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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無咎輕輕啜了一小口“飛瀑洗神”,在美酒對身體和精神的激烈沖刷中,獲得一種出奇的冷靜,梳理著撲入心神的、豐沛而刺激的資訊。
如果一切出於宗門之公心考慮,放棄對頭名四成份額的爭奪,顯然極為不智。因為這是一條險峻之極的策略,沒有絲毫容錯,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眼下辰陽劍山一方的確沒有能夠和林雙雙、木璃等人可堪匹敵的對手,但誰又敢保證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只消有一人奇兵突起,奪取第二或第三的名次,藏象宗的計劃就要付諸東流。
藏象、原陸兩宗雖有《中真玉文八度上書》和“天關四象儀”為倚仗,但彼之底牌若深藏不出,沒有絲毫線索顯露於世、沾染因果,這等推演算法門的效用也要大打折扣。
但若僅僅出於藏象宗“靜門”自身的利益考量,這確實是他們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儘管,是兵行險著。
藏象宗四百年後大爭得勝,“靜門”一脈若未爭得足夠的話語權,此勝等於無有。雖然風險甚大,但修道之路步步險阻,那些終於修到甚高境界的話事人,無一不是久經風浪,怎麼會害怕再爭一次,賭一次?
道之爭,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歸無咎現在所慮的另有二事。九宗小會中和符凝錦一斗,此人明明功行神通皆未臻至醇境界,但偏偏戰力強的離譜。況且此人除卻和自己一斗外,似乎並未有過和別派真傳的交手經歷。
真曇宗素來神秘,數十年萬年來,真正底細也並未洩露出來。可見藏象宗、原陸宗縱然有演算之法,未必能識破玄機。
另外,在軒轅懷和自己之間,藏有一位臻至圓滿之上的天才人物。此事歸無咎始終銘記於心。
據“元元”說,此人連幽寰宗也不知其底細。不知他和天懸大道上未著宗派之名的“阮文琴”是否同一人?若是一人,既然踏步天懸大道,怎地藏象宗一方會並不知情?此人在四百年後,又是何等立場?
杜明倫所言縹緲宗人物,言下之意和林雙雙、木璃層次相當,很明顯不是“元元”提及的那“第二人”。
此刻,杜明倫修剪枝葉完畢,將剪刀隨手丟在泥地中,回身落座。道:“‘靜門’提出,對於越衡宗的補償由他們獨力承擔。除此之外,下一代守衛‘玄渾琉璃天’的人選,容師弟自告奮勇承擔此任。”
歸無咎心中暗暗搖頭。“靜門”的那一位的得到原屬於自己的神物之後,資質可臻至圓滿之境。這等境界,可是有不小的可能性晉階斬分大道的。
此事的實質,是兩派協商,讓出了一位達道大能的成道資格。歸無咎可不認為“靜門”從頭到尾僅僅以這麼一點代價,就能做成此事。
這件事背後,必定還有更完整的利益交換,“動門”一脈除了面對分裂門派的危險“被迫妥協”之外,必定也得到了方方面面的收穫。
只不過這些事,杜真君多半不會向自己提及。
見歸無咎似是若有所思,杜明倫自斟一杯,一飲而盡,道:“對於你加入我藏象門下,本是老朽一力主張。若僅是以上諸事,老朽或許會為你力爭一二。”
杜明倫停頓了三四個呼吸,續道:“只是於師弟處另有一奇物,價值不菲。念莎得之,功行之精純亦有五成把握再進一步。老朽思之再三,終究無法拒絕。於是乎終於同意了‘靜門’提出的一百二十年的賭約。”
“說句不怕見笑的話,老朽縱然在修道路上走的較遠,終究做不到真正的太上忘情,割捨一切。念莎之父當年因我之一個疏忽,道途意外中殂。這小娃娃能走到哪一步,正是我心念之所繫。”
“作出這個抉擇,實在很難。對不住小友的地方,不敢奢望你完全釋懷,若能多少理解一二,老朽也就於心稍慰。”
杜明倫此言誠懇至極,發之肺腑,儼然把歸無咎當做忘年之交一般。
但歸無咎腦海中卻似微微一激,似乎內心深處感受到一絲淡淡的不適。這份妙合天真、玄妙難測的感應無不靈驗,歸無咎決不敢輕忽。
心念疾轉,豁然省悟。
歸無咎未有過多遲疑,搖了搖頭,自失一笑:“若無寧真君等人費心經營,恐怕于歸無咎而言,金丹之境亦不可得。成與敗,得與失,或許十分有七在於天意。若是最終不成,不過是黃粱一夢。”
“萬幸無咎和同輩中幾位傑出人才如璃、念莎等也算有幾分交情、緣分。若是有朝一日能夠修到元嬰四重,想來這幾位故交也不會吝嗇一個星君名位。即便是九宗真傳出身,能得五千載逍遙的,又有幾人呢?”
