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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獨飛嚇了一跳,須知自明太祖誅殺丞相胡惟庸之後,便即廢除了丞相制度,以六部取代原本屬於左右丞相的權柄。明成祖又設館閣大學士,權力極大,實際上起到了丞相的作用,。燕獨飛沒想到這小小的顧家老店,竟然會有一名大學士光臨。
只見那劉康老態龍種,在兩名婢女攙扶之下仍是走得戰戰兢兢,似乎每走一步都會倒下來。他雙眼微微睜著,眼睛混濁,眼角卻堆積著暗黃的眼屎,一名婢女手拿絲帕,不住地給他擦拭,每擦拭一次,便要換一次絲帕。
兩名婢女扶著劉康到太師椅上坐下,兩個青衣小僮早端上來茶水點心。那黑衣漢子陪笑道:“閣老大人,這永安城裡也沒什麼好居處,只好委屈您老先在這客棧裡歇息片刻,等午時過了咱們再上路。”
一名婢女端起茶杯,將蓋子開啟,輕輕的在茶水錶面掃了兩下,頓時滿堂都是茶香。唐赫和餘長遠都是江湖中的富豪,一聞到這茶香,立時便知這是產自福建的極品好茶,這一盞茶恐怕抵得上一名五品官半年的俸祿。
劉康顫巍巍地抿了一口茶,旁邊伺候的另一名婢女急忙用絲帕在他嘴角輕輕地擦了兩下。劉康這才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將身子仰在太師椅上,慢聲細氣地說道:“小馮呀,你不用陪著我了,趁早兒回去罷。軍營裡事多,你要小心辦差。你差事辦得好,便是給我這老頭子臉上爭光了。張大人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須得小心應付,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馮總兵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點頭稱是。劉康又吩咐了幾句,說得話有些多了,登時一陣咳嗽。兩名婢女急忙給他撫胸敲背,黑衣漢子也搶上前去,在一邊小心陪著。
唐赫等人雖是武林大豪,此時卻畏首畏尾地緊貼著牆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過了良久,劉康終於不咳嗽了。那馮總兵這才說道:“老師您儘可以放心,咱們幾個雖是粗人,當年也是科舉出身,斷斷不會做出不體面的事情。何況老師您時時提點,咱們都謹記在心。張大人有張大人的難處,這個咱們自然理會的。只盼老師保重貴體,學生們好有個念想。上次張貴從遼東回來,和學生們聊起當年陪老師巡視漠南諸衛所的往事,遙想老師當年何等風采,學生們又高興,又難過……”
說到此處,這個堂堂總兵居然抹起淚來。
劉康嘆了口氣道:“難得你們有這份心,老頭子也就能安心多享幾年清福了。張貴比你們更加不易,他在那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挺住就不容易了。他孃老子給我寫過幾次信哩,明裡暗裡要調他回來。可是關外又離不了他。況且張貴這性子若是做了京官,只怕沒有幾天便把堂官全得罪了,反倒不如在關外安心做他的總兵,倒可以保得一世平安。”
幾名武官連聲稱是,黑衣漢子笑道:“老張這人就是嘴不好,在關外罵罵巡撫沒人理他。若是在兵部坐在大堂上開罵,這幫筆筒子背地裡還不整死他?”
馮總兵道:“老師的苦心張貴也是知道的,上次還託學生給老師帶了遼東產的山參。他囑咐學生給老師帶個話,只要他在遼陽一日,便不會教韃子兵胡作非為。”
劉康搖了搖頭道:“張貴現在也算封疆大吏,切記不可意氣用事,凡事須三思而行。打打殺殺那是守備、把總乾的事情。做了將軍,謀劃的是全域性,還要應付巡撫和部堂主官,這中間的學問還要好好學學。”
劉康每說一句,那幾名武官便點頭稱是。最後劉康又說道:“關外雖說人口稀少,但是除了韃子不時騷擾之外,幾處蠻族也不可小覷。朝廷的大政是以撫為主,但是切記不可養虎貽患。聽說張貴還用蠻族作前鋒去攻擊韃子,此事萬不可行!”
