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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無咎再定睛細看。

荊陽頭頂上這三朵楓葉形,初看很是玄妙;但仔細體會,便能察覺其中暗藏枯寂之意,似乎是精華已竭的死物。

荊陽雖然心知自己面對的是仙道中非同凡響的人物,又是與自己大有緣之人,但他依舊不失一代宗師的氣度。一拂長袖,自石臺邊緣灑然坐下。然後自袖中掏摸出一隻銀色酒壺,痛飲三口。

一陣馨香隨之飄散。

少頃,荊陽道:“前輩既是贈予荊某機緣之人,荊某自然言無不盡。”

“所謂武道中登峰造極、曠古絕今,其實亦是借力迎風而上,說穿了就不那麼光鮮了。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外如是。”

因為荊陽在武學一道上實在超邁先賢太多之故,讓人忽略了他其實是武學傳家。父、祖輩往上,無一不是名動一時、少年得志的武道奇才。只是荊陽青出於藍,獨步當時,才隱沒了前輩聲名。

荊陽的真正倚仗,既是一種血脈之力,又是一套合和內外的法門。此法是荊陽直系第十一代先祖異變得來,再往上追溯,卻無有這一神通。

追索細事,約莫是荊陽的這位先祖無意中跌落懸崖,被一件異物嵌入腦中,方才產生了變異。

此物,便是他額頭之上的楓葉之形。

普天之下的道術,功訣,秘典。其妙用固然大道殊途,各不相同。但是論示現之法,無非簡、繁二道。

或者極擅鋪陳,繁辭不已,將所述妙意淋漓盡致地披露出來,不肯稍省筆墨;或者約束凝聚,將極含妙理、微言大義的道術真諦,以寥寥數十言、數百言,抑或簡筆圖畫,盡數包含。

荊氏一門所傳天賦神通,名為“三解空”,擅能解空三次。

所謂“解空”者,顧名思義,那些看似微言大義、凝練如一的秘法道術,經由這秘法朗照之,化解之,便會如同酵母發酵一般,將之擴充成數百倍、數千倍富含實際意義的內容,幾乎勝過數十載勤修苦學,一齊映入心中。

通俗的說,是一門化玄發散之法。

當年荊陽十一代先祖跌落懸崖之後,除了得了這一機緣之外,更奪得一本武功秘籍,名為《九陰真經》。

這《九陰真經》包羅萬有,又與道門練氣術暗暗相通,委實是武學之中的一朵奇葩。其將天下武學之總綱,匯聚於短短五千餘言中,最是凝練無比,正合為“三解空”的法門所用。

荊氏一門的“三解空”秘術也不是沒有限制的。

荊陽自那十一代先祖始,每動用一次“三解空”的秘術,只得將此經秘要,解開十分之一有餘;縱然一連動用三次神通,也不過是將《九陰真經》之秘,揭曉三成上下。三成經典,雖然足以使得自己稱為名動一時的大高手,但距離繼往開來、登臨絕頂,顯然差距尚遠。

到了荊陽這一代,卻忽地生出變化。

荊陽只動用一次“三解空”神通,便將整部《九陰真經》的精義盡數攫取,再佐之以三載苦修,一躍稱為南康上國屈指可數的大高手。

後來逐漸接觸仙道之後,他又將劍月玄宗的入門根基、經歷節錄的玄宗正經《天關星斗九霄經》完全領會。

至於最後一次機緣,自然是留給了歸無咎示形為三朵劍花的《指南》碑文。

最終走上一條仙武融合之路,在武道之上,修成接近於“練氣駐形”之圓滿的境界,委實驚世駭俗。

荊陽默然道:“荊陽以‘三解空’的法門觸及三大機緣,其中以仙長所留石碑這一道,最為驚險。在那三載悟碑的最後關頭,荊陽心有所悟。若是仙長所留劍符再高明一分,荊陽難免神魂破裂而死。”

聽荊陽講完故事,歸無咎心中亦暗暗稱奇。

他涉獵不少魔道典籍,據聞魔門之中,有名為“解空”、“多聞”、“天眼”、“密行”之類的秘術,善能啟人頓悟,如醍醐灌頂。

當年秦夢霖所受“心蓮輪迴密”,三日夢境而得一生經歷,亦是此法門之中較為高明的一種。

但是那些都是後天修煉而成的神通。如荊陽一族般,竟由於一場意外,變成一道血脈相承的底蘊,這卻是一樁罕見怪事。

不過歸無咎亦敏銳的發現,這“三解空”神通極妙,幾乎相當於削弱形態的“全珠”;但其畢竟還是依賴於修道者本人的靈根資質的。

荊陽的歷代先祖只得解開《九陰真經》十分之一,而荊陽卻能達到悟透拆解自己“履塵劍”的層次,自然是因為他身具靈根之故,而他的先輩多半都是肉眼凡胎。

本人的資質愈高,這“三解空”法門的威力就愈大。由此可見此法說到底是激發自身潛力、節約千百載壽元苦功的妙法,並不能無中生有,突破潛力極限的限制。

歸無咎暗暗感受心中流動的“緣”,綿綿若存,似遠似近,顯然並非應在荊陽身上。

來回踱步一陣,歸無咎心中已有定計,道:“你且將參悟劍碑所得,演示我看。”

