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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3章 大愚者之試煉 (一百四十六)

十分鐘後,在伊萊恩拙劣的塗藥技巧和綁繃帶技巧之下,小灰扭傷的右腿至少是纏好了繃帶。

"包紮得還、還行吧?"伊萊恩問。

"除了裹得像是腫了一圈之外,還可以。"小灰納悶道。

"不、不會影響你明天的工作?"白熊人少年又問。

"不…打掃庭院是我擅自在做的。國王陛下說過,即使我不做也沒所謂……"

"啥?"伊萊恩歪著頭:"你、你不是王宮裡的僕人嗎?"

"不完全是。我只是沒有人可以去投靠,就被國王收留在這裡。"那孩子答道:"國王說我只需要留在這裡不露面就可以。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但我還是想做些什麼,就幫忙打理一下庭院。"

"為、為什麼叔叔不讓你露面?叔叔果、果然還是在欺負你?"

"不——"小灰露出悲傷的表情:"這事你可不可以不要深究?"

可是白熊人少年又用那種水汪汪的無辜的眼神,看著對方。

於是那名灰紅色毛髮的獅人少年,再次無奈地嘆氣:"國王真的沒有欺負我。我…我和過世的王后有點……血緣關係。父親帶著我在外面生活,但是父親得了重病也過世了。父親離世之前囑咐我,要我來投靠國王陛下。所以我就來了。"

獅人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膝蓋。他的膝蓋和身體其他部位的顏色不一樣,那個地方的毛髮是血一樣的鮮紅色,乍看上去就像是在流血一樣。

但伊萊恩如今在燈光之下看得更清楚了,小灰那個部位的毛色才是他真正的毛色。他的身上原本似乎有某種灰色的塗料,在掩蓋那個紅色的毛髮。但是他的膝蓋被地面的溼氣弄溼了,那個塗料也失效了,他原本的毛色就顯露出來。

"但是……我身上的紅色毛髮被認為是禁忌。"小灰繼續說:"這個血一樣的毛髮據說會招致災禍,一直被其他獅人忌諱著。如果我在公眾面前露面,如果讓人知道國王陛下的王宮裡養著我這樣不詳的人,一定會給國王陛下帶來麻煩吧。所以我才不能露面。你……懂了嗎?"

白熊人少年愣定了一會兒,然後才信服地點了點頭。

"所、所以叔叔真的沒有欺負你?"

"沒有。國王陛下是個好人。"小灰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些許灰色的粉末,往自己的膝蓋上塗。

很快地,他膝蓋上血紅色的毛髮就被那個粉末沾染,變成骯髒的灰紅色。那應該是某種染料粉劑……又或者單純只是滑石粉。

"他連我這樣的……這樣骯髒的傢伙,也接納下來了。沒有國王陛下的收容,我恐怕早就流落街頭了吧。"

可是伊萊恩還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叔、叔叔他……讓你躲在這裡,讓你用這個髒髒的粉末掩蓋自己,讓你生活得這麼不自在……這也、也不是在欺負你?"

也許是問題問到了點上,小灰露出更為痛苦的表情:"如果這也算是欺負我,那也我是活該的。"

"什、什麼?"

小灰急著中止對話:"你真的得回去了,王子殿下。要是被國王陛下發現你有和我接觸過,他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可是……"

"我知道王子殿下很善良,連我這種人都會關心。但是你真的不用管我。一切都很好,我沒關係的。"

白熊人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因為實在太晚了,他也知道自己得回去睡覺了,這裡的事情只能暫時作罷。

"我、我可以再來找你玩嗎?"但是他固執地說:"你一、一個人住這裡,不會很寂寞?"

"我甚至不應該和王子殿下你接觸。"

"我、我不管。叔叔欺負你,我不、不想跟著一起欺負你。"

"所以說國王陛下並沒有在欺負——"

"我不管。"伊萊恩打斷道。

小灰捂著臉:"你們全都一樣地固執…淨會給人添麻煩。"

"抱、抱歉。"

"不,是我很抱歉。"獅人少年又道:"我明天會告訴那些給國王陛下傳話的人,說我扭到了腿,需要靜養一週。這段時間裡,大概沒有任何人會到這裡來吧。你……可以來找我,只在晚上偷偷來的話。希望國王陛下不會察覺到這件事吧。"

"好,好啊。"白熊人少年竭力擠出一個微笑。但其實他平時也不怎麼會笑,他的假笑非常拙劣。

"那麼,你真的該回去了。我也得去睡覺了。"小灰坐在床上,他那張床有點髒髒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經常使用那個粉末給自己的毛髮染成灰紅色,一部分的粉末落到了床鋪上。

"不、不洗個澡嗎?"

