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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鴻平看著眼前氣焰沖天、魔霧纏身的歸無咎,震撼之餘,更有驚心。
他所驚的,不是道門真傳弟子為何能夠如此決絕果斷的兼修魔道功法;也不是越衡宗為何能夠掌握“祀”門之祀儀密文。
裴鴻平所震驚的,是歸無咎的上祀秘法,似乎過於高明!
他所修功法乃是“奪”字一門。但魔道四門素有交通,裴鴻平從落泉宗典籍中知曉,“祀”字門功法高下,與享用祭品的魔尊虛身之大小息息相關。
載籍雲,與“奪”字門“成圓廣大法界祭儀”位分相當的寶樹宗第一流祀文,當屬承襲自合流之前的血靈宗、流傳十七萬載之秘訣《聲聞破妄吹銷祀儀》。
這一道祀文,據稱靈形境破境金丹這一關時,召出魔尊之身高三百丈,形容魁偉猶如土山。
可是歸無咎方才的破境祀儀,召喚出的魔尊身軀竟然高達一千丈有餘!
歸無咎見裴鴻平猶豫不定,戰又不戰,退又不退。長嘯一聲,鼓動一身沸騰道頂點的丹力,化作一道金色劍芒,衝著裴鴻平斬襲而去。
這一擊淳樸返真,並未使用虛虛實實的元光顯化術,乃是堂堂正正以勢壓人。
以往歸無咎所有的鬥戰之法都是圍繞虛實變化之道而來。此時突然轉變風格,使出這一力降十會的打法,一股舒暢快意之感直抒胸臆!
裴鴻平未料到歸無咎剛剛完功便果斷出手。猝不及防之下不及閃避,只得奮起丹力。雙掌一合,推出一道致實凝練的土黃色圓球。當中裹挾無限微塵,虛實之間,自有玄奧,正面迎接歸無咎攻勢。
電光火石的下一剎那,二力正面相交。
只見裴鴻平奮力擊出、兼具玄奧雄渾的丹氣圓球瞬間崩裂兩半,隨後他身軀似乎也被殘餘氣機擊中,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出百丈重重摔落。
歸無咎又驚又喜,不料魔丹成形後,和裴鴻平的差距反而再度被拉大。心中隱有有所悟,鏡珠所得之祀文,恐怕非同小可。
事實上他所料不差。近數千年來,四大魔宗合流,各承襲一道直傳大魔尊的神諭秘法。既裨益破境,又積累功行,以成就在世魔尊之底蘊。
歸無咎仰賴元玉精斛,在靈形境中突破金丹三變,理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裴鴻平同樣做到這一步,正是藉助落泉宗無上秘法《妙諦六如虛丹一玄篇》。
先前裴鴻平和歸無咎一番交手,看似步步受制,實則只是十年經驗之功的差距。並非功法層次有質的差別。
但從靈形極限到真正結丹的這一步,卻高下判然。
“成圓廣大法界祭儀”固然是奪字門第一流的秘術。但歸無咎所竊取的,恰好是寶樹宗新近獲得的無上秘法《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法術玄妙遠遠在裴鴻平之上。因此兩人同時破境成丹,位分高低卻瞬間被拉開極大距離。
裴鴻平面色驚駭,形容狼狽,未曾想到雙方力量差距更要超出預想。忙不迭開啟了結界之力,遁入其中,奮力催動外圍的逆流千棺陣,試圖作最後一搏。
歸無咎微微一笑,也不急攻,當場安然坐下調整丹力,調適心性。
至於敵手困獸之戰,按部就班的應對即可。紅塵晦暝陣三返六氣流動萬端,將結界團團困住。為了防止那透明異物礙事,依舊以寶物在先輔佐符的手段加強攻擊。
今日之路,矢志不移。不行則已,落子無悔。
何為道?何為魔?
歸無咎曾在宗門典籍載記中偶得片言。傳言說,太古之時,百族千部,氣血圖騰之法方興未艾。所謂修煉之門,無非損人益己、侵奪獵狩之術。彼時修煉之正宗,正是今日“魔門”的前身。
而如今的“道門”,卻是興於草莽、蠱惑群言,不入上族巨支法眼,以“邪魔外道”斥之於野。
每一次正反顛倒,都是紫微大世界發生重大變革的年代。
一言以蔽之,道門者,持定根本之門;魔門者,從權方便之門。當治世定基之時,道興而魔衰。當混亂紛紜之時,道消而魔長;甚至於魔者自稱為正道,道門闢為邪魔。名實之間,只在於治亂之變。
歸無咎也曾經想過。如果載籍記載為真,三十六萬年未有之變局,是否就是道消魔長、正反逆轉之變呢?
