辰之外。開始時鋒芒最盛的那一刻鐘,歸無咎亦可選擇將“武域輪迴天”近道之力撤去,轉而藉由小鐵匠之力來抵擋。
若是換作別時情景,歸無咎自然是要將小鐵匠拉出來做苦力的。
但是小鐵匠對於自家機緣心心念念,不能自已。之所以選擇沉睡十餘載,就是為了在醒來的那一瞬,望見大功已成。歸無咎思量之下,終是沒有拂了他這一願望。
料想以後小鐵匠對於自己的助力,亦遠不止於“武域輪迴天”一刻鐘的時限。
小鐵匠睜開雙目,本來睡意惺忪。但是猛地望見歸無咎掌心之物,立刻雙目睜得滾圓。嘴巴一張,一個字也未出口,口水便先流了出來。
五六息後,急忙轉頭望著歸無咎,手指胡亂指點了七八下,這才極為極難的擠出一個字:“變……”
歸無咎見之不免好笑,微笑言道:“這最後一步,再容易不過。只是我作法之時,不可受到一絲干擾。”
小鐵匠一愕,旋即連連點頭。
剎那之後,只見一道流光一閃;空中但餘一道小小銅爐飄浮。
小鐵匠真靈,已然遁入寶身之中了。
歸無咎閉上雙目。
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株二尺長短、青紫二色相見的靈植……五葉攢簇,一主四從;葉身肥厚,遍佈鋸齒……若近身丈許之內,必聞到極為刺鼻的苦味。
上一紀元之異種,肆元木香蘆。
歷代陰陽道主心印秘傳,承法之地,本來當世並無第二人能夠得見。
但是此物由秦夢霖自“陰陽碑印”中仔細觀想而得,再透過虛丹相合之法,卻與歸無咎親身所見,絲毫不差。
約莫只過了一盞茶時分。歸無咎掌心雲氣,豁然不見。
唯餘靈草一株,宛然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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