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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幽僻地界之中。
一眼望去,四水分映。
四座裡許方圓的小池,靠攏一處。四池本不連結,但是有人工之力鑿出六道丈許寬的水道,將四座池塘連結歸一。而阻絕四座水池的狹小地陸之上,立著一座端正的五邊形乳白色石臺。
一人端坐於上,雙目垂簾。
御孤乘。
少頃,御孤乘面前流動的氣機倏然崩散,然後快速的凝結成一個人影。一道宏闊質實的聲音亦隨之傳來:“本次‘清濁玄象’現世,御道友不能下場與歸無咎等人再決勝負,實在是可惜了。”
來人正是聖教祖庭宗禮道尊。
御孤乘不為所動,悠然道:“真正的交手,未必需要親自照面。上回一敗,並非是敗在道行修為上;而是敗在氣運、緣法上。如今你我之所謀,豈不是恰好落在此處?我說與道友的那一件事,較‘清濁玄象’可要重要得多了。若非如此,道友也不會這麼快趕來。”
“如我所料不錯,大約是貴教兩位主事之人,邀我一行,問明虛實。”
宗禮道尊倒是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言語中兼含慨嘆之意:“道友料事如神。不過,你口中的‘小買賣’,呵……實在是有些駭人聽聞。若要我方親自下場,心裡總要託底才好。”
最初之時,宗禮道尊對於御孤乘的合盟之議,心中終是有幾分疑竇的。但是由於聖教祖庭決戰失利,為了挽回形勢,最終不得不靠攏一處。今御孤乘所在之地,其實距離其本家——北極天巫道秘地並不算遠。
而宗禮道尊之所以來去自如,亦未曾大耗自家法力。這是因為,此地與聖教祖庭某一道宗之間,已被悄無聲息的架設了一座陰陽洞天。自此之後,兩家路雖迢遠,卻彷彿比鄰。
成盟之後,聖教自然對御孤乘所提出的一大一小“兩樁買賣”生出興趣,將此事的商討提上日程。豈料單單是御孤乘口中的“小買賣”,便教宗禮道尊等人驚駭不已。驚動了顯道、應元二位道尊之後,便火急火燎的邀御孤乘一敘。
御孤乘灑然道:“事不宜遲。”
“請吧。”
當即長身而起,留下一道嫋嫋遁光。
……
半個時辰之後。
御孤乘仔細打量著面前之人。
此人一身灰黑衣衫,肌膚卻甚是瑩白,所示之形,既是至真無二的實體,又彷彿煙霧凝形的灰塵之象。虛實之間,不可測度。
至於周遭的清幽環境,十餘亦苦亦榮的古木,一汪汙池,崎嶇石臺,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御孤乘鄭重言道:“幸會。”
除卻本門八祭大巫之外,每見識一位道行凌雲絕頂的人物,多領略一道風景,都會是一次極有價值的奇妙體驗。對於自家道心形勢之培育,也會有特殊的價值。故而御孤乘此時的態度,和與宗禮道尊會面時的狂野不羈相比,卻要鄭重得多了。
雖然如此,他也不至於因此有甚拘束。
應元道尊淡淡一笑,語甚和煦:“休看這小院破落,貌似不甚光鮮。但二十餘萬載以來,也唯有三人,到此做客。你是第四人;也是第一個道境以下的修者。但若總論終始,大約也沒有什麼不同。”
御孤乘若有所思,道:“想來那三人已不本界之中了。”
應元道尊搖首道:“有兩人已是不在了;但尚有一人存身紫微大世界中。”
御孤乘點頭,竟是罕見的露出兩分笑意,道:“那就謝過道友吉言了。”
很明顯,聖教祖庭顯道、應元之下的人劫道尊,便不止三人。而僅有三人來此為客,那麼這三人勢必非是普通的人劫道尊,當是有能力遁離此界的人物。應元道尊所言“總論終始,並無不同”,自然是說御孤乘終究也能走到這一步。
所以他提前在此地招待,也不算破了規矩。
