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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停在街角的巷子裡止了步,蘇燁鬆開他手腕,仰頭瀟灑向巷外走去,未見身後人跟來,回頭看他在拍抖自己衣袖,嘖了一聲:“嫌我拉著剛剛怎麼不自己飛啊?”

他自顧自走出巷裡步入街上,街旁是小河道,河心浮著幾隻小舟,舟上有人撐篙,拔水向前緩行。

“謝了。”身後那人跟上,道。

蘇燁蹲在河道旁,望著矮堤下的河水,拾起石子向裡扔去,濺起陣陣漣漪:“沒個誠意。”他站起身:“算了,就當本少爺倒黴,碰見你次次都沒好事,買的酒都忘帶了。”

他向街前走,與他錯身而過:“告辭!”

“蘇少爺不問我叫什麼嗎?”那人轉身問。

蘇燁挑眉,回頭:“你叫什麼?”

“在下姓晏,名淵,字庭深。”晏庭深拱手道,蘇燁直接無視向遠處走,身後傳來聲音喚他:“蘇燁,這次沒喝成酒,下次再喝。”

蘇燁繼續走著,晏庭深以為他不想理會,卻聽他遠遠道:“好。下次再打。”

晏庭深眉頭微展,大邁著步子沿河道向另一端走去。

*

難得有了一日空閒時間,住所定了下來,鬼事也平定了,瓊亦想起了在與鎮西接壤的小村裡碰到的,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娃娃,一想著那間破土屋,她就止不住地擔憂起來,於是趁著今日清閒無事,買了些糕點往村子走。

瓊亦本想著拉楊小思陪她一起,結果這個平時偷懶好玩的小師妹,今日居然說要好好修習!

瓊亦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壞掉了。

既然楊小思說都這麼說了,她只得自己一個人來。

循著記憶中的路線,瓊亦來到了上回的那戶土牆屋,還沒走進籬笆院子,就聽見屋裡有人說話:

“欣妹兒,這是奶奶烤的麵餅,你先收著管吃,回頭不夠了,你就來我們家。”

聲音的主人聽著歲數不大,是個莫約十來歲的男孩。

瓊亦還想繼續聽些時,屋裡的人說道:“我怎麼聽見外面有動靜,出去看看。”那男孩說罷,徑直跑出了屋,與站在不遠處的瓊亦四目相對。

瓊亦穿著一身青綠色的過膝長裙,隻身站在那兒,像是春日纖細的柳條。

男孩看見她後一下子呆住了,身後傳來淺淺的腳步聲,以及女娃娃的驚呼:“是,是那天幫我趕跑兇狗的姐姐……”

瓊亦招了招手,笑說道:“是我呀,過來看看你。”說罷將手裡的糕點向上提著亮了亮相,男孩見她倆認識,只是站著不說話,眼珠子一個勁地往瓊亦身上瞧。

女娃娃將瓊亦請進了屋。

這一次,瓊亦還是沒見到她口中的姐姐。

瓊亦將手裡包著一層厚紙的糕點開啟,平攤在窄窄的小桌上,笑容親和:“這是甜米糕,你們要嚐嚐嗎?”

說罷,女娃娃伸出瘦巴巴的小手要來拿,男孩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搖搖頭。瓊亦見他居然知道要警惕,心底莫名有些欣慰,她掂起一塊米糕咬在自己嘴裡,說:“你看,這糕沒有問題的。”

見她吃了,兩個孩子這才下了手,捏著米糕就往嘴裡塞,瓊亦坐在一旁,聽他們邊吃邊嘟囔著說話,瞭解到了不少事。

原來,這個村子叫窪村,因遍地山窪而得名,村中人口並不多。面前這個年紀小些的女孩,姓衛,叫欣欣,年紀大些的男孩無姓,名叫小宇。

聽說瓊亦是青楓鎮上學府的學生,小宇放下了戒備,他囫圇地吞嚥著米糕,說著:“我奶奶說,欣妹兒一個人在家,沒得吃,讓我送些麵食來。”

“一個人?”瓊亦有些疑惑:“我記得,她說過自己有個姐姐的。”

小宇面露難色:“瑩姐兒已經不在村裡了。”

瓊亦皺起了眉頭。

他又改口道:“阿瑩姐在鎮上謀生計,沒法日日回來在村子裡住,所以奶奶讓我多來幫幫她。”

欣欣點了點頭。

他說得含糊,瓊亦也沒有弄懂,待到從屋裡出來後,小宇悄悄地將事和她說了個明白。在一個月前,欣欣的父親被大道上衝撞來的馬車壓斷了雙腿,接回來不久就去世了,她母親在夜裡捲了銀子偷偷跑了,到現在都沒找著。姐姐為了安頓父親屍首,只得賣身葬父,進了鎮東的雲良閣。

瓊亦最討厭這種讓人難過的事了,聽得頭疼。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奶奶說了,只要有我家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欣妹兒。”

“我猜你是那天見了欣妹兒可憐,才想著帶東西來看看她。”

“她現在有我看護著,不用擔心。”

小時候,在瓊亦與竺雲蘿最苦的那段日子,也是街坊鄰里一人一口飯給她們吃,裁一塊布予她們穿,聽小宇這麼說,她內心很有觸動。

“撞壞欣欣她父親腿的人,不做賠償的嗎?”瓊亦問道,在她看來,是這突如其來的橫禍,毀了他們一家子。

“沒有。”小宇搖搖頭,“我聽說,那馬車撞倒了人,就直接碾過去了,車子很華麗,想來是哪戶有錢人吧。”

“怎會有這種道理的?”瓊亦一雙杏子眼皺成了半圓,只餘睫毛根根上翹,“蘇家府邸離這麼近的,只要託人用車,一日就能到,再不濟,步行,頂多兩日,也得討個說法吧!”

