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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鶯的娘哭著求舅舅,讓舅舅趕緊找人救兒子。

崔家已經家道中落,舉目無親,唯一有指望的人是崔鶯的三姨父,三姨父在楚州州府任六品錄事。

舅舅奔波了三千里,跨越了七個州,終於來到了楚州,見到了崔鶯的三姨父,但三姨父只說了一個字:滾!

舅舅跪在三姨父府前整整三天三夜,三姨父府中的家人將他一頓毒打,丟出了城外。

山洪暴發,流民遍地,舅舅跟著流民迷失了方向,就這樣來到了義水北川……

崔鶯淚如雨下,一把抱住舅舅:“舅舅,你受苦了,都怪鶯兒,鶯兒沒有早點去找娘跟舅舅……”

舅舅也老目含淚:“鶯兒你千萬別這麼說,你能留住性命已是萬幸,世道如此,你又能怎樣?”

崔鶯慢慢站起:“舅舅,你先在這裡安頓下來,兄長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你可千萬不能去東州……”舅舅急了,雷家那邊已經完全撕破臉了,如果崔鶯這時候回到東州,去救她兄長,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賣到青樓,雷家的人,連她十三歲的妹子都不放過,何況是她?眼前的崔鶯,出落得已是天仙一般。

“舅舅,你就在這裡住下,好好休養身體!”

崔鶯大步出了房門。

門口,兩個女孩迎了上來:“鶯兒姐姐,我們來照料老爺子吧。”

正是陳瑤和李鳳兒。

陳瑤是崔鶯流亡路上的同行人,兩人還一度是最好的閨蜜,後來崔鶯跟了林蘇,一步登天,可也沒忘了她們,將她們安排在香皂廠裡作管事,兩女現在都是義水北灘有頭有臉的頭面人物,成為所有流民姑娘的偶像,自然也忘不了崔鶯的提攜之恩,往日也沒有什麼能幫崔鶯做的,如今崔鶯的舅舅流落到義水北川,她們想照料下,也是人之常情。

崔鶯輕輕一點頭:“好,那就拜託兩位姐妹了……”

轉身沿著花徑而出,她的心亂如麻……

其實早在去年年底,她就讓東州那邊的商戶去過雷家,打聽過母親的情況,然而,商戶帶回來的訊息是,母親已經離開了雷家,下落不明,而且這商戶為了討好她,還整個赤陽城搜了一遍,依然沒有母親的訊息。

從那個時候起,崔鶯就憂心如焚,只是,她沒有將這份憂心擺在臉上,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知道自家相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知道她母親可能有難,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而相公肩頭壓著那麼大的責任,自己也在生死線上遊走,如何能夠再分心?所以,她就壓下了這一切,只是讓更多的商戶更大範圍地尋找。

如今,舅舅的意外出現,帶來了母親的訊息,原來母親已經逃到了大涼山,難怪找不到。

這是一則好訊息,可是,緊接著又是一條壞訊息,兄長被抓!

兄長被抓,是官場上的事情。

官場上的事情,只有官場上的人才能解決。

真的得跟相公說嗎?

相公在官場上遭受百般打壓,再冒出新的變數,興許會讓他更難……

一時之間,崔鶯芳心可可,一片糾結……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鶯兒,對不起!”

五個字,輕若呼吸,鑽進了崔鶯的耳中。

崔鶯霍然抬頭,就看到了一群人,林蘇,陳姐,綠衣還有秋水畫屏。

相公來了,姐妹們都來了。

崔鶯這一瞬間,想哭……

“鶯兒,你舅舅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去將你娘他們接過來。”

“相公!”崔鶯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林蘇輕輕將她抱入懷中:“我們現在就去!”

“相公,你聽我說……”崔鶯抬起臉蛋:“我娘既然找到了,肯定得接過來,可是……可是我兄長被抓了,相公在官場上的處境鶯兒知道,這樣闖過去,相公自己可能都會有危險,要不,相公你別親自去,讓鄧伯跟我舅舅去吧,先把我娘和我妹子接過來。我兄長的事情從長計較……”

林蘇一根手指貼上了她的唇:“鶯兒,你是我的女人,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所以……走!”

