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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月餘,“銓道會”臨近收官,除卻荀申之外,所有對手都一一相見,相繼鬥過。
歸無咎終於確信:御孤乘,的確是因為什麼意外的原因,“失約”未至。
這一日午時。歸無咎坐在雲臺一側的鞦韆上,靜觀天氣清和,白雲變幻,草木搖曳,飛鳥時聚時散,儀態分外的平靜安詳。
身畔不遠處,黃希音騎在姜敏儀的肩上。她小腮幫子已然鼓鼓囊囊,兀自伸手摸著什麼東西塞進口中。
仔細一看,她所食的約莫是一種紫色的漿果,空氣中也瀰漫著特有的馨香,摻雜了一絲酸味。此物盛在一隻碗口大小、竹篾編就的小框裡,掛在姜敏儀的脖頸上,供黃希音不斷取食。
忽忽數月,黃希音也已經是真氣二重境修為。
說來也奇怪,姜敏儀對於黃希音,固然有著難以自禁的好奇與欣賞。但是表面看來,無論是修行還是起居,姜敏儀對於黃希音都是採取一種稍稍保持距離的旁觀態度。
似乎在欣賞一株小花小草的茁壯成長,遠觀而不褻玩,並不過分狎暱。
但是冥冥中卻有一種引力。小傢伙和姜敏儀的關係卻愈發親密了,如水之就下,渾然天成。
歸無咎旁觀者清,卻知黃希音雖然與自己師徒名分已定,但是在她幼小心靈的深處,自己既是師父和榜樣,又是挑戰的物件,攀登的目標。這種情懷與姜敏儀的立場,自有殊途同歸之處。
當然,這個道理,以黃希音當下的智力,是無法精確自知的。體現在外的,無非是大而化之的“性情相投”而已。
此時,姜敏儀知道。歸無咎看似閒適平和,其實是在調和心境,準備著與荀申的最後一戰。因此與歸無咎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間距,以免他受到干擾。
不想歸無咎主動招了招手,喚她到近前來。
歸無咎笑言道:“對於三日後與荀申的一戰,敏儀你怎麼看?”
姜敏儀心中一動。荀申在甘堂宗一直是處於一種極為超然的地位,七十七家隱宗,二百餘位真傳,和荀申有過深交的人極少。
縱然是當年洞玄會、今日詮道會。荀申的比鬥出場,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出手便奠定勝局翩然而去,幾乎無法汲取到任何有價值的資訊。
而姜敏儀,正是極少數和荀申有真正實戰交手經驗的人物。
自她借居歸無咎洞府以來,心中早已篤定,歸無咎會向她打探荀申的訊息情報。可是一連數月,歸無咎竟始終緘默不言。
就在姜敏儀以為歸無咎不會再問時,臨戰前夕,他又偏偏發問了。
按照姜敏儀的意思,要麼不聞不問,一切以我為主;既然要問,就當早日發問,知己知彼。
換作旁人,姜敏儀必要以為這是一個患得患失、優柔寡斷,心性難以自持之輩。
但是對於歸無咎,她卻不敢如是想。
認真了考慮了一陣,姜敏儀答道:“荀申的境界,已經是萬千修道者夢寐以求的渾融無暇,精純不二的至境。而你歸無咎的境界,卻在此渾融之上,更進一步。若是二人功行相當,你自然是穩操勝券。”
“如今的現狀,你在境界上勝過一籌,而功行上荀申領先一步,大約各有所長。”
“只是縱然是道術相成,到底是道為主,術為從。道為根本,術為發明。真個到了旗鼓相當混冥難分、唯有一意之所主捕捉勝負之機的緊要關頭,自然是你多佔勝面。”
如果歸無咎真的是金丹境界的法力,姜敏儀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相信他有一絲勝望。但是透過二人的實際交手,姜敏儀已經準確的估算出,歸無咎的法力,大可以看成是一位元嬰中期修士——儘管她並不知道歸無咎是如何做到的。
歸無咎點了點頭。姜敏儀的論斷,算是持中之論。
但是姜敏儀突然話鋒一轉,又道:“但是你也不可掉以輕心。”
“縱然是大勢如此,但是若是世事皆絕對精確的依照秩序執行,那麼人人都各自接受屬於自己器分的命運也就罷了,又要成什麼道、修什麼仙?”