馮總兵陪著笑說道:“老張也是沒法子。他手下滿打滿算也就兩千多人,還得分出一些兵來守城,野戰兵力不足,這才想出了‘以夷制夷’的法子……”
劉康臉色一變,整個人登時變了副模樣,只聽他沉聲說道:“藉助夷人之力來平亂,前朝不是沒有先例。當年申侯聯絡戎族擊殺周王,西周因而滅亡,唐玄宗借胡人之力防守邊塞,這才有了安史之亂。宋朝聯金攻遼、聯蒙攻金,結果卻是兩宋滅亡。這些教訓還不夠慘重麼!”
劉康說到此處,右手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堂中諸人都嚇了一跳,那幾名武官更是面色大變。馮總兵單膝跪地道:“老師教訓的是,學生回去之後便給張貴寫信,叮囑他小心在意。老師切莫生氣。”
劉康嘆了口氣道:“我老了,朝廷的大事還得靠你們。外人看著做官光鮮,哪知每一步都須得萬分小心。張貴那邊你還要多擔待一些,關內關外,本為一體。若是關外有變,山海關一線的兵馬切勿輕舉妄動。”
馮總兵道:“韃子兵吃過幾次大虧,現下在山海關至遼陽一線很少出現。張貴的兵力雖然不足,但足以自保。只要遼陽點起烽火,山海關的騎兵一日之內便會渡過大淩河……”
劉康道:“不只要防著韃子搗亂,還要小心倭人搞鬼。眼下福建、浙江沿海倭寇猖獗,朝廷下旨飭令倭國國主嚴加管束。只是聽聞倭國國主已成傀儡,幾個權臣當政,爭鬥的十分厲害,也無心消滅倭寇。前些日子兩夥倭國貢使在寧波內鬨,其中一個叫宗設的倭人將另一名貢使殺死,在場的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等也盡數遇難。宗設帶著十幾名倭人竟然殺出市舶使衙門,劫掠寧波沿海諸郡邑,朝廷十餘萬兵馬束手無策。聽聞宗設已流竄到遼東,想從遼東入海逃回倭國。你要告知張貴,須得小心提防,萬萬不可疏忽大意。”
說到此處,劉康又喝了一口茶,又變成了那個垂死的老頭兒。只聽他懶洋洋的說道:“我只是一個糟老頭子,這些話你們若了聽得進去那是最好的,如若不然只當是老頭子放屁罷了。”
幾名武官連說不敢。劉康轉頭看了看唐赫等人,道:“那位不是興遠鏢局的唐老先生麼?”
唐赫趨前幾步,雙膝跪倒道:“閣老還記得小人,真是小人祖墳冒了青煙。”
劉康呵呵笑了幾聲道:“這些年漕運平安,唐老先生也是出了大力的。戶部很是為唐老先生說了不少好話,其它幾個衙門便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唐赫心下一震,道:“還仗閣老周旋,小人當謹記不忘。”
劉康道:“唐老先生為朝廷出力,有司自當褒獎。只是這份名聲賺來不易,還望老先生善始善終,給兒孫留個福氣。”
唐赫背後冷汗直流,道:“閣老教訓得是,小人牢記在心。”
劉康道:“宋人范仲淹有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廟堂與江湖,原本並無二致,只須心中有個‘憂’字,便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若是費盡心機,去做些份外之事,不免有傷天理,落得個天怒人怨、貽禍子孫的下場。”
唐赫哪敢說話,只得低頭不語。劉康道:“老頭子只是隨口說說,唐老先生不必在意,快起來罷。”
唐赫起身施禮,連頭也不敢抬,慢慢得退回原位。劉康眯著眼睛說道:“其餘的各位想必也是江湖好漢,今日在此相遇也是有緣。老頭子不妨送一句話給各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各位好自為知罷。”
便在此時,只聽門外有人說道:“山東泰安府小民丁玉等求見劉閣老。”
餘長遠等人心下大驚,暗想:“怎麼泰山五老居然也到了,只怕事情有些不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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