小宇嘆道:“人都不在了,討說法有什麼用。”

聽得這話,瓊亦覺得要呼吸不過來了,直直深吸一口氣。

怎麼會沒用呢?

不然不是被人打碎了牙,還要往肚子裡咽嗎?!

瓊亦自詡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可是知道了這種事後,如果置之不理,總會有種不知哪來的負罪感籠罩著自己,所以她想,還是能幫就幫,做些什麼吧。

她又想:這種惡意傷人的事,交報給蘇氏守臺的人就好了。

正巧,我也能借此去守臺查查宜澤戶籍之類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關於我身世的線索,一舉兩得。

於是瓊亦問:“你知道這附近最近的守臺在哪嗎?”

結果面前這個孩子連守臺是什麼都不知道。

問他知不知道統管此地的督府,回答說,不知道。

問他知不知道嘉溪的蘇家府,回答說,不清楚。

簡直是有問必答,一概不知!

瓊亦突然想著自己結識的同窗蘇燁,那可是蘇家的小公子,是本地當當響的大人脈,就算不能幫他們索要到能頂上一條人命的賠償,可申個冤總是能做到的。

那就拜託蘇燁吧!

此時,剛與晏庭深打完一架的蘇燁,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啊——啊嚏!——”

*

是夜。

蘇燁回了宿房,瞧內室裡盛玄怨正安靜看書,便湊過去瞄上兩眼:“在看什麼?”

只見一頁全是密密麻麻的經文,他頓時雙眼一黑:“這啥啊?《南華真經》!你看這個幹什麼,不會頭疼嗎?”不理會盛玄怨嫌棄的神色,把書抽出:“別看了別看了,想看我有好看的給你看。”

盛玄怨雙手一攤:“什麼?新話本?”

蘇燁拋著手裡的經書,笑道:“帶圖的。”

盛玄怨啞然,懂了他意思:“不看。經書還我。”見蘇燁絲毫無還書之意便伸手去奪,一掌拍在了他胳膊上,明明沒用多少力,他卻哀嚎出聲,不禁問:“打架了?”

“和那姓晏的小子幹了一架,平手。”蘇燁拉著椅子坐下,甩了甩胳膊:“他修為倒不淺。”

盛玄怨對晏庭深的事不甚關心,他拿回經書,坐在桌邊望著跳動的燭火,冷淡道:“今天見了蘇小姐,同她……”

“不歡而散?”蘇燁不等他把話說完:“我就知道,你嘴拙的很,肯定會惹我姐生氣。”

“她跟我說……”

“她肯定問子靖哥的情況了!你怎麼同她說的?”蘇燁的聲音全全蓋住了他的聲音。

“讓你……”

“她還提及了我?怎麼了?說了什麼?”

盛玄怨剛一開口就被打斷,氣到不想再說,把狠狠把書合上,蘇燁佯裝嚇了一跳,問:“怎麼了?”

“……”盛玄怨能看出蘇燁是知道他想說什麼的,他只是在逃避。用最笨的方式。

他不是長子,他不能懂,但他可以選擇不說。

“尾巴。”盛玄怨將經書丟在桌上,向地上的毛茸茸喚道:“尾巴,過來。”

已經熟悉了新名字的小狗搖著尾巴飛快地跑去,蘇燁和他對著喊:“尾巴,來我這!這邊這邊!”

蘇燁的聲音更勝一籌,於是小狗又調頭向他飛奔而去。

一手摸著狗頭,蘇燁一邊道:“我這些日在校場邊練劍,那邊人多,我施展不開,你在哪練來著,能給我騰個空不?”

說到此處,盛玄怨想起了今日問過瓊亦的話,瓊亦雖然沒有說明以後她會來南山邊修習,但是也沒說不來。

於是,盛玄怨道:“已經沒有空了。”

“嗯?”蘇燁挑眉:“真的?”

“對。”

盛玄怨說得一本正經,可是蘇燁怎麼聽怎麼奇怪:“不對吧?要是連一個人練劍的空地都沒有了,那得是有多滿,你這麼個喜歡清淨的人,還有可能在那練劍?”

“你是不是有事蒙我?”蘇燁乘勝追擊問道。

“沒。”盛玄怨說:“你別多想。”

“奇怪奇怪。”蘇燁盯著盛玄怨,抱著尾巴,讓尾巴也和他一起盯著盛玄怨,還將它向前越遞越近,盛玄怨看著幾乎都要湊到自己臉上來的尾巴,道:“蘇燁,你好幼稚。”

“切。”蘇燁不屑地哼了一氣,將尾巴放到了地上,“那讓我猜猜,是不是你練劍的那一頭有人了?是誰?”

蘇燁說著:“是嶽桓!他在那和你切磋比武,你倆揹著我偷摸著進步!”

盛玄怨啞然:“我都沒見過他。”

“那是誰?”蘇燁一怔:“不會,是陸溪言吧?”

會心一擊。

這回,盛玄怨是真的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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