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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派山門外數十里,可見愁雲慘霧,天光遮蔽,昏昏沉沉,一派疾風驟雨將至的氣象。
隱藏雲霧之中,依稀可見有百餘座高塔互成犄角之勢,將丹心派山門團團圍住。
其中正南方向,一座三十二層高塔,明顯是困陣之樞紐。
此塔頂層,數百道燈火點綴,亮如白晝。殿中人物,層次分明。
歸無咎與其五大弟子、諸位長老位居三層銅階之上,凝神以待。一眼望去,除了歸無咎面前一案、書卷一道,以及一座連通陣圖、三尺多高的赤色沙漏外,便再無他物。而銅階之下,黑壓壓的千餘人負手而立,縱橫成列,盡顯雄壯英偉之氣象。
歸無咎閉目端坐,一言不發。鄧廣翼等數位長老卻是目光灼灼的注視著那赤色沙漏。
細沙落盡的一瞬,鄧廣翼立刻言道:“掌門真人,再有一刻鐘,便是時機。屬下請求出動。”
歸無咎睜開雙目,淡淡言道:“可。”
略一沉吟,又吩咐道:“小心留意。”
鄧廣翼身畔,常景明上前一步,笑言道:“前兩陣皆是掌門真人一力破之,屬下等未力寸功,著實於心不安。便是今日之陣,亦是仰賴掌門推算之功在前。若是連這一點收拾殘局的功夫也做不利索,常某無顏在麾下服侍。”
歸無咎一笑,道:“常師弟言重了。既然如此,便出戰罷。”
鄧廣翼、常景明領命而下。
其麾下十餘位長老,千餘精壯弟子,有條不紊的遁出殿外。
收拾殘局、徹底掃平三派之戰,今日已經到了尾聲。
雖然陳德海、方長翁等頂樑柱人物戰死,導致三派人心浮動;但是那三派自不至於因此倉惶遁走。在其看來,唯有山門大陣可堪倚靠,最為不濟,也不過是封山數百載,暫避鋒芒罷了。也正因為其如是心思,才給了歸無咎將其一一剿滅的機會。
平埠堂等兩派,其門中壓軸陣法隸屬武道中“紛紜幻陣”一脈,以歧路往復、千變萬化著稱,但能困敵,卻難傷敵。考之於九宗道術,更類似於“數極之陣”一類,只是精微奧妙稍遜罷了。
可是此等陣法,對於歸無咎而言卻似紙糊的一般,不構成絲毫困阻。憑藉高妙的道緣感應,歸無咎擇機潛入陣內,將兩派新月境、花月境長老一舉斬殺。其餘低階修者,無奈何之下也只得降伏。
丹心派的衛道法陣略微特殊一些,其汲取山水形勢之力,推移變化,殺傷手段相當驚人。在武域之中,已屬於品階甚高的護道陣法。若非有道行極為高明之人佈置,稍有不慎,便會讓整個丹心派山門徹底崩陷進去。
較之九宗道術的陣道體系,或與“無始之陣”差相彷彿,卻並非單純憑藉道緣高妙便能夠破陣。
但是其距離真正的“無始之陣”,到底還有些許差距。
歸無咎觀望數月之後便察出端倪。每隔千日,這陣法皆會迎來一次矯陣力、務求精微準確的“重整”,為時約莫一刻鐘上下。此時,這便是護派大陣陣力最弱的時候。憑藉雲峒派門中預先備下的破陣手段,當可將其一舉擊潰。
百餘息後,殿中聽聞聲響。
然後雷震聲,崩陷聲,鐘鼓聲,呼喝聲,此起彼伏,遠近相映。
歸無咎依舊靜觀圖卷;鍾業服侍在旁。
裴融、甘南,郗鑑,面色沉肅。
甄蕊本性是最文靜怯弱的,但是此時外間混亂紛紜之聲,卻似激發起她胸中一絲漣漪。畢竟,作為一個資質遠超群倫之人,磨劍既久,總有踴躍試劍的衝動。此時她一雙妙目左顧右盼,似乎按捺不住胸中意動起伏。
而殿下二十四殿衛,任憑外間如何嘈雜,卻如銅像一般紋絲不動。
足足兩個時辰之後,呼喝聲漸漸小了下去,似乎預示著暴雨狂潮已然過去,大勢鼎定,雲收雨歇。
又過了一刻鐘,鄧廣翼遁入殿中,行步龍精虎猛,步步生風。這是武道中酣暢相鬥之後的徵兆,甚難自制。
鄧廣翼身上似有點點血跡並未消散,連忙對歸無咎一禮,高聲言道:“啟稟掌門,幸不辱命。丹心派上下,半數格殺,半數擒拿。至於那些功行低微的內眷女子,已由常長老率人捕拿分配。”
說到這裡,鄧廣翼試探著問道:“若有姿容上佳的,是否遞解上來,請由掌門先行過目?”
