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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後,兩道清光直縱,落在峰頭。

此間十餘人目光灼灼,聚焦一處,倒是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壓力。

當先這位,自然是因後來居上而引發話題、更被餘荊用作禍水東引話術的裡鳧族箴石。但此時眾人的注意力卻並不在他在身上,而是不約而同的落於最後一峰上“赤魅”二字點亮,旋即折返而來之人。

騰蛇一族嫡傳騰驚之言,本是正理。不世出的英才何時現世,冥冥中自有定數,實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各家嫡傳修為之高下,與背後勢力底蘊強弱之間,雖有關聯,但未必就是一一對應、次序排列的關係。

但是“假作真時真亦假”。規模實力隱約居於各妖族之首的赤魅一族,其嫡傳實力如何,終究是一個令人矚目的“謎面”,足以撩撥諸位之心絃。

面前這位女修,亦剛亦柔,英姿颯颯。縱落遁光之後,竟是出人意料的未發一言,只是撫手一禮,便翩然退至一旁。但她如此做派,卻並未給人以輕慢之感。

馬援笑意不減,只眸中略可見有兩分驚訝;孔萱面上,卻盡是好奇。唯獨雙面人餘荊,鼻尖微微一挺,極輕微的“哼”了一聲。

餘荊已斷明。眼前這位赤魅一族嫡傳,暫不論其血脈秘術,單以道術根基而論,雖稱得上是妖族中第一流的人物,但較自己實是遜了一籌。若是別家嫡傳也就罷了,以赤魅族的好大聲名,卻不由地令餘荊生出“見面不如聞名”的感覺來。

申屠鴻對於餘荊的情緒變化了如指掌,只螓首抬起,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別有坦蕩之機。只是這份坦蕩,令餘荊很不舒服。

遙遙望見諸族皆是隻派出一人與會,宗政嗣雖與她功行相若,卻也留在峰頭觀望。

第一流的人物見面,氣象緣法是否投契,最足稱道。申屠鴻的道行氣機雖未如所料一般鶴立雞群,但是其人氣象,磊落之餘別有一種慧黠圓融、智珠在握的意味,好似星月明滅,晦暗難測。若她主動與眾人打成一片還好,現今申屠鴻寂然不動,卻令原本打算上前通融的幾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升起退縮之意。

申屠鴻當初與歸無咎相見時,並非如此氣質;此時神氣顯化,乃是暗暗借用的“陰”門一道“謹封牢藏”秘法的緣故。

一時間,形成短暫的冷場。

止有一人例外。就在旁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赤魅族申屠鴻身上的時候,耳熊一族正乾,卻獨自一人笑眯眯的來到箴石面前,通報姓名。

箴石淡然應答。

正乾笑道:“今日一十五家之中,其一十一家皆在二十五族等地名錄之中。而縱觀四家新面孔,魚凌、折離、原榖,盡皆附於驥尾。唯有箴石道友背後的裡鳧一族,本不在等第之中,卻力壓十二流品之首的元鱷一族,位居前列。不知箴石道友有何感何說?是揚眉吐氣意興昂揚,還是寸中焦慮,暗恨聖教祖庭的捧殺手段?”

眾人聞言,皆暗暗搖頭。這耳熊一族正乾,剛剛刺了餘荊一刺,反手便又來撩撥箴石,真是個會生事的人。

不過諸人亦各自豎起耳朵。看箴石如何應對此詰。

箴石神色坦然,右手五指在袍服上輕輕一撣,微笑道:“箴石前來此地的路上,旅途枯寂。月餘之前,見一座名山氣象不凡,決意落足賞玩數日。降下雲頭之後,方知所在地界乃是一處凡國,名為泰方國。而那名山名為‘臨山’,隸屬於泰方國南衡郡治下。

馬援、餘荊、正乾、騰驚等人,或挑眉,或閉目,或眯眼,或微微搖首,神態不一。

預想之中箴石的態度,無非“強”與“弱”、“直”與“柔”、“銳”與“藏”二者擇一。卻沒想到箴石別開生面,卻從一樁故事說起。

箴石續道:“某在那臨山之上游玩一陣,忽見一個青衫老者,頗有儼雅之姿。牽著一匹瘦驢,跟著兩名侍從,逐險道而行。問詢兩句,這才知曉。原來此人便是泰方國南衡郡上一任郡守。數月之前被勒令去官,貶為庶民。”

“此人從前的是一位勤勉良吏,連續二次考核皆得上品。若本次考核再得上品,便能服紫衣,遷內朝中二千石之位。只可惜數月之前江水暴漲,氾濫成災,為南衡郡二百年所未見。受天災之累,流民激增,餓殍遍野。此人也得了‘下下’之考,終於去官。”

