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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來不及收拾,次日卯正,王葛頂著腫眼給眾人分配活。雨過天晴,先得掃淨積水,然後鏟運淤泥、滅鼠窩蟻窩,所有防水布懸掛晾透後貯存。待灶棚飄出谷粥的香氣,任朔之和桓真一前一後出營帳。

邋遢者更邋遢,襯托倜儻者更精神煥發。少年換了嶄新衣裳,頭束黑綢縑巾,同樣的黑綢內衫寶藍襦,襦上有黑絲、銀線交錯而繡的獸圖,翠藍、淺慄拼色的交窬裙隨他走動,與地面淺淺水跡的倒影交相輝映,別說女娘們忍不住多瞄幾眼,就連忙忙碌碌的護衛也側目讚歎。

桓真來到王葛後方,她有所察覺回頭。華麗衣飾令她恍忽,不知司馬攸年少時,是不是和眼前兒郎一樣的偉岸才貌?

“帳裡進毒蜂了?”桓真故意打趣。眼腫成這樣,哭了很久吧?她性格堅韌,會因何事傷心如此?

“是江岸溼潮……”倦感如江波,一波接一波要淹沉王葛,她實在沒心情編理由扯謊。

桓真指下灶棚,示意自己先跟任亭長去吃早食。轉過身的工夫,對她的敷衍轉為釋懷,甚至有一絲彆扭的歡喜。王葛若非完全信他,認定他願包容她,以她素日小心翼翼的處事方式,豈會敷衍他?

早食一過,臨水亭眾吏告別。羅娘子推著獨輪車避道一旁,這次她壯著膽子看到任朔之的長相。早知此郎君瞬間在她心裡替代了王二,不如不窺這一眼。對方還會再來匠肆嗎?他再來的時候,她會不會不在這裡了?唉,琢磨這些做什麼呢?他這個年紀肯定早有新婦,兒女繞膝。

“情”字有人謀,有人避。

王葛有意躲著桓真,交待完呂匠工如何統計材料工具,又交待筏工不能只知制筏,耗竹情況、用掉多少輔助材料都得一筏一記,再下令今日起開始制木碓和竹礱。隸臣妾除了日常雜務,還需伐薪割草,搭建更多的屋棚。

至於趙大郎、羅娘子這兩個領道人,暫幹雜活,待山坡能攀爬後登山探路。

己初,高月找到王葛:“我等這就離開,桓郎讓我告知,主吏忙,不便打擾,不必相送。”

糟了,一聽就是氣話。王葛小跑著來江邊,桓真一行人全上馬預行。她揚起笑臉快語解釋:“野山風景好,我以為桓郎君要在這裡留兩天,才想著趕緊交待完匠工做事。”盯著他神色變化,她心裡一咯噔,喊阿薪,“去牽馬,前路難行,我送桓郎君一程。”

晚了。桓真:“野山風景……真好?”

“優勢是佔了個‘險’字,論壯闊比不得會稽山,論秀麗比不上南山。”

“王主吏常登野山?”

“沒有。桓郎君還是叫我王葛吧。”

“這話你曾跟我說過。”

“是。”

“你既一提再提,我便留幾日。”

“是。”真難纏啊,留就留吧,繼續躲他、攆他當真結仇了。

桓真把鞭朝高明一扔,得意下馬。

王葛:“昨夜沒來得及問,桓郎君可如願進入司州護軍營?”

桓真笑著點頭,說道:“在司州,少年護軍營也叫牙門軍預卒。中軍,分宿衛軍與牙門軍,兩軍共三十六營,每營三千二百人……”

王葛知道桓真是在教她,阿薪提前在灶棚邊鋪好延席,二人坐下後,桓真繼續說:“以後諸州少年護軍營,武比之後,全要進入牙門軍預卒營,待成年後透過武比進入牙門軍。牙門軍與宿衛軍一樣,分騎兵、步兵、射聲兵……”

漸漸的,二人又像前往平州路途上一樣,一個講述認真,另個學習認真。王葛原本就有進將作監的籌算,為弄清林下是不是司馬攸,更得去洛陽!

江水起,江水落。

兩天後,野山江跟沒造過孽一樣,退回原本的水位線。但賈舍村裡菜蔬遭殃、畜禽生病,都隨著氣溫升高愈發嚴重了。百姓從早到晚哀聲不停,奔波於臨水亭、鄉里。亭吏、鄉吏不可能顧上每一家,無奈下,有百姓來秩幹匠肆求助。

桓真的部曲有五人擅治畜病,高明、高月均會醫瘡疾,馮織會醫折傷,馮衣擅診帶下病(婦科疾病)。

七月二十八,桓真留下大半部曲為周圍鄉民排憂解難,攜五人和王葛隊伍一起回葦亭。

路過賈舍村時,一些村民正在賈地主家帶領下清理官道上的淤泥,到處充斥著惡臭,但大片的積水沒有了。

王葛不放心三房宅院,還沒到村北,就看見王竹扛著未耜迎面而來。“阿竹。”

“從姐。”在這段路遇上從姐,王竹知道從姐是特地來看他的,趕緊先說:“昨天我讓護衛阿叔們回去了,他們把家裡漏雨的地方都修好了。”

“村外的路還很難走,佃戶糧夠,你過兩天再去坡田。”

“我知道,我是去村西官道鏟泥。從姐放心,我自願幹活,不向賈家討糧吃。”

官道想維持久,除了自身質量達標,也得人力給予養護。這種活通常由鄉野大戶招募,受招的人能得到些許谷糧。由此可見村東賈家現在的家長非一無是處,至少比那個吝嗇鬼賈風強。

已經走到這了,和從弟告別後,王葛仍從宅院過路。桓真與她並騎,問:“你幼年和同伴鬥鵝玩耍麼?”

“沒有。那時家裡買不起鵝。”

“和同伴騎竹馬爭輸贏?”

“也沒有。我阿父不能視物,那時不像現在走路好,我一眼看不見他,他怕我跌倒,我怕他跌倒。”曾經那麼坎坷的生活,度日如年,原來用一句話就概括過去了。

“那也沒玩過彈弓了?”

王葛笑:“沒有。”

“你以後時常在外奔波,靠人不如靠己,練弓最適合。但這個年紀才開始練稍晚,加上臂力欠缺,練大弓不如練彈弓。我教你吧。”

“謝桓郎君!我一定用心學!”

從文渴望名師,從武也一樣。桓真的彈弓本領強,必然是剛入門時就有好的武師教。她跟著桓真學,相當於跟良師學。

陽光真好啊。桓真心裡問:那我再教你鬥鵝、騎竹馬吧,假裝我們從幼年也這樣相知相識。

他自小性格偏執,自己也知道這點,不知何時、為何動了心?那動了就動了!何所懼!天地再險他都敢闖,王葛再狡智,他也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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