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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無咎藏住身形,追索著三枚碧火走了一陣,忽而止住。口中吐出一道精純的白氣,將三枚火光掩住行跡。這三點火光雖然遠看並不起眼,在若追索道近處,難保不被敵手察知。
繞島行走三五十里,被無形霧氣包裹的三枚星點,陡然如燈盞內新增了燈油,愈發嫋娜明豔。當然,這其中變化唯有歸無咎能夠辨明。自外觀看,人與火星,皆如光天化日之下的幽靈,摸不著一絲行跡。
看著眼前山石,歸無咎心中似乎感到一絲異樣。似乎“叮咚”一聲,心田生芽,萌發出一絲奇妙的預兆。
歸無咎駐足下來,皺眉良久,以一身精純氣機感物辨形。半刻之後,終於露出笑意。
眼前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一道陣法。若非功行到了真偽分形、清溟一氣的境界,斷然難以檢視出奧秘。
極目而望,左側有青山九座;右側亦是九峰相連,崖石危峻。中間數峰點點,橫峙東西,細細分辨共是十座山巒。
但是這島畔群峰,先前遠觀時總數分明是二十九座。另有一座山峰,卻被巧妙手段隱藏起來了。
不但如此,在心意警覺、打破迷塵之後。歸無咎驀然回首,才覺出自己心靈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被矇蔽片刻。想要清楚回憶入島時所觀的二十九座山峰到底缺少了哪一座,一時間也茫茫昧昧,不明所以。直過了三四個呼吸,靈臺清明動轉周天,才發掘出那似乎被掩藏在腦海深處的幻象。
換言之,這道幻術可不是掩飾一座山峰之形而已,尋常人進入此間,連那山峰存在的記憶都不會有。
歸無咎既破此術,眼前自然浮現出一座川石皓然的巍峨巨峰,正在中間石峰之側。須知中間這一片山巒八峰之下都是存在五行雜玉礦脈的,歸無咎等三派三十六人勢必要在其中開闢洞府。
眼前這座藏匿真形的山巒,距離三派已不足二三十里。
歸無咎縱身一搖,猶如紙鳶,飄飄蕩蕩往這藏匿行跡的山巒中走去。
又走了二三里,前方是一座山谷,三面嶙峋獨聳,夾雜一條四尺小徑蜿蜒潛通。順路而入,望見平臺中懸,離地約五六百丈高,嵌於石壁之上。
這一片嵌壁而成的平臺,長寬各十五六丈有奇,背後一道石門,倒似乎是洞府之外充作庭院的空地。只是深山中修士洞府,如此懸空而鑿的,倒是甚為罕見。
平臺上一張石桌,三人分坐。其中向南而坐的是一位頭挽方山巾、身著素布長衫的中年人。坐在左側的是一位灰袍勁裝,膚色如銅的青年漢子,似乎正和對面的黃袍道人不住交談。
歸無咎心中一振,三人同時出現,倒可以讓他不虞分心他顧。於是放慢了速度,飄搖到三人十丈之內。
只聽那銅面漢子道:“這異物從天降落,又掀起如此聲勢,看形貌似乎是飛舟一流,和前數次星月門攪擾荒海的“星散飛宮”有幾分相似。莫非時隔數年,星月門的人又殺至了?”
對坐那位黃袍道人搖頭道:“豈有此理。歷年“一斷天南之障”削弱時是何等聲勢。那天地翻覆,元磁倒轉,星光錯亂的異象,整個荒海無不籠罩。我三人又非聾了瞎了,豈能不知。不過如此利器既非吾等門中行事,再排除了星月門,那麼來者只會是餘玄宗了。再者說,荒海星島本來就在其掌控之下。”
銅面漢子托住下頜想了一想,終於點頭,以示同意黃袍道人的判斷。
歸無咎心中一動。這位黃袍道人並非餘玄宗、星月門弟子,又將自身陣營放在和兩家相同的層次。那麼除非異想天開有外州大派潛伏於此,否則這三人的根腳,竟多半是玉京門、破滅盟、白龍商會諸家聯盟的陣營。
歸無咎暗自盤算,彼不動,我不動。眼下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為佳。待得暇潛回中曲島拜訪伍長信,多半能知曉通盤計劃。
細辨眼前這幾位的氣機,都止是金丹一重境而已。那一直尚未說話的素衣中年修為最高,也不過和袁客莊、應天微之流相當。至於銅面漢子二人,距離安淑嫻還稍有兩分差距。因此此輩斷然是不敢妄動的。
不過眼下,能夠在這幾位處多探聽幾分訊息,也是好的。故而歸無咎也並不急著離開,務必將這三人攀談聽全了。
這時,那銅面漢子又道:“此處距離中曲四島極遠,原本以為餘玄宗勢力至少要再擴張一倍,才能延伸到此處。不曾想其奇兵突出,實在是一樁麻煩。莫非真有哪個願意道如此僻遠的地方煉化雜玉不成?”