正常情況下,鄧廣翼本不當是有此一問的。因為由掌門先擇,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歸無咎返回山門之後,除了由婁靜操辦,擇了三十位女子為姬妾外,便曾經傳命,今後如此類事,不必叨擾。
暗中打探訊息,似乎歸無咎也只將那三十位姿容俱佳的女子當做僕從來使,並未對哪一位太過寵幸。
果然,歸無咎答道:“不必了。爾等論功行賞,自去分配便是。”
鄧廣翼面上不禁露出喜色,連聲謝過。
掌門既然不取,他最為優先。料想其中姿容根骨最佳的,便是他拔得頭籌。
見鄧廣翼請示之後,並未退下。歸無咎問道:“莫非鄧長老尚有他事稟告?”
鄧廣翼略一遲疑,道:“捉得一人,本當按例處置了。只是曾聽聞掌門贊此人不凡,故而暫且留下性命。聽候掌門真人發落。”言畢,一拍手。殿外兩名殿位執著一人,解到殿前跪下。
此人滿身血汙傷痕,一足已跛,右臂骨折,氣血衰敗晦暗,正是裘洪亭大弟子,莊炎。
歸無咎暗暗點頭,他的確是說過莊炎資質不凡的話,沒想到鄧廣翼卻能聽在心中。便問道:“此人是三告之中第幾等?”
鄧廣翼抱拳言道:“三告之外,末等。”
武道之中,兩派勢力征伐,有俗稱“三告”的規矩。
大戰之前,刀兵未起,此時勸諭敵人儘早棄暗投明,稱為“首告”。此時投奔於我者,盡赦免其罪,納入麾下。
交戰之時,當場降伏。此稱之為“再告”。此等人物,當以秘術封印了修為,發作苦役,待其誠心悔過,再加編整。
勝負既定,插翅難飛。若於此時投降,稱之為“三告”。實則此時投誠已然遲了,難免修為被廢,口中胯下各吃一刀,發為奴隸。只是僥倖能夠苟延殘喘留下性命而已。
至於最後一種,誓死頑抗,力竭而擒。處斷之法唯有一種,那就是梟首之後剁成肉醬,充作牲畜草木之肥料。
莊炎之情形,正是此類。
歸無咎略一沉吟,道:“歸某破個例。此時雖‘三告’已過,若你投入我雲峒派麾下,便免爾罪愆。如何?”
此言方落,大弟子裴融急忙出列,言道:“恩師恕罪。恕弟子直言,這……似乎有些不妥。”
歸無咎微一抬首,道:“你且說說看。”
裴融正色道:“凡歷經‘三告’而不降者,皆是無可救藥、冥頑不化之徒。從無輕易寬宥之理。縱法外開恩,降刑一等,已是仁至義盡了。若全然免罪,只恐人心不服。”
甄蕊小嘴一撇,反駁道:“恩師憐此人尚有幾分資質,這才額外施恩。你若將其上去舌、下去勢,廢除修為。縱留了一條命,又有何用?”
殿下,莊炎陡然身軀一挺,懨懨道:“不必多言。但求速死而已。”
歸無咎沉吟不語。
其實,歸無咎入道至今,雖然心思細膩幽微。但是在該當殺伐決斷之時從不手軟。手上人命,哪裡又少了?自然不會為了所謂“愛才”之念,猶豫不決。
只是他現在生出一點心兆。似莊炎這般在“真幻間”中有些因果之人,如何處斷,或左或右,將大有關礙。
一時吉凶如何,似乎未能判明。
鍾業忽地上前一步,堅定言道:“既如此,當遂其願。”
歸無咎深深望了這五徒一眼,心中驀然一定。轉而對莊炎言道:“你還有什麼遺言交代?”
莊炎閉目思索一陣,忽道:“我妻羅浮,想來亦被你之下屬拿住。她也算是個蕙質蘭心、明通練達之人,從來甚得我心。若是今後僅以皮肉侍庸人,未免委屈了。若是歸掌門你,或你門下裴、甘、郗數位弟子有誰看中,不妨納之為妾。”
鄧廣翼偷看了一眼歸無咎神色,便道:“屬下立刻傳訊於常長老。”
若是在仙道之中,甚至是凡俗世界。一人臨刑之前,將自家妻子託於仇人為妾,簡直是荒謬絕倫。但是在武道之中,絕大多數女子本是附庸財貨,其夫敗亡之後作為戰利品流通,亦是天經地義。
所以莊炎的交代,在殿中諸人聽來再正常不過,反而覺得他有情有義。
歸無咎一伸手,翻掌一拍,將莊炎顱骨震碎絞散。
就在處死莊炎的一瞬,歸無咎心頭一熱,似乎感到一股異樣的微弱力量加諸己身,較自己距離日曜武君之境,又進了一步。
歸無咎驀然間心中明悟。此間如郗鑑、甄蕊、鍾業、莊炎這般別有命格的人物,要麼是自己證道之助力,要麼便當除去,化為我之功果,除此之外,並無第三條路可走。
正在此時,值守殿外的一名殿位忽地入殿,高聲道:“啟稟掌門,外間有一人臨門,號稱塵海宗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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