呼地一聲,破空而起。

陳瑤和李鳳兒走進了房間中,陳瑤託著一杯清茶,躬身遞到舅舅的面前:“老爺子,你喝茶!”

舅舅勐地彈起:“姑娘,這可使不得,流亡之人,何敢勞姑娘遞茶,還以老爺子稱之?老頭我姓段,叫段右君,你直接稱我段老頭就行。”

李鳳兒笑了:“老爺子,你這樣說我和瑤兒姐姐才叫受不起,你老是鶯兒姐姐的親舅舅,那是何等身份?別說是叫聲老爺子,我們跪下來給你老磕頭請安都應該。”

段右君驚了:“鶯兒……鶯兒……目前落戶誰家?你們為何對她如此……如此敬重?”

“老爺子你還不知道啊……瑤兒,我可不可以告訴老爺子?”

陳瑤翻了白眼,你這急火火的性子真是改不了啊,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不說,你看這老爺子肯罷休嗎?

罷罷罷,說了吧……

老爺子,鶯兒現在可不是流亡路上的普通女子了,她幾乎已經是這片江灘上的王后,義水北川、海寧江灘五十萬百姓心目中,她就是王后!

因為這片江灘全都是三公子創造的,而三公子視鶯兒姐姐為掌中的寶。

段右君臉色完全改變了:“三公子又是誰?”

“三公子你都不知道?老爺子你還真是……”陳瑤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三公子是大蒼狀元郎,青蓮第一宗師,京城監察使,四品高官!這些頭銜其實咱們江灘五十萬百姓都不認,我們只認一條,三公子就是天上的神仙……”

段右君手中的茶都灑了,長期蒼白的臉突然紅了,三公子這頭銜那頭銜他沒記住,他只記住一個頭銜,京城監察使!

天啊,外甥女成了京城高官的女人,那自己那個可憐的外甥不有救了嗎?

自己奔波四千裡,從北到南,為的只是求一個六品錄事,那個六品錄事不理他,還派人打他,但在他走途無路之際,卻突然得知,外甥女攀上了京城高官。

但是,京城高官何等身份?

會不會幫崔家?

他一想到這裡,突然沒了底氣……

崔鶯成了他的人,但充其量也只是個侍妾,一個侍妾真的能讓老爺捲入官場是非?

侍妾沒分量啊——這是他這段時間最大的感觸。

他三個妹子,兩個做了別人的侍妾,崔鶯的母親本身就是侍妾,遭遇的冷眼他可是瞧在眼裡的,老爺在時,妹妹在崔府中也是毫無分量,老爺一死,更是被掃地出門。

他的另一個妹子,也是給楚州六品錄事楊天逸做侍妾的,分量更是不堪,他這個親兄長千里迢迢趕到楚州,妹子跟他連面都見不上一回。

楊家的人,甚至派人打他,誰顧及後院那個人的臉面了?

自己這個外甥女,又能好到哪裡去?官員嘛,喜歡漂亮的女人,只是玩玩而已,但為了女人,讓自己跟官場同僚作對,誰樂意?

……

夕陽之下,殘陽透過雲層,將萬里長江染成一片金黃。

多日的暴雨初停,大蒼大地遍目蒼荑,唯有一線長江水,在夕陽下綻放它的美感。

崔鶯躺在林蘇的懷中,坐在一支巨筆之上,這支筆,正是林蘇的未央筆。

未央筆,用於戰事有點兇險有點不可控,林蘇不太敢用它,但用在長途趕路上,卻是一等一的。

林蘇文氣一激發,未央筆長到三丈來長,形同萬里穿雲梭,他也就不必使用平步青雲了。

這文道奇觀崔鶯是第一次見到,如果在往日,她肯定會很有興趣,但今天,她明顯沒有這方面的興趣,她為母親、妹妹和兄長擔憂。

“相公,我兄長那邊……你覺得……”

“放心,你兄長只是正當防衛,在那種情況下,拿柴刀砍傷人,能算什麼大罪?”

這個時代的律法中,雖然沒有明確的正當防衛,但也有類似的條款,而且這條款比現代社會的正當防衛鬆得多,遇到強盜,反殺無罪,遇到強搶民女者,反殺無罪,雷家的人趕到荒山野外,想將她妹子搶去賣給青樓,本質上就是強搶民女,直接殺了都沒罪,何況只是砍傷人?