不過這些記載,並無任何實證,更無人親自經歷。若斥之為荒唐之言,怪誕之談,似乎也無不可。至少臨別之際,寧真君所留諸般訊息,便止侷限在九大上宗相關。至於妖魔之屬,雖修到極處比下界人修止步於元嬰四重強上許多,但似乎並不足多慮。
直到遇到白麵劍客,得知魔門千家合流四宗。這樣一件影響整個紫微大世界格局的大事,寧真君臨別之際未有片言交代,著實令人深可玩味。
如果是其餘神通秘術也就罷了,或許歸無咎此時修為尚低,眼界尚淺,並不能做出準確判斷。但偏偏他立身修行的根本----元玉精斛----珍貴神異到了何等程度,歸無咎是心中有數的。
突破金丹三界限,歸無咎心中自詡為空前絕後唯一一人。
也正因為如此,當裴鴻平站在自己面前,同樣做到這一步時。歸無咎才能清楚的認識到魔宗飛速飆升的實力底蘊,已經足以平視九宗。甚至在某些領域先行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陰魚九珠,得賜精斛。歸無咎一開始的道路,本是深謀遠慮,小心翼翼。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出如意門,開闢貞如島洞府,中曲島長袖善舞虛與委蛇。每一步皆是如此。
但得知軒轅懷的訊息,卻將歸無咎從守擂者的位置,一舉轉移到衝擊者的立場上。自那時起,歸無咎行事策略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九野山一行獲得魚龍兜,更是將他一身枷鎖打散。起碼在六七十年內的結丹修行中,已不必坐困荒海一隅之地。振翅凌雲,周遊四海,陶冶心性。從原先亦步亦趨的規劃中掙脫出來,走出真正屬於自己的超脫逍遙之道。
他歸無咎,雖和宗門有因果緣法之約,但卻絕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見到裴鴻平突破靈形極限時,歸無咎已經有心一窺魔宗上法,怎奈以為時機未到。只是沒想到局勢突變,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道與魔,更類似於正與反,而非是與非,對與錯。
在天地定序之時大肆屠戮,殘害生靈,自然非歸無咎道心所能容;但風雲變幻之際,上進途中舉世皆敵也是尋常。以自己劍下亡魂上祀魔功,卻是一舉兩得。
眼前戰局已經接近尾聲。
百餘件劍骨玄兵配合上百枚符,和紅塵晦暝陣中的雷火之煞、周流六氣混合為一,捲成一道道凝實鋒銳的鼓錘,重重敲擊在裴鴻平藏身結界之上。
這道結界清光似黯,流彩稍滯,未曾過得多久就到了即將破碎的邊緣。
若依靠陣法消磨作戰,勝負之勢早已明朗。紅塵晦暝陣三轉之變將裴鴻平防禦結界包裹在內,而千丈之外,逆流千棺陣又將紅塵晦暝陣環繞其中。當中勝負,純粹由歸無咎、裴鴻平二人功行高下而定。
若歸無咎功行領先更多,紅塵晦暝陣陣力自能搶先一步攻破結界;但若裴鴻平功行尚可觀,內裡結界擋住侵襲,外圍逆流千棺陣的壓迫之力愈來愈強,若提前打破紅塵晦暝陣的陣腳,內外夾攻,歸無咎自然無有容身之地。
目前形勢甚是清楚,三道陣力強弱懸殊,裴鴻平敗亡只在頃刻之間。
果然,五六個呼吸之後,覆如牢籠的防禦結界終於抵受不住外力侵襲,一陣刺耳鳴響之後轟然碎裂,節節散落在地。
歸無咎正要縱劍殺入,突然間有所感應,雙目一凝,起身緩緩向前。
卻見裴鴻平橫臥在地,面色蒼白,已然絕了氣息。
……
不知幾億萬里之外,重巒疊嶂中,萬峰相合,截斷一處四四方方的巨大深淵,吐出朦朧煙雲,上衝天霄。
深淵之內不知幾千幾萬丈,其實自有輝光細灑,明星漫天。一片連綿數百里的殿宇祭壇,通體琉璃,宏偉肅穆。其莊嚴大氣,不下於越衡宗萬嶼浮空。
這片殿宇的最北端,一座通體全黑的七層寶塔孤獨兀立,何止數百丈高低。寶塔周圍千百丈內平坦如鏡,沒有一件多餘建築,足以現出此塔不同凡響。
寶塔頂層內。
九座尺許大小的青蓮法燈在空中浮蕩,忽上忽下。這蓮燈通體玉潤,散發出熏熏冷冷的光華。
一位頭戴通天冠、身披墨色大衣的中年男子,跌坐靜持,似乎正在定中修煉。此人周身上下一團團墨色起伏不定,似乎是從他衣衫上剝落洗蛻,在明光下反襯出一股陰森靜謐的不諧之氣。
“列真人,幽隍寶樹結果了!”
一聲高呼打破寧靜。隨著這聲呼喝的,是一位急匆匆駕馭遁光、由窗臺破窗而入的素衣青年。只見他臉上滿是驚疑,似乎完全不覺自身舉措失儀。
中年男子聞言瞬間立起,言簡意賅吐出兩個字:“引路。”
隨後二人如一陣風似的穿出視窗,縱行十餘里,來到一處百丈高低的陣盤中。那素衣青年袖中取出一件紫色印符,對著陣盤正中的缺口用力一按。隨即一道清光泛起,陣盤一分為二,現出一道光陰迴環的通道。
看來這素衣青年正是一處秘境的看守。
中年男子轉頭問道:“騰師弟,安師弟、曲師弟可通報了否?”
