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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為近之意,同‘邇’。那何謂‘雅’?此處之雅……為雅言,雅音。”
“書音為文字枝葉,小學為文字根本。”
“我等求學是為開智明目,是為自補不足,是為修身利行,是為行道利世!”
“若因讀書識字,便自以為是,凌忽長者,輕慢同列,只知求進、炫耀,不如無學!”
左夫子的鏗鏘教誨,猶如一記記金鼓,激昂諸弟子要保持純真本性,以對待文字最初的謹慎、敬畏、謙遜與莊重,去讀書,去學問!成長後,以同樣的純真之心,孝順長者,扶持弱者。
“是!夫子!”這次,王葛是用盡全力喊出的。
眾弟子皆如此。
瓿知鄉,賈舍村。
賈芹的寒衣裡填的還是去年的葦絮,嘴凍成一種難看的深紫色,仍滔滔不絕跟王竹講解文字、道理。其中的陰森寒意,將王竹一句句冰透,直至王竹哆嗦,冷的和他一樣。
“何謂‘啞’?”
“就是讓你有口也不能說話,不敢說話。竹弟,我知你不服,可你想想,這些天除了我,誰還願意和你說話?若這樣過個一年、三年、五年……啊……十年,竹弟,若我也不在此處賃居,鰥翁也不在了,你還能和誰說話?與啞何異?”
“竹弟。你家人當真狠哪,為何單給你起名為竹?何謂竹?就是你明知自身通透,但下堵地、上堵天!除非有人將你砍了、砍成一斷斷,你的通透才能被人知曉!但那時……呵呵,所以‘竹’跟‘啞’有何區別?有口!不能言哪!”
“竹弟啊竹弟,你若不信你家人待你涼薄,你阿父再來時,你大可試著跟他訴苦。訴說想念你的從兄弟、或從姐妹,讓他們來瞧你一眼吧。唉……馬上過年了,若他們都不肯來,他們跟你,還算至親嗎?還算兄弟、姐妹嗎?”
南山館墅。
王葛三口並一口的吃完午食,把竹筒灌滿熱水,趕緊坐回原處,將上午講的內容能記住的全快速刻下來。她刻完一枚竹簡後,別的弟子才陸續吃完。
虎子蹙著眉頭,小聲打個嗝。不行,得調位置,王葛吃飯太勐,他不由自主跟著學她,噎著了。
下午申時起,天又飄雪。
酉初下學,諸弟子向左夫子揖禮,提前互賀年節。虎子最先離開水榭,抄著手,跟小老丈似的蹙眉仰頭,潔白雪片稀疏、毫無章法的飄揚,眼看有一片能落到他臉上。
他安然等著。
結果一把帛傘遮擋過來,傘色青面碧裡,是天車匠肆的總主事謝棠舟。他諂笑脅肩道:“昨日是族叔不對,匠娘子回去一跟我說,我就知道她得罪的是謝郎。族叔沒別的意思,就想詢問王葛匠工跟何人學制的筒天車?她制的筒天車,族叔還能不知其道理麼,我是想著追問到源頭,問到更細緻、更高深的筒天車。如此一來,給咱謝氏的匠師縮短製成真正筒天車的時日,說不定還能趕上春耕呢。”
“難為族叔解釋這麼些。但看來,族叔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打發匠娘子,就是告訴你……制筒車的第一人,就是王葛。族叔起開吧,別耽誤我賞雪。”
“好。”謝棠舟也算知趣,都走到無人處了,臉上的諂笑依然不變。
虎子回望水榭四周,都沒看到王葛,去庖廚,去她屋舍,也沒有。待他回到屋舍,外頭立著兩個童役,一個叫樛木,另個叫芣苢。
樛木說道:“仲郎,宴席時辰將到,大人令我等來接仲郎。”
虎子嘆聲氣,本想跟王葛說一聲的,真不知道轉眼的工夫,她能跑哪去?