“可是……雷家跟當地官府有關係……”

“對啊,正因為有關係,所以才能將你兄長抓進去。但別忘了,我也是官!”

“你在官場中,已成禁忌,朝中高官每時每刻都盯著你,都希望你犯錯……相公,答應我,不要硬來!我兄長能救則救,不能救不要急在一時,我不想我相公因為我兄長而落入他們的陷阱……”

“鶯兒你的好意我知道,但你也必須得明白!我林蘇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就算當再大的官又有什麼意義?”

自己的親人!

這是林蘇對她兄長的定位!

崔鶯一顆心全都軟成了麵條,軟軟地偎進他的懷抱:“相公,鶯兒遇到你,真是這輩子最大的福。”

林蘇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內心也有一聲輕輕的嘆息。

綠衣也好,崔鶯也罷,都說遇到他是這輩子最大的福。

而他呢,也想感嘆一聲……

陳姐,暗夜,綠衣,崔鶯,秋水畫屏,孫真……

她們都是這麼善良,她們從不提過分的要求,從不恃寵而驕,她們所思所想全都是他!

這樣的女人,在那個世界遇到一個都是祖墳冒青煙,而在這裡,一堆!

我上輩子大概拯救了銀河系,哦,對了,這裡不一定是銀河系,上輩子我拯救的可能是整個宇宙……

夕陽滑入遠方的高山陰影。

未央筆下,出現了一座高山,正是東州與楚州交界處的大涼山……

三千里路程,一日不到就已到達,這就是未央筆的特異,雖然遠不及李歸涵的萬里一瞬間,但也已經初步顯露出文寶的端倪。

這支筆,究竟是何種層級,林蘇不知。

他有一個隱約的預感,這支筆,絕不尋常。

因為前日長江之上,這支筆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猙嶸。

僅僅一擊,就將曲非煙的準聖之寶撕得粉碎!

那麼它,會是聖寶嗎?

可是,古往今來的聖寶,大多都有記載,每一種都是大書特書,其中就包括李歸涵的玉蟬、道璽,甚至墨青的量天尺都在其中,而未央筆,沒有!

“到了!”林蘇目光下垂,射向暮色下的大涼山。

“舅舅說,我娘住在靠近赤陽城的山邊,那邊,就是赤陽城,應該是在那邊……”

大涼山下,一間古老道觀,說是道觀其實已經沒有道人了,只是一座空觀,道觀四周的牆壁全都塌了,雜草叢生。

只有三間房子還在,主觀,還剩下一根橫樑,雖然搖搖欲墜但終究也沒掉下來。

兩間側房,至少四壁還在。

一個老年婦人躺在雜草上,形容枯稿。

她的呼吸深一陣,淺一陣的,偶爾還有幾聲咳嗽。

原本她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前一陣的暴雨,道觀里根本擋不了,她幾乎在雨裡泡了七八天,老毛病又患了。

幸好今天天放晴了。

天放晴了,她的病也慢慢好轉。

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端著一碗野菜湯鑽了進來,很開心:“娘,今天的柴特別幹,火一下子就生起來了,而且這房裡的草也幹了,今夜娘可以睡個安生覺。”

雜草裡的老婦人望著女兒,幾乎已經乾枯的眼眶又一次溼潤……

想當年,這個小女兒出生的時候,也是在凋梁畫棟的大院裡出生的,而如今,卻在這荒郊野外吃野菜,睡草地,她再沒有機會為一件新衣服而欣喜了,只會為雜草溼而愁,為雜草幹而喜。

人生一場大變,改變了太多太多……

她接過女兒手中的碗,輕輕撫摸女兒的臉:“苗兒,臉還疼嗎?”

女兒臉上兩道恐怖的傷痕,從眉心直接延伸到嘴角,讓她的相貌變得很恐怖。

苗兒輕輕搖頭:“不疼了,已經好了。”

“苗兒……”母親輕輕一聲嘆息:“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這一場大雨,野菜長得特別鮮,又肥又大,苗兒摘了好多呢,夠我們吃好幾天……”苗兒又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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