更點明瞭他與御孤乘是平輩論交,彷彿友鄰。
如此厚待,御孤乘自然不會不領情。
應元道尊言道:“數十萬載以來,我聖教從只是兩家較為強盛的道宗開始,一步步成長到今日規模。摧堅克敵無數,不知剷平了多少強敵,方才開啟局面。但是看到御道友所言之事,依舊不得不使老朽大為震動。”
“端的是開一界之先的大手筆。”
御孤乘笑道:“此事氣魄之大,的確是非同一般。但御某隻是個居中聯絡之人而已,卻當不得道友如此讚譽。”
應元道尊緩緩言道:“有兩件事,須得問明究竟。”
御孤乘道:“道友但言無妨。”
應元道尊言道:“要知‘興衰之爭’與‘存亡之爭’,不可同日而語。”
“一家一族之興衰,半在天數,半在人力。草木枯榮,理數之常。當中智勇角力,強弱演變,也是不可避免之事。功行到了撒手而去的那一步,都是何等眼界?這些小小浮沉,未必便能放在眼中不是?強自為之,彷彿逆水行舟,背義理而幹天和,智者所不取。但若是‘存亡之爭’那便不同了。這等大族,若是誰打著斷其根,絕其祀的主意,縱然前緣已了,只怕也不會坐視不理。”
“譬如我聖教與赤魅一族的淵源糾葛,想必你是清楚的。最初我聖教亦是打著逐步推進的主意,北逐赤魅一族勢力,料想並無大礙;卻沒有料到赤魅一族與我聖教的訴求異曲同工,其所佔特定地域,對於其族門底蘊有著莫大的關聯。終至於其族中聖祖降世,了結因果。”
御孤乘心中一動,道:“此事貴教能應付否?若到了要緊時,我巫道上尊八祭大巫,或可加以援手。”
應元道尊笑言道:“跨越破界之限的存在,論道行自然在我之上。只是彼之掣肘也不算少;一意守成,將之應付過去,也有幾分把握。只是若是依御道友之謀,再招來一位境界與之相若的強敵,那老朽還真的有些拙於應付。”
御孤乘目中光華一閃,聲音雖然迂緩,卻也擲地有聲:“道友放心。數載之前,這一族中的那一位,真正走出最後一步。此時其人正身,已衝破寰星之流,身在異界之中了。而後繼之人,若要破界中繼承祀其位,至少須得二三百年時間。這二三百年,正是其最虛弱的時候。”
應元道尊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道:“當真?”
御孤乘頷首道:“自然當真。”
應元道尊幽幽一嘆,道:“本以為智周一界,已是極致了。連一界之外的機密亦能推演,巫道之中,果真有不可測度的手段。”
御孤乘搖頭道:“此等機密,又是界外大能之事,如何能夠推演而得之?”
“只能說功行到了那一步,亦有高下之分。按照常理而言,須得下一任到位交接,前一位方能真正離去。只是這一家中準備繼任的這一位,修行略微出了幾分差池;而將要真正超脫離去的那人,時機已至,已經到了無可拖延的地步。再如何彌補,中間亦有二三百載空缺。”
“儘管這一家的行事,為了預防不測,已然採取極周密的手段。但同道之中,有一人功行在他之上,早已探明虛實。並經由族中大祭時的聖訓示諭,傳遞下來。”
“所以,這一家雖然位列一等,尊榮已極;但是此時此刻,寰天星宇之中,已然沒有了真正的靠山。道友自然也不用擔心,赤魅族之故事會重演一回。”
應元道尊回至棕褐色的案上坐下,獨飲了一杯清茶之後,沉吟良久,又為御孤乘斟滿了一杯。
御孤乘出言謝過,舉起一看,杯中並非茶葉,而是三枚綠中泛白的異果。拾杯一飲,冷、香、醉、空四種觸覺依次流淌,渾如在深淵兵池之中浸泡了數個時辰。若是比鬥、修行之前飲上一杯,心意氣象立時便能恢復至最圓滿的狀態。
不由讚道:“好茶。”
應元道尊道:“這一茬暫且不提。且說第二件事。以這一家大勢力的底蘊,縱無上界幫襯,想要將之覆滅,依舊極難。料想其存身之依傍,亦足以鎮壓一族氣運,嚇阻強敵。御道友既有此謀,心中有成算否?”