杜明倫一挑眉,循循善誘道:“小友不必如此悲觀。前路雖然渺茫,也未必沒有一絲希望。”
歸無咎起身一禮,認真道:“還有一事要擺脫杜真君,藏象宗以及諸友宗。”
杜明倫和聲道:“你且說來。能辦到的事,老朽一定盡力。”
歸無咎道:“正是在下的道途之事。儘管貴宗神物已不可及,但還是勞煩貴宗多費心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辦法。即便看似渺茫荒誕,也未必不可一試。”
杜明倫擺擺手,道:“這些你不必多說,就衝念莎那一枚極品玄種,也是老朽分所應為之事。距離你成就元嬰還有二百餘年的時間,這二百年內,包括藏象宗在內的各家宗派,都會不遺餘力的為你尋找出路。”
歸無咎搖頭道:“這個要求也不完全是為了無咎一人之道途。當初寧真君彌天大勇,毅然將宗門傳承十餘萬載的寶物‘元玉精斛’交於我手。若是道途斷絕,有負越衡之所託。”
杜明倫雙眼微眯,沉吟不語。
只聽歸無咎道:“另有一件要緊事。敢問四百年後,我方最主要底牌,就是藏象、越衡、縹緲、原陸宗的四人了?”
杜明倫點頭道:“不錯。”
歸無咎嘆息道:“此次紅雲小會之中,真曇宗符凝錦明明功行神通未臻圓滿,但偏偏戰力高的出奇。若非天懸大道又有所得,恐怕現在我也未必能勝過此人。另外,天懸大道盡頭有一人留名,此人名為阮文琴。這兩人恐怕足夠對我方四人構成威脅。”
杜明倫臉色微變,疑道:“當真?”
歸無咎甚為誠摯地道:“除卻在下一人的道途外。使‘元玉精斛’償其所用,更能在四百年後為越衡宗出一分力,同樣是歸無咎心中所願。”
杜明倫又飲了一杯,面色清朗灑脫,杯中酒氣氤氳。
此時,歸無咎心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不適感,也逐漸消失。
論心思縝密,歸無咎自信不弱於人。只是百餘年來藏象宗本是友盟的觀念根深蒂固,再加上杜明倫一番娓娓道來、推心置腹,言之以九宗秘聞。“勿要走漏口風”等等告誡,更是潤物無聲,彷彿自己依舊是兩宗著力培養的核心弟子。
實則這等人物,行事俱是滴水不漏、自有法度,不到最後一刻,不會留下絲毫破綻。歸無咎也唯有心生感應,才恍然徹悟。
正反兩方面權衡之,己身之存亡,只在一線之間。
若不能進階真君,自己一身魔道功法將無可避免的走向魔尊分身之路,這是不可留之一;
若是自己對越衡宗、藏象宗有所不滿,而辰陽劍山神通廣大,萬一竟有治癒“玉鼎失足”的良方,乘虛而入,那時不為我用、反成其殃,這是不可留之二。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萬一死馬當作活馬醫,自己竟奇蹟般的走通道途,保全越衡宗元玉精斛不說,四百年後己方陣營更多了一位足以和軒轅懷交鋒的戰力,這是可留之一;
自己和這一輩的核心真傳弟子木璃、杜念莎等關係不錯,貿然行事,動搖諸弟子之心,這是可留之二;
自己畢竟於杜念莎有恩,而藏象宗又非持有辰陽劍山那般徹底的萬物利我之道。若貿然加害,恩將仇報,於自己道心有違。這是可留之三。
反覆對比,留與不留,關鍵在於歸無咎自己的態度。
若是自己有了怨懟之心,必然被害。
歸無咎的回答滴水不漏。
若是一味地表現出寬宏大量、全不計較,未免虛偽,未必能瞞過杜明倫的火眼金睛。
而歸無咎之言,恰恰絕口不提藏象宗,只言有負越衡宗“元玉精斛”的重注、寧真君的恩情云云。這番言語,似乎對藏象宗未守信諾暗藏一絲怨言,但本質上又是天然以越衡弟子自居,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而越衡宗與藏象宗,說來說去乃是同一陣線的。
這種心態,乃是以歸無咎真實情感移花接木,完全合乎情理,抓不出絲毫破綻。
隨後再提出符凝錦和阮文琴的訊息,無形中對藏象宗現在的計劃施加了壓力,增加自己的分量。
尤其是阮文琴一節,歸無咎並不不敢百分之百確信此人就是“元元”所提的第二人,目前處於幽寰宗視野之外,但這是必須向杜明倫告知的。
萬一自己所料有誤,幽寰宗其實知曉此事,而歸無咎明明在天懸大道上見過此人題字的,卻絕口不提,豈非樂見藏象、越衡之敗?
歸無咎心中暗道:“果真有成道的那一日,再將曾經因果,一一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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