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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玄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我為什麼想對她這麼好?

因為她的聲音很好聽,像山嶺裡的溪瀑,單單是聽見她的話音,我就會很舒心?

因為她那句肆意自在,眼見天地,讓我這種此生與鬼諫之地相連的人,產生了嚮往嗎?

還是因為我只想多看一看她笑起來的樣子?

他的雙手放在膝上,緊緊扣在一處,大拇指互相用著力,指節發青。

盛玄怨想說我不知道,可是他這次沒有這麼回答了。

“……你我之間同窗情誼,加上又替我照看尾巴這麼久,想給你買些吃的,不算多好。”

瓊亦聽他這麼說,將剩下的大半塊酥餅全部塞進了嘴裡,她拍拍手上的碎屑:“真的嗎?”

他說:“真的。”

瓊亦滿眼寫著:我不信。

盛玄怨不知道她想要個什麼樣的答案,他又在心裡斟酌了幾句,才開口:“我自小在白酆上苦修,明明不見人間,卻被人一字一句訓著要護這人間。你那篇論志的文章,說出了我心中的話,我對你好,是因為……我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他說出這番話,誠心誠意,濃墨般的眼裡不見一絲蕪雜,甚至騙過了他自己。

瓊亦聽得動容,相信了這份說辭,她咧嘴淺笑,露出了一點點虎牙尖:“虧我還以為你是長輩們最喜歡的那種規規矩矩,言聽計從的弟子呢!”

盛玄怨拾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下去,夾在中間的花生碎脆脆的,震得他耳內“咔咔”直響。瓊亦口中的“言聽計從”,如果放在他身上,可謂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他想,如果她知道我其實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會厭煩我嗎?

瓊亦接著笑道:“想不到的是,盛顥你骨子裡也是個灑脫的性子!我交朋友就喜歡交這樣的!雖然你看著……”她上下打量他,“還挺……內斂。”

“那你既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同窗,也是我實打實的朋友!”她加重語氣肯定道。

盛玄怨垂下眸子,唇角輕揚:“嗯。”

見他應下,瓊亦連忙道:“那日後算學課,你別坐那麼正,稍稍往邊上側一點,成不?”

他說:“朋友,應該的。”

瓊亦唇瓣彎彎,明眸動人,她咬一小口果乾,內心拍手叫好。

*

時間在一日又一日的輪復中往前推去,不知不覺,已經過去近一個月了。

這些日子很是風平浪靜,瓊亦在學府又認識了幾個別家的弟子,其中有一位讓她印象很是深刻,是蘇燁帶來與她認識的晏公子,晏庭深。

她與晏庭深有過幾面之緣,每回見他時,他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舉止動作十分典雅,瓊亦覺得書中寫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的應該就是這種人了。

可是在蘇燁三言兩語的介紹下,她才知道這個晏庭深不僅喜歡找人切磋,還喜歡喝酒,與蘇燁志趣相投到了除處事風格外,幾乎沒什麼差別的地步。

於是,瓊亦那幅玉君子的圖還沒在心裡畫完,就已經被撕碎了。

蘇燁也是感慨:我和晏兄,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盛玄怨對晏庭深沒什麼話說,瓊亦從他倆初次碰面起的第一眼,就感覺這二人之間的氣場十分微妙,頗有幾分自己與陸闌珊八字不合,相處不來的味兒。

不過晏庭深識禮數,盛玄怨擅長閉口不言,二人間冷場的尷尬氣氛,隨著逐漸熟識而慢慢消失了。

這近一個月裡,師弟師妹們的相處還是老樣子,瓊亦早已習慣。

青楓鎮上,小窪村裡,都沒發生什麼大事,平平淡淡,日復一日。

不過,有一件事瓊亦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就是蘇家的守臺為什麼一點訊息也沒有傳來。從她親自將字據送去至今,都過去一個月了,難不成車馬撞人這麼明顯的事,是歷經一個月都調查不出結果的嗎?

她不想再去一趟守臺,只得耐著性子等訊息。

這段時間來,變化最大的當屬是尾巴了。尾巴從原本一直腳掌大小的毛球狗,長大到了近小腿高,雖然沒有之前那麼憨憨可愛,但依舊討人喜歡,變得更能跑更能跳了,日日隨著盛玄怨來南山修行,繞著山腳一跑就是好幾圈,時不時還能逮只野兔野雞什麼的。

瓊亦在南山頂練劍,盛玄怨在山腳練劍,互不打擾,雖不是同時來,卻是一齊離開趕去學府。

盛玄怨每每看到瓊亦修習完,提著絃歌劍往山下跑,連帶著清亮的吆喝聲,喚他去學堂上早課。

山風吹起她的劉海,蓬鬆的又落回額前,紅撲撲的臉上還掛著些汗珠。

這種時候,盛玄怨總覺得她能來這邊修行,且自己的練劍點選在山下,選的還挺不錯。

*

瓊亦是個小話癆,在他們回學府的那段需走上一刻鐘的路上,很多時候都是她一人在搭話,怎麼說都說不倦似的。

盛玄怨就負責聽她說。

她會從早上天空漂亮的雲說起,說一日比一日金黃的銀杏葉,說樹上爬著的奇怪蟲子,說昨日的功課,也說學府裡時時變換的小八卦。

盛玄怨不知道她是怎麼把這些旁人看來有些無聊的東西,說得那麼有意思的。

他挺喜歡聽她絮絮叨叨,是不同於他往常習慣的熱鬧。

隨著時間一長,瓊亦與他聊的內容,也就越多。他了解到廣陽那族的宗主,是她教徒嚴厲,處事仁慈的師父,他也知道了她個個性格迥異的師兄弟們,為人溫和的大師兄,脾氣超爛的二師兄,憨厚老實的三師兄,脾氣火辣的四師姐,還有個個人小鬼大的師弟師妹……