荊陽聞言,鄭重一禮。旋即自袖中抽出一柄四尺長的古樸松紋劍,反手一震,起了兩道劍罡。旋即緩緩踏步下場,龍行虎步,大開大合,演示劍術。

這一套自《指南碑》悟出的劍術共有三十六路,名為從劍、真劍、實劍。每一路劍法共有三十六招,算起來也是相當繁複了。

將這一千二百九十六劍招盡數演盡,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歸無咎暗暗點頭,金丹境界之下所能衍生出的變化,幾乎被他推演殆盡。歸無咎回想自己從前以“履塵”劍迎敵變化的招式,十有八九都能在其中尋到影子。

一位六七品靈根之人能夠推演到這一步,的確是不可思議。

歸無咎思索了一陣,從袖中取出一枚書卷、兩瓶丹丸,言道:“你修行之法別出蹊徑,眼下已經相當於築基巔峰的修為,甚至猶有過之。但是你三道秘訣已然用盡,若不得上法,終究難以更進一步。依照此法,可助你結成金丹。”

以荊陽的定力,此時也是面露驚詫,不能自已。

他現在雖然身軀堅牢,彷彿嬰兒。其實也就只和築基修士相若,至多活上二三百歲。但是他在劍月玄宗經由測驗,得知自家資質不高,道途上潛力有限。本著寧為雞首、毋為牛後的志願,這才重返俗世。其實他內心深處,又豈能忘懷仙家之妙?

並非不願,實渺茫爾。

一旦得丹,便是六七百載壽元。荊陽強自抑制住心中激動,默默將二物接過。

歸無咎又道:“一旦有了金丹境的修為,只要你自己深居簡出,保持低調,南康上國再無一人能夠找你麻煩。護持族門七百載,不在話下。武社之事,一旦將門下嫡傳盡數傳授本領,你自己便可退了下來,庶可免去是非。”

荊陽也不是蠢人,立即言道:“仙長有何吩咐,荊陽莫不相從。”

歸無咎默然無言,先自納物戒中取出一道上佳陣旗佈下,將這峰頭百餘丈地域圍了起來。登時這山巔濃霧又強盛了數十倍,依循陣理而行,彷彿堅壁。

如非有元嬰境界之上者駕臨,決計無法破解。

隨後歸無咎曲指一彈。荊陽恍恍惚惚只見似有一枚小巧冰劍出現,瞬息之間又化作粉塵。這一息之間,似乎有一道磅礴的生殺之氣一閃而過,又和光同塵。

抬首一望,那光滑之極的石臺上,原先刻畫的三柄小劍驟然消失,轉而變成一個極深的劍痕。

荊陽粗粗望了一眼,只覺頭腦暈暈沉沉,連忙閉上雙目。但是那“一眼”也足以讓荊陽斷定,這一道劍痕,比《指南碑》要高明太多!

歸無咎淡淡道:“放心。這一處遺蹟,初看或許稍有不適;但是縱然是以‘三解空’的法門參悟,無論成與不成,都不會有什麼後患。”

又取出一道陣符,一枚玉簡,一齊交到荊陽手中,吩咐道:“若是你族中出了一人,能夠用一次‘解空’神通悟透這塊石碑,就捏碎這枚玉簡。那時候自然知曉該怎麼做。”

荊陽聞言若有所思。過了良久,才點頭應下。

歸無咎長笑一聲,張目一望,便看見了二三里外爬到一株古樹樹梢上玩耍的黃希音,高聲喝道:“該走了!”

一振衣袖,便起了遁光。黃希音聞言飛遁撲來,輕輕巧巧地掛在歸無咎背上。

歸無咎轉身又望了荊陽一眼,道:“料想這一日不會太久。後會有期。”一眨眼功夫,便遁出十餘里外。

荊陽望著手中兩枚玉符,悵然良久。

……

遁出百丈之後,歸無咎心中意念,陡然明晰了起來。

原來,自己在裕昌城中之所有有所躊躇,逡巡不定,連上佳的道緣感應也難以斷明行止,其實是由於兩種和自己相關的緣分糾纏不清,才使得靈明一時混沌。

這兩道緣分,一道在己,一道在人;一道在遠,一道在近。

現在其中一道徹底解決,另外一道,也就清楚明白了。

歸無咎一連遁出二三千里外,尋了一座孤峭名山,立下法舟,暫居其中。之所以這麼做,是不願意牽連劍陽武社。

修道人的探查之法,本就與常人不同。

在隨著蘇宏貞前往莊園的路途中,歸無咎已經悄無聲息的施展手段,將他身上附著的那一絲邪穢氣息吸納到自己掌心之中。

依歸無咎的實力,若要將其祛除,簡直易如反掌。

歸無咎並未如此做。

現在,他在靜靜等候,等候自己的另外一個“緣分”到來。想來這才是真正和自己修行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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