"不洗……洗了的話,身上的毛髮豈不是要變回原來的顏色了。那個……不詳的顏色。"

那明明只是迷信。伊萊恩心裡想。大人們只是因為迷信就欺負小灰嗎。太不公平了。

"既、既然沒人會來,為什麼還要藏著?"白熊人少年於是說:"去洗、洗個澡啦。弄、弄乾淨身體,才能舒舒服服地睡覺吧?"

"事情沒你想象中的簡單。"小灰沒有理會伊萊恩的提議,躺在床上拉上被單,把自己蓋住:"快回去吧。晚安。"

他在那裡裝睡,是徹底不打算搭理伊萊恩了。

"那麼晚、晚安,小灰。"伊萊恩只能轉身離開。

"不是小灰。"獅人少年卻說:"艾迪。"

"艾、艾迪嗎。"白熊人少年更正道:"晚安,小艾迪。"

"不要擅自在別人的名字前面加個[小],笨蛋。"那孩子抱怨道。

伊萊恩露出苦笑:"那、那你也不準叫我王子殿下。"

"……你還是隨便加吧,愛怎麼叫我就怎麼叫。"對方放棄得很快。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的晚上,伊萊恩都找了個藉口去庭院納涼,然後偷偷去找小艾迪玩。

實際上那也不算是去玩,每天晚上他能留在那個小屋子裡的時間十分短,也就夠喝完一杯茶,看看漫畫什麼的。

艾迪的生活非常清貧,雖然基本生活是有保障的,卻好像沒有什麼娛樂。因此伊萊恩總是偷拿幾本已經看完了的漫畫過去,和那孩子一起看。那孩子看著那一本本描繪著超級英雄的漫畫,眼睛在發著光,看得入迷。白熊人少年原本想把漫畫書送給艾迪,可是那孩子卻拒絕收下,說要是漫畫書被國王發現了,就糟糕了。沒有辦法之下,伊萊恩只能每次都把漫畫書帶過去,離開時也帶著書離開。

"話、話說回來,這是什麼茶?"第五天的晚上,伊萊恩一邊翻閱著漫畫,一邊問。杯中的茶有一股讓人安心的香氣。

"香草茶…混有香子蘭的紅茶。"艾迪答道,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漫畫書:"索里斯王國可是盛產香子蘭豆莢的國度哦,香子蘭豆莢是世界上最名貴的食用香料之一,最上等的香子蘭豆莢有接近黃金的價值。這也是索里斯王國如此富足的原因之一。"

"這、這麼厲害嗎?那我們喝的這個——"

"只是用別人做香料時的餘料,做的粗茶啦。"艾迪答道,又喝了一口茶:"抱歉,沒能拿出什麼名貴的東西來款待王子殿下。"

"沒、沒有的事。"伊萊恩也喝了一口茶,回味著那在口腔中飄蕩的香氣:"這個,很香,很好喝。"

"和王子殿下一樣香。"

"……啥?"

"王子殿下你身上的也有股香子蘭的香味。是平時使用的洗髮水的味道嗎?這該不會就是你的體味吧?"獅人少年停下翻閱漫畫的手,轉過頭去:"我……喜歡這個氣味。這個氣味是家鄉的氣味。"

"笨、笨蛋……"伊萊恩紅著臉。

然後獅人少年的耳朵動了動,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他趕緊站起來收拾桌面上的東西:"躲起來,躲到床底下,快點!"

"哈?為,為什麼?"

"可能是國王陛下要來了,要是讓他看到你在這裡的話,會很不妙!"艾迪收起伊萊恩的茶杯,急道:"快躲起來!"

沒有辦法之下,白熊人少年鑽到床底下躲著。有點髒。

這時候也響起了敲門聲:"可以進來嗎?"

"稍等……請進!"艾迪收拾完漫畫和茶杯,才答應道。

"晚上好,艾迪。"推門進來的果然是國王。

索里斯王居然會在深夜造訪這種不起眼的小屋,見一個隱居的少年。真是奇怪。

而且平時那個對誰都面露微笑,很溫柔的國王,此時的神情卻很嚴肅,沒有展露過一絲半點的微笑。

……彷彿他打出心底討厭這名獅人少年,卻又不得不和這名孩子打交道。

"晚上好,國王陛下。"艾迪答道。

"我怎麼聞到有股氣味?"國王坐下之後問道。

"我泡了香草茶,剛收拾完。國王陛下也要喝一點嗎?"