素衣青年連忙道:“兩位師弟已經分別去請騰真人、安真人、曲真人。”見中年男子點頭。素衣青年大著膽子問道:“未知寶樹結果,是吉是兇?”
中年男子平靜的道:“不關你事。且在門外守候。”隨後黑影如風,遁入陣中。
一陣天旋地轉般的飛遁,眼前景色一變。
山石奇崛,清池繚繞,萬紫嫣紅,淺草嫩葉。這十餘丈大小的一處幽深密園內,萬般妝點環繞一株僅一人多高、通體如翠的小樹苗。
這株樹苗中心的枝條小,赫然垂掛著一枚龍眼大小的紫色異果。
不多時,三道遁光先後落地。當先一個藍袍青年,面如冠玉;隨後一人身量寬大,方臉隆鼻;最後一位卻是一個粗布麻衫、鬢髮斑白的老者。
三人不約而同地盯住這株幼樹。隨後臉色或驚或喜,五色紛呈。尤其是最後一位落地的麻衣老者,更是面上泛出紅光,幾乎喜不自禁。
四人招呼一陣,其餘三人的目光更是齊刷刷的盯住這老者。當頭到來的中年人肅然道:“恭喜安師弟了。申屠師侄得以成就聖子,數百年後比擬魔尊駐世,你穹谷一脈日後是坐定了寶樹宗正傳。更不用說方師侄乃是申屠師侄引道師兄這一重關係。”
那麻衣老者滿面紅光,口中雖然遜謝,卻笑意盈盈,正可見心情大好。
藍袍青年道:“四宗合流數千載,各得一無上妙法。第一位成就之人花落誰家,這一宗極有可能壓過其餘三家一頭,領袖群倫,換過新天。”
“拈花宗《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流水宗《神藏索源通貫十方成就法》有知見之障在前,迄今如同空文,本不足慮。但是能夠搶在落泉宗《妙諦六如虛丹一玄篇》之前成就功果,實為大功德,大緣法,幸甚。”
那方面修士連忙點頭,似乎深以為然:“當初聽聞落泉宗蠱惑了一家匯流四洲散修的門派,每隔三十載便能血祭萬餘金丹修士不漏風聲。我等三家誰不羨豔?都以為拔得頭籌的,必定是落泉宗。”
“豈料六百餘年來,他家二十餘位真傳弟子,竟然無一成功。好大機緣自己未能把握,怨得了誰來?”
列姓中年修士道:“這都是吐賀天師獨斷遠慮,力排眾議。僅以四人之力佈陣生祭一城,這是旁人不敢想、不敢為的大手筆。這一次無論成功失敗,這番動靜多半要被道門九宗察知,本就是畢其功於一役的背水一搏。所幸申屠師侄天資絕代,一舉成就《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未負宗門之望。”
身著麻衣的安老平復心情,突然想起一事。若有所思的道:“三位師兄弟還是不要高興的太早。算起來今年正是三十年一度的落泉宗血祭之年。聽聞這一代落泉宗真傳弟子裴鴻平一品之資,驚才絕豔,成功的希望著實不小。若是裴鴻平同時成就,那麼我寶樹宗與落泉宗,到底孰先孰後,尚有兩說。”
藍衣青年拂額道:“是了。卻忘了還有這一茬在。須儘快探明落泉宗訊息。想必吐賀天師已有謀算。”
列姓中年笑道:“其實不必。領袖群倫固然是好,但大爭之世,雄才英傑少有孤生孤長之理。裴鴻平得以成就,庶能免申屠師侄時無對手之憾。”
他這一番言語眼界寬廣、高瞻遠矚,其餘三人無不拊掌稱是。
就在此時,一枚金劍嘯聲不絕,轉瞬間已經由遠及近,浮蕩在列姓中年之前。四人面色立刻肅然,這一道金符,乃是吐賀天師傳諭諸上真的信符。
列姓中年抬首一點,金劍立即顯化易形,化作一尺書箋。只是他雙目一掃,登時臉色劇變僵在原地,雙目似乎失神。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一股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藍衣青年耐不住性子,搶先問道:“有何變故?”
列姓中年回過神來,悵然若失的道:“吐賀天師言道,申屠師侄距離設下大祭的風瑤城,尚有三日行程,眼下正在日夜兼程的路途之中。三日後,才是行功大祭之日。”
安姓老者身軀一僵,大喊道:“不可能!幽隍寶樹結果又作何解釋?須知《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乃是魔尊親授天師,天師心印直傳。難道還有派外之人搶先成就這一無上法門不成?”
列姓中年自顧自的道:“吐賀天師所傳訊息不止於此。落泉宗至寶璇淵碧泉一日之前已經凝成一朵九葉冰花。”
藍衣青年等三人臉色一僵,美夢剛被打破,壞訊息便接踵而至。但於情於理,落泉宗拔得頭籌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列姓中年看了三人一眼,語不驚人死不休,又作一轉折:“只是這多冰花成就數個時辰之後,就突然破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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