“照理說,功行愈精微、愈加逼近頂點,變數也就愈小。但是古往今來,強弱勝負顛倒,攻守形勢變幻,後來者居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所以,你還是不能失了小心謹慎之心。”
歸無咎眉毛一蹙。姜敏儀所言固然有理,但是他卻敏銳的感受到,這不像是泛泛之談的大道理。於是笑道:“你似乎意有所指。”
姜敏儀會意一笑,道:“當年往甘棠宗一行,我對荀申其人,也有幾分瞭解。這人有兩個外號,甚是有趣。”
“在荀申踏入元嬰境界之前,並非如現在這般,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相反,他性喜交遊,尤好與同門談論兵法弈道。”
“在修道人中。寄情於琴棋書畫的不在少數。但是兵法一道,本是凡民國度‘御眾’之法。我修道人有所成就後,舉手抬足便有翻山填海之力,縱然用兵如神,又有何用處?故而好此道者極少。”
“但荀申卻與眾不同。朋友相會,一張口,三句話不離用兵之法,並自以為此道與仙家道術,自有通融之處。因而在同輩師兄弟中,漸漸得了一個‘兵仙’的諢號。”
“成就元嬰之後,荀申漸漸淡出諸同門視線。其實他是晉入更高層次,與門中化神及元嬰三重境修士往來漸密,切磋也多,自此他談論兵法漸少。但是他並非是擯棄了此道,而是由此入手,超拔其上,最終形成了一種獨樹一幟的道術理念。”
“久而久之,‘兵仙’這個名號漸漸淡漠,轉而卻有更多的人給他起了一個新綽號:‘大陰陽師’。”
歸無咎神情一肅,這“陰陽”二字,莫非是與陰陽道有關?
姜敏儀似乎已知歸無咎心意,搖頭道:“敏儀初次聽聞此名號,也以為荀申兼修了陰陽道的傳承。甚至甘堂宗內,有許多低階弟子也以訛傳訛。”
“後來敏儀當面相問,才知曉並非如此。所謂‘陰陽師’,乃是門中年齒較長的一輩弟子與他交手之後,讚譽他潛通陰陽之變,出手神鬼莫測。”
“無論是金丹境還是元嬰境,荀申都是以謀定而動、不戰屈人而聞名。”
歸無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姜敏儀又道:“我與他交手之後,對於那一次敗績,他看似欣然受之,器量倒也坦蕩。但是我從他神態言語之中,卻能捕捉到些許遺憾之意。”
“據敏儀猜測。大約是武道元域的鬥法,與荀申生平所學、所持之道大異其趣,故而使得他心意難以暢通,故而未能最圓滿的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歸無咎喃喃道:“兵仙……大陰陽師……謀定而動,不戰屈人……”
……
三峰中峙,高三百餘丈,挺削陡峭。
三峰的峰頭,宛如三根支架,支撐著一隻倒扣的巨大銅釜。這銅釜,遠遠一望,直徑怕不是有百餘丈大小。
圍繞著三座山峰千餘里外,便有密如飛蝗的飛舟來回逡巡。不止是這最外層的一道,每隔三十里,便有十二座飛舟裂成一隊,環伺待機。
除了這些流動的飛舟之外,又有懸浮空中的塔樓,遠近內外六十四座,暗呈陣法將三座山峰拱衛其中,由此可見其戒備之嚴密。
再看那被如臨大敵之勢衛戍當中的“銅釜”,其上陣紋密佈,繁複炫目,更有若有若無的數十道氣機瀰漫遠處。這氣機彷彿無形的繩索牽動遠近,仔細數之,約莫是七十六道。
銅釜之上,穿透雲層千丈。一道薄如蟬翼的巨大錦帕上,尚有一殿宇坐落。
殿宇內外,隨侍從人,盡是玉衣錦袍,修為無一是金丹境之下。個個腰執令符,神態肅穆,宛如神兵天將。
大殿正中主位上飄浮著一隻蒲團,盤膝靜坐著一位面色紅潤、鬚髮皓白的老者。
此老面目看著和善,但是氣象卻與整個雄渾殿宇主客顛倒,使得此間瀰漫著主宰一切的意志。
竟是一位天玄上真親自坐鎮。
殿下左右,又有兩個中年人,功行卓越,氣度不凡,道法俱臻離合境界。
左邊那位略顯富態之人,面色似乎略一猶豫,上前一步道:“三日之後,若得訊息他果然全勝而終,便開啟了‘合界法禁’。”
“此事縱然一金丹境外門弟子亦能為之。有弟子守在此處諒也無失,恩師不必空侯。不然豈非弟子無能,連這易如反掌之事也不能為師尊分憂。”
那老者搖了搖頭,溫言道:“不關你事。此事七十七家盟約,傳承十餘萬載。終於一齊發動,非同小可。”
“若是在我太素門出了紕漏,縱然有道尊在上,別家不敢指摘,總難免威信大削。故而還是老夫親自坐鎮為妥。修道萬載倥傯過,也不必在意空耗這三日功夫。”
另一位身量高瘦的離合修士亦出言道:“既然茲事體大。塵埃落定之後一齊發動,豈不甚好?何必在結局未定之前,耗費許多人力物力,備好‘合界大陣’?若是此子萬一戰不能勝,倒連累七十七大宗白忙活一場。”
老者一陣沉吟,道:“此事幾位道尊,自有道理。或許,是因為一個‘勢’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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