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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沉淪之於噩夢 (下)

------人總是被自己創造的深淵所吞噬。

亞瑟下意識地看了看刻在山洞前礁石上的那句話,那看似是警告的標語,被海風海潮長時間的風化侵蝕,已經變得難以辨認。

"差不多快要遇上了吧?居然沒有人哭著往外逃嗎。"煞星冷笑道。

"遇上夢魘,最初是逃不掉的。"亞瑟道,"它會先用'入夢'的魔術來強行進入你的意識中。"

"然後在你的意識中製造各種最讓你恐懼的幻象。"格林薇兒道。

"恐懼?"亞瑟搖了搖頭,"不。不僅僅是恐懼。夢魘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能讓你看見自己的罪孽。"

"罪孽?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格林薇兒道。

"你沒有進去過嗎?"

"當然沒有了。在這裡做救護的工作倒是很多次了,但是要我進去?不用了謝謝。我對蓋亞騎士這種頭銜沒有興趣,而且我根本不想見那種噁心的生物。"

"很明智。"一旁的煞星道。

"咳咳。"亞瑟乾咳了一下,"北天騎士團的騎士們潔淨自愛,沒有犯過什麼可怕的罪,所以應該不會遇上吧。夢魘顯現出來的[懼象]和[孽障]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應該看不到[孽障]吧。"

"那有什麼差別嗎?"

"差別就大了。看見[懼象],只要一個人有足夠的勇氣,就可以克服它。但是看見[孽障],也就是自身過去的罪孽的人,會被內疚和罪惡感所吞噬。要克服自身的[孽障],需要的不是勇氣,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該死!別賣關子,快告訴我啊!"煞星怒道。

"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這個需要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到,需要的[那個東西]不是用言語能夠表達出來的。"亞瑟冷笑道,"你如果想知道的話,很簡單,你也進山洞去會會夢魘,就能切身體會到了。"

"想引誘我上釣?才沒有那麼容易!"煞星不以為然地說,"也罷,我等那群小鬼出來以後再問他們好了。"

"前提是他們之中真有人能夠克服[孽障]。"格林薇兒冷笑道。

亞瑟聳了聳肩,不說話了。他心裡還是有點擔心貝迪維爾的。帕帕洛夫的事情,可能會變成一個無法逾越的[孽障],最終毀了那孩子。

為了克服[孽