黃袍道人皺眉道:“若那從天而降的異舟果真如同星散飛宮一般來去自如,那麼距離遠近自然不是問題。不過如此機密手段,似只當由余玄宗修士自家來使,斷無發派給散修租客的道理。”
銅面漢子臉上血色湧動,音聲急促了幾分:“朱師兄以為天降飛舟之內,是餘玄宗自家修士親臨?莫不是機密洩露,特意來圍剿我等?”
姓朱的黃袍道人不悅道:“師弟這心性也過於浮躁了一些。稍安勿躁,來者何人邱師兄片刻之後便有結果。”
邱師兄,想必就是坐於主座、一言不發的素袍中年了。
這位邱師兄原本老神在在、雙目垂簾,一副悠然禪定的模樣,好不灑脫。此時朱道人話音剛落,他驀然睜開雙目,大聲言道:“妥當了。”
言罷雙掌一合,似有一枚冰丸模樣的異寶逐漸漲大,先是變成鵝蛋大小,隨後繼續鼓漲,形同木瓜。只是此物表面依稀如半通明,彷彿碎冰搗爛之後粘連而成,並不見有何神異之處。
卻見邱師兄指間逼出一點精血滴落其上。這大冰丸瞬間產生異變,似乎其中雜質被這一滴精血清晰乾淨,通體渾如琉璃。
隨後一幕幕景象在其中浮現出來。歸無咎眼尖,十餘丈外依舊看得分明。鏡光所現,正事應天微率領蓮臺宗弟子佈陣已迄,正列隊回返。隨後鏡中光芒一轉,人物隨即變化。只見安淑嫻、穆煙霏等二十餘人,正在御使各色法器,開鑿洞府。
歸無咎心中訝異,這夕山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縱橫足有二百里方圓。此人手中這件寶物,能夠將二百餘里內一覽無餘,就算在一等宗門之中也算是難得的寶物。
歸無咎在貞如島等幾座島嶼中潛修,也曾考慮尋求一件相似用途的寶物。但以獨孤信陵元嬰三重境修為的身家,也是未曾備下的。據她言道,白龍商會總舵之中,方有類似寶物。
如今斷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手中竟取出此物,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出現在鏡中的共有三十五人。這個數目倒是令三人臉色一變。
銅面漢子登時坐不住了,“騰”地站立起來道:“不如動用那手段,將來人盡數殺了。”
黃牌道人搖頭道:“這一行人居然有三十五人之多,必定有人遙相統制的。若將此輩盡數殺了,到時候再有人來,必定蒐羅更加嚴密。”
歸無咎聽聞三人竟有把握將十倍於己者盡數斬殺,更覺驚奇。此時他心中隱隱料到,這看似不甚起眼的三位金丹一重境修士,恐怕暗藏的使命非同小可。
銅面漢子踱步數圈,又道:“不如乘著夜黑無人時,我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此地,返回黃葉島報訊。”
黃袍道人再度搖頭道:“已然遲了。你不見鏡中環島逡巡的這十餘人,分明是在佈置一套嚴密的護島陣法。若強行破陣而去,是否成功尚且不表,只消驚動了此輩,又豈能得了善果?到時候就算你揚長而去,此輩在夕山島中細細蒐羅,早晚會發現破綻。”
銅面漢子“嘿”了一聲,慍怒道:“戰又不戰,走又不走,就這般空耗在此,難捱的很,難捱的很!”