她和他提到次數最多的師兄,是陸氏長子,陸予皓。

她把陸予皓說的有天人般好,是她最好的師兄。

盛玄怨默不作聲地記下了這個人。

他也想和她聊聊自己的事,結果剛一開口,瓊亦的回答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瓊亦掰著手指頭道,你有個修為高深,才貌雙全還深情的長兄,有個被江湖話本讚歎美貌,高深莫測的嫂嫂,有個箭術天下第一的二哥,有個明事理,為人肅穆的爹爹,有個巾幗英雄阿孃,這些我都知道。

她說的,都是從話本、雜論集上看到的,從旁人口中瞭解到的。

瓊亦覺得盛玄怨有這麼多家人,有這樣的爹孃兄長,定是不知過的有多幸福。

她只有阿蘿,她從來都沒有兄長,爹爹,阿孃。

雖然師父常說,門下弟子之間情同手足,可瓊亦知道,那畢竟不是真正的兄弟姐妹。

就像大師兄對她再好,也不可能真當她的哥哥,待她也不可能好過他的親妹妹。

這些事情,她從來都是知道的。

盛玄怨沒覺得瓊亦說的話哪兒出了錯,他的父母兄長們,的確是坊間一直樂此不疲流傳的話題。

他不知道瓊亦心裡想著的是自己一家子其樂融融的畫面,如果他知道,定會將實情告訴她的。

*

這一日,在鎮子上打零工掙點銅板的瓊亦,無意間碰見了曾在守臺見過的蘇長銘。

蘇長銘身旁領著一男一女兩個隨從,見了瓊亦,直直向她走來打招呼:“陸姑娘,許久不見。”

碰上他實在出乎了瓊亦的意料,她心道:是挺久了,也不知守臺拿了字據後都忙了些什麼。開口問道:“的確,蘇公子,衛家被車馬撞傷致死一事查的怎麼樣了?”

蘇長銘拿摺扇抵在唇前,笑言:“正在查。”

瓊亦望了望他身後兩位隨從,又看了看他,覺得這人沒有半點在查案的樣子。

“陸姑娘,你要隨我一起查案嗎?”

“我?”

蘇長銘點頭:“你是此案的供人,我現在正在找線索,有你相助,定會事半功倍。”

瓊亦覺得這件事拖得越久,對衛家兩個姑娘就越難,她正巧也沒什麼事情要忙,考量一陣,道:“行吧,我和你一起查。”

她又問:“你打算從哪查起?怎麼查呢?”

蘇長銘一時語塞,後道:“自然是去受難人的家中詢問詳情。”

瓊亦面色僵了僵,她懷疑他根本就沒有看過自己交去的那份字據,那上頭已經將事情的經過寫的明明白白了,是她親筆謄抄的,有衛欣欣的供詞,也有衛瑩的供詞。

她道:“我們不如直接去事出地的街坊裡打聽,就算是兩個月之前的事,街邊的人也會有些印象的。”

蘇長銘讚歎:“陸姑娘,你當真聰慧過人。”

這句恭維話聽得瓊亦很沉默,她回道:“蘇公子,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常人,都知道該如何查事,你倒不懂。”

她記得衛欣欣說過自己的爹爹是在哪裡被馬車撞到的,於是走在蘇長銘身前,向那條街行去:“走吧。”

蘇長銘跟在她身後,“唰”地一聲展開摺扇,擋住面上冷笑。

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了,這小賤人都不來守臺找我問話,還得我親自來找她。

外表看著玲瓏可人的,想不到竟是個牙尖嘴利的貨色。

有意思。

只管大步往前走的瓊亦全然不知他的內心所想,她覺得蘇長銘不像個正經人,但也猜不到他心中居然腌臢至此。

蘇長銘為了顯得自己是來認真辦事的,向瓊亦搭話道:“陸姑娘,我細細翻過戶帖,衛家原先四口人,遭難死了一人,另一人的身契出掉了,也就是說,他家中只剩兩人了。”

瓊亦明白了,蘇長銘是真的一點沒看那張字據。

她話中滿是嘲諷:“對,蘇公子算的真對!”

蘇長銘還以為她真的在誇讚自己,拱手道:“過獎了!我父親統管宜川四境的農司戶籍,這小小宜澤的職務,我還是管的過來的。”

瓊亦一怔:“你父親擔任司戶?那若是有嬰童遺棄,在宜川可能對上是哪戶人家?”

“陸姑娘這話問的!若是懷中襁褓,沒登入冊上,天王老子來了都對不上戶。”他頓了頓,“如果是一兩歲的孩子,那可以對應著找。”

瓊亦心中驚喜,她被陳巡撿到的時候,莫約兩歲半,按年齡算,定會記在戶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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