御孤乘笑言道:“這便是一界之中的事情了。想來以尊駕之能,未必沒有加以嘗試。御孤乘願聞高論。”
應元道尊並未否認,淡淡言道:“巫道底蘊,在我聖教之上。由於此事乃是一族機密,但能得其辭爾。具體之所指,也只是模模糊糊。御道友自巫門八祭大巫處,曾聞此機密否?若是知之,大可印證一二。”
御孤乘似乎大有興致,道:“御某的確知道兩分底細。眼下站在貴族對立面的,便有三家第一流的大勢力。倒要領教,貴族的演算之功,到了哪一步?”
應元道尊微一沉吟,道:“西南這一家,老朽所卜之辭曰:‘金冠玉冕,一干三枝’。”
御孤乘面上微微露出驚容,連聲讚道:“道友功行,果然精當。孔雀一族之壓軸底蘊,在於三件金玉羽衣,功行深湛的妖王一旦穿之,以然後壽元為代價,足可發揮出較尋常人劫道尊尤勝一籌的實力。”
應元道尊輕微的一點頭,道:“老朽所料相差不遠。不外乎是這一類的手段。”
應元道尊又道:“南方這一家,卜辭曰:‘虛生精蘊,環抱相逐’。”
御孤乘笑道:“道友所卜又中了。天馬一族的手段,在於其一陰一陽兩道精魄,得闔族之力千萬載供養。環抱歸一,化作天馬之形。到了危機之時,可將其一分為二,各自附著於一人之身。效用與孔雀一族羽衣相若,但並不傷人壽元。”
應元道尊又點頭道:“此亦大致不出老朽所料。”
“不過那最後北方的這一家,其根基卻藏得異常幽微隱秘。老朽也是隨著近數百年來,與之鬥爭愈發激烈,才卜出‘六合歸一’四個字來。其所指為何,卻是難有眉目。”
御孤乘笑言道:“道友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參天地造化之功。御某這裡大約也只是一猜測。赤魅一族的底蘊,藏於六合虛空,共有六物。這六物可由一人領受,教他功行連贈六次;亦可分施六人,每人各進一步;又或者兩人功行增長三次。總而言之,靈活機動,不拘一格。至於妖王境界者得了一次、二次、乃至六次之後,功行分別能夠增進到哪一步,又有何制約條件,御某也不甚瞭然了。”
應元道尊卻眼前一亮,道:“原來如此。巫道的底蘊,名不虛傳。”
御孤乘連連擺手道:“我巫道上尊八祭大巫縱有此等本領,也並無必要去窺探各家妖族之機密。這些秘聞,都是玉離子道友說於我聽的。對於各家之底蘊,精研最深,無過於他家。”
“這樁‘小買賣’提出章程之後,矛頭所指,道友定會試著摸一摸那家的底細。御某願聞高論。”
應元道尊又飲茶一杯,坦然道:“的確如此。‘一柱中懸,照影三人’。未知何解?”
御孤乘道:“易解。此家底蘊,乃是祖地之中一方懸天之柱,收納天地之力。待得用時,此柱照影三人,所照者便自然具備下一個境界的修為。”
“與孔雀一族羽衣相較,這照影之功只得維持三日。時日一過,至少須得千載方能再度使用,這是其短處;但照影之下,所照之人便真如幻影一般,就連同道中人也完全制約不得。既不會受困,亦不會受傷。難以約束的道境大能,三日時間……可以做太多的事情。”
應元道尊點頭道:“原來走得是同歸於盡、以為約束的路子。”
又道:“說說你的章程。否則我去剿他,卻教他把我兩聖地八道宗三十六界空打得粉碎。想來御道友必不會作如是打算。”
御孤乘道:“天賜良機。因日月偏移之故,這一道玄柱,每隔九萬六千載,便會失效三年。到時候不勞道友親自出馬,貴教麾下四位道尊,出動兩位,足以鼎定大局。”
應元道尊抬首遙望,默然道:“什麼時候?”
御孤乘道:“二十年後。恰好在‘清濁玄象’現世之前。”
“這等機密訊息,無端推演固然不易;但是既有了明確的答案,驗其準否,想來以道友的神通,並不為難。”
應元道尊嘆道:“若果真驗明無誤,那倒的確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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