黃袍道人微笑道:“師弟放心。張真人所賜這道《玉鑑法真陣圖》神妙萬端,所謂“分則入歧,濁則生幻”。哪怕是元嬰真人,只消不曾達到氣機至純、無有一絲駁雜的境地,便不能逃脫幻陣宰制。
“古往今來,無論哪一位人傑。就算功行再深,所謂“大醇無疵”也是絕不可能做到的。師弟便安心隱藏山中,住上些許時日,調理性情,也非是壞事。”
銅面漢子喘了口氣道:“什麼大醇無疵、濁則生幻。都是破滅盟胡吹大氣。我玉京門卻不信有這等手段。”
歸無咎心中一喜,此輩身份果然親口道出。精神一振,繼續偷聽三人攀談。
銅面漢子二人交談的許久功夫,素袍中年不言不語,一直盯著“冰丸”凝視了半晌,點頭道:“二位師弟勿憂,不過是虛驚一場。”
銅面漢子不解道:“敢問邱師兄,何以見得?”
黃袍道人聞言一愕,再仔細檢視了“冰晶”一陣,道:“果然如此。”
他也未賣關子,不等銅面漢子追問,徑直道:“觀這二三十位修士,所開鑿洞府處都是中央八處山脈。須知此處地脈早已勘探明白,五行雜玉所埋藏之所,正是在這八處山脈之下。”
“故而這三十餘人是否附帶著其他使命尚未可知,但就眼前所見,此輩應當是為煉化五行雜玉而來,並無疑問。”
銅面漢子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如釋重負。自嘲一笑,大聲道:“俺老金並非畏敵之人,所慮者不過是畏懼壞了宗門大事而已。上個月黃葉島傳來訊息。九處密島之中,就數我夕山島培育“鎖陰冰蠶”最為得力。”
“除了我等破了萬數,其餘八家中最多的方澤島,也不過將將達到七千五百。再過二十年換班時若依舊排名第一,主事長老必有重重賞賜。”
銅面漢子轉怒為喜,但落在歸無咎耳中卻如同晴天雷響。
原來此處,竟是“鎖陰冰蠶”的培育秘地之一!
素袍中年不悅道:“不知說過多少次。無論何時何地,提及此事也當以隱語代之,切不可直呼其名。”
銅面漢子聞言唯唯諾諾。
歸無咎心思急轉,若是培育“鎖陰冰蠶”,必定離不開五行雜玉。這三人不在八山之中站定一座,卻把這一座位居最側的山巒隱藏起來,不知用意何在。
抬首遙視,卻見三人所坐石桌之後,洞府門戶開啟。隱約似乎有明珠寶光從中透出,貌極幽深。
歸無咎將元光氣機操控到極點,從三人身畔緩緩繞過,如一縷細煙般溜盡洞府之內。
走進洞府約莫五六十丈,距離三人漸遠。歸無咎稍稍加快了腳步。
洞府內以“別有洞天”四字稱之,絲毫無愧。這洞府極深,又極曲折,每隔二三十丈有或紫或青的明珠鑲嵌壁中,放出熠熠光華。拐了十餘道彎,歸無咎已覺出這路徑實則實在盤旋上升,三四圈下來等若又上行了百餘丈。
經歷了第十七個轉折後,歸無咎被眼前的景象震動了。
如沙如石,白如粉塵,介於玉石和菸灰之間,不是五行雜玉更有何物!這數量不是一星半點,蜷曲綿延的洞府起碼還要延伸出裡許,就在這如此寬廣的山體中,洞府四壁盡數由五行雜玉凝成。
絕大多數五行雜玉都是依託地脈而成。如這一座般藏身於山體中段以上,幾乎是聞所未聞。
歸無咎驀然省悟。要做成培育“鎖陰冰蠶”這等大事,自然不是選擇一處較荒僻的島嶼便可高枕無憂的。
須知餘玄宗對於星島的勘測完善遠遠超出旁人預料。你以為餘玄宗並未勘探,其實他早已錄下陣圖。到了租島修士入駐的那一日,再銷燬行跡,便為時已晚。
唯有尋到如夕山島這般奇異的所在,一陰一陽,一表一里。近似於“燈下黑”的手段,方有充足的把握逃過餘玄宗網羅。
歸無咎又往前行了數步,終於發現所要找尋之物。
只見一隻只徑長尺許的木質圓盤,緊緊吸附在牆壁上。雖無法窺破其中隱秘,但以歸無咎靈識敏銳,卻能隱約察覺出其中旺盛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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