"不必了。"國王斷言拒絕道:"聽說你扭傷了腳。狀況如何?"

"沒大問題,很快就會痊癒的。"艾迪看了看自己的腳,他的腳踝上還綁著伊萊恩給他包紮的繃帶。

"真是拙劣的包紮。你自己給自己包紮的?"

"嗯嗯。"獅人少年坐了下來,和國王面對面坐著:"請問國王陛下深夜造訪,有什麼事嗎?"

"來談談你的去向。"國王用冷淡的語氣說著:"把你一直留在王宮裡,也不是辦法。我已經跟人商量過了,有好幾戶人家願意收養你。"

"我不要。"艾迪嘟噥著:"我留在這裡就好…一輩子留在這裡都可以。我想要見到他,哪怕只是隔很遠地看著。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能這樣把我們分開。"

"不!你沒有這個資格!"國王暴怒起來:"你是那女人和那個傢伙生下來的孩子,你體內流著骯髒的血!"

"即便如此,"面對滿臉怒氣,十分可怕的國王,獅人少年依然用平靜的神色應對:"我還是要留在這裡。我知道的,要是國王陛下就這樣把我送走,我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他了。然後總有一天,我會像個平民那樣長大,而他會成為下一任的國王,我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我這輩子連再見上他一面都做不到。我不要變成這種樣子。"

"你留在王宮,也不會和他縮短距離。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想有一天和他兄弟相認?"國王的臉色變得更加糟糕,從原來的漲紅的臉變成鐵青:"你想告訴他,他所崇拜的那個母親,其實是外出和人偷情的蕩.婦,一個卑賤的女人?你要……毀掉這一切嗎?"

"不。不——!"少年搖著頭:"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只要能在這裡,遠遠地看著他長大,就好。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國王,而我永遠只是王宮裡一個卑微的僕人。但是我能遠遠地看著他,這就可以了。"

"我憑什麼信任你?"國王問:"我活著的時候你就這麼囂張。天知道我哪天不在人世了,你會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給那孩子聽?你真有可能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嗎?"

"我什麼都不會說。讓他知道真相的話,一定會傷害到他。我不會傷害他。受傷的只有我就夠了。"艾迪答應道:"而且即使我告訴他真相,他會相信嗎?這只是一個平民的一句戲言罷了,誰都沒有辦法去證明,誰都不會去相信。"

"是嗎。"國王突然站起來:"我姑且這樣相信你,姑且——"

話只說道一半,國王突然伸出他的大手,一把扼住艾迪的咽喉,把那瘦弱的孩子整個吊起來:"——又或者我應該就這殺了你。死人是不會透露秘密的!"

"呃……呃啊啊!"獅人少年發出痛苦的叫聲,但那聲音逐漸減弱。國王的大手是如此孔武有力,其實瞬間就可以扼斷艾迪的喉嚨,讓那喉嚨甚至頸椎骨受到不可修復的損傷。但他只是扼住,並且逐漸地增大扼力。

"你和那傢伙一樣囂張。你和那個女人一樣固執。他們把最糟糕的特性都遺傳給你了,特別是這個受詛咒的紅色毛髮。"國王一邊吊起艾迪,一邊唸叨道:"為什麼我就必須照顧你這種臭小子。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為什麼被背叛的總是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對那傢伙,對那個女人,還不夠好嗎?"

"救…命……!"孩子低聲喊叫道,幾乎用他剩下的最後一口氣。

伊萊恩躲在床下瑟瑟發抖,本來想衝出來幫助艾迪的,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動起來的氣力,甚至沒有發出聲音的氣力。這個時候出去的話,國王甚至有可能把他也殺了——直覺是這樣告訴他的。

然而幾秒之後,國王還是鬆開了手,把艾迪像用過的髒布一樣扔在地上。

"你求饒的聲音,也和那個女人一樣呢……"國王痛苦地說:"只知道求饒,卻不知道道歉。那個女人到最後也沒有向我道歉。哪怕躺在病床上鬱鬱而終,卻始終沒有向我道歉過半句。你們母子都是這樣過分的人。"

"咳咳咳……對、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的[對不起],我想聽那個人說[對不起],卻永遠聽不到了。你的道歉沒有半點誠意,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道歉。你啊……你降生到這世上,本來就是個錯誤。"國王怒道,然後他推開門。

"真讓人不快。"

語畢,國王就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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