王葛去木匠肆了,先找到上回的分主事,談好花五個錢續賃刻刀等工具,再厚著臉皮製兩把木尺,頂了剛才的五個錢。
下等匠工每制一把木尺是一個錢,如此一來,分主事還欠她三個錢。王葛連連擺手,以自己正在學凋刻為由,又討了一堆邊角杜梨木,頂了多出來的三個錢,歡喜而回。
分主事越琢磨、越覺得王小娘子似專門來討廢料的呢?可這些廢料最多也就能切出方整的寸餘大的木塊,能凋啥?
王葛匆匆去庖廚,結果已經熄灶、無人,連灶眼上的灶具全都撤了。
那就餓一頓吧!怕啥!
賈舍村。
王二郎三輩子加起來,除了和野虎幹過架,從來沒和人打過。但今日,還有一天過年,他把阿弟揍了。
一拳搗的王三郎嘴角出血,左臉劇痛。
為何呢?
起因是王三郎下午去鰥翁那瞧長子時,王竹哭訴,說他想念兄弟姐妹了。
“阿父,他們是嫌我嗎?有多嫌棄?除了禾從兄來挑過水,其他姐妹……就連阿蓬、阿艾,我都快忘了他們長啥樣了。阿父,我是不是和他們不一樣了?犯過一次錯,我就不再是王家子了?只有他們是?嗚……阿父,就要過年了,我越來越覺得,沒人願意讓我再回家,我害怕呀,阿父,就因為我犯了一次錯,兄弟姐妹們就都厭惡我了。我改了呀,我已經改好了呀!他們不來看我,怎知我改好了呀!”
王三郎心疼難過,抱住兒郎一陣哭。回家後,他尋思著叫誰去瞧阿竹、還願意勸勸他呢?阿禾肯定不行,阿竹已經見過。阿蓬、阿艾也不行,天冷,他倆時時刻刻都呆在主屋,不管抱誰出來,阿父阿母肯定追問原因。
那就只有阿菽了。
阿菽好,脾氣軟,一跟她說肯定應,也定能多勸阿竹几句。
可是他失算了。
若是以前的王菽,三叔來求,又是這種小事,即便她再害怕井也會應下來、並趕緊過去。
但從姐離別前,特意叮囑過她:“阿菽,我這次離開,時候不短,最放心不下的其實是你。記住,不論誰求你幫忙,只要幫的事得離開咱家院子、幫的哪怕是小事,你也要跟你阿父說,或者告訴大父母。先稟告長輩,再幫旁人。我說的旁人,是指除了大父母和你阿父之外的任何人。懂麼?任何人!”
王葛這番叮囑,原本是防備賈婦透過王禾找王菽的,沒尋思防到了王三郎父子。
王菽:“行,三叔,我先跟我阿父說一聲就過去。”
“哎?別、不用……”王三郎犯愁的就地一蹲。他有些心寒,就這麼點小事,他陪她過去就行唄,還非得跟二兄去說。就這工夫,都已經走到井那了。
“王三!”王二郎怒氣騰騰出來。
王三郎剛站起來,就被搗中腮幫子揍倒。
王翁老兩口過來,大驚!
王禾來拉阿父,被甩開。
“王三!我算知道那黑心豎子咋變這麼壞了,就是你教的!一對黑心的賊父子!在外頭沒能耐、只會朝自家人下黑手!你侄女怕井,全家人都知道,連阿艾都知道!你不知道?你敢說不知道?你要不知道,你咋不先跟我說,讓我送她過去?你一個當叔的,直接找到小輩、湖弄小輩,你還是不是人?啊?她才七歲啊!你明知道她怕井、還叫她去井邊陪你那黑心的兒郎說話?你安的啥心哪!啊?村裡人不知道那豎子為啥去鰥翁那,你不知道?啊?你要敢說不知道,我現在就挨家挨戶告訴村鄰去!”
王二郎三輩子的口才全用在此刻了,罵的痛快不說,王翁、賈嫗還都聽明白了。
王翁滿眼尋掃帚,賈嫗已經拿到手了,嚷道:“我來!我打死這個畜牲!”
掃帚剛舉到最高處,一個牽馬、肩頭落雪的亭卒在院門口喊:“是王匠工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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