“那泰方國官職,奉行‘功過兩分’之法。勿論你從前名望如何,功績如何,上一回考評幾等。一旦得了下下考,即遭黜落。此制度雖然不近人情,卻也堪稱一道良法。這使得在大考之前,唯有實績可堪仰賴;而既往之輝煌與功果,本為虛妄。”

一眾皆默然。

就連與箴石前後腳到來的申屠鴻,也是忍不住抬頭望了箴石一眼。

箴石報之以一笑。

這一段看似入情入理的故事,但其中之精神,卻強硬到了極點,遠遠出乎任何人的預料。

這等於是說,在下一次“定品之劫”到來之前,上一代的“八正五奇十二流品”的等第之分,已經完全作廢;如今大家是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競爭,相當於從根本上取消了正乾的問題。

餘荊面色乍陰乍陽,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絲凜冽寒意。

在經歷了孔雀一族孟冬田獵之挫後,餘荊重塑性情,聚斂鋒芒,自忖已經恢復到銳利無儔的境地。面對“定品之劫”的變局,他心中亦包藏有打破既往秩序、晉升一品的雄心。可是箴石一言,其無視秩序、平視諸宗的坦蕩,品其境界卻較自己又高出一籌。

申屠鴻與箴石二人,功行明明較自己略遜一籌,但自己在心境上卻不能佔得上風,這令餘荊念頭十分不諧。

寂然良久之後,騰驚忽地苦笑道:“滕某道術修為素非上乘,不過藉著八大妖族的名頭聊以**。想不到今日箴石道友竟要將騰某這唯一寄託也要奪去。看來自今日起,滕某便是個一無是處之人了。”

箴石微笑道:“騰道友言重了。”

這一段對答,是箴石深思熟慮已久。

以本心而論,他並不願意裡鳧族被聖教祖庭架在火上烤;但此事既然發生,便容不得絲毫的猶豫示弱。唯有示人以強,方能在今後的博弈中爭得更大的話語權。

孔萱微側著頭,思索良久,這時才出言道:“箴石道友之言,似是而非。定品純以實力強弱論,既往之等第,在定品之中佔不得一絲權重,這固然不假。但心識念頭,信之則有,恐怕不能完全以‘虛譽’視之。”

說完之後,一臉認真的看著箴石,似乎期待他的回應。

箴石卻笑而不答。

眾皆莞爾。心中暗道,這孔雀一族之嫡傳,心如其貌,倒是個“赤誠”之人。

原來,孔萱雖然聰慧,但是與在場的其餘諸位嫡傳相比,到底是嫩了一些。她這一番思辨上的道理,其餘諸人未嘗不知。只是眾人所心許的,乃是箴石自信無雙的態度,藉此衡量裡鳧一族的真實底蘊,而非真個心儀於論道談玄。

但是經她這一番話,場上緊張的氣氛卻不由得鬆弛下來。

馬援緩緩言道:“說到底,本次相聚,我等皆是客人,何必喧賓奪主?現在既然都已聚齊,那麼這一場小小切磋的墊場戲,還是儘早了結為上。有無所得,都看自家本事。”

眾皆稱是。

入場以來一直一言不發的申屠鴻,卻忽地張口言道:“且慢。”

馬援一怔,道:“申屠道友有何見教?”

申屠鴻淡淡一笑,道:“方才箴石道友一番譬喻,實在是精彩的緊。在本次定品水落石出之前,各大妖族,視作地位等同,並非無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拘門戶,固步自封?”

“聖教祖庭以為堪與二十五宗比擬的新興妖族,唯裡鳧、魚凌、折離、原榖四家,就定能作準麼?”

不給眾人以反應的機會,申屠鴻轉身俯視千百群峰,清喝道:“四方妖族之中,有自信不弱於一品嫡傳者,儘可上前!”

話音將落,兩道遁光一東一西,自下方升騰而起,瞬間便落於近前。

餘荊等人心念急轉,若說申屠鴻是臨時起意,眾人是決計不信的。但若說赤魅族扶持了什麼勢力足以競爭十二流品,那麼將之置於暗處豈不上佳,何必非得於今日抖落出來,只為顯露威風?

“雲章一族,雲均昊。”

“玄蜮一族,蕭瀚海。”

應聲而來的二人,各自通報姓名。

雲均昊一襲五火星衣,身量甚是高大,氣象凝素;蕭瀚海卻依舊是銀髮披肩的、散漫不羈。

馬援心中暗暗納罕。他自然看得出來,赤魅族別有佈置。於他而言,多一人少一人本不打緊,只是怕申屠鴻這一聲高呼,引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平白生出瑣碎枝節來。但他氣機一察,雲均昊、蕭瀚海二人,還真是功行不俗之輩,較之入場的十餘人,未見得有明顯的差距。

孔萱念頭萌動,打量蕭瀚海兩眼,驚訝笑道:“你果然還是來了。”

不過孔萱卻不曾望見,申屠鴻美眸之中同樣閃過一絲詫異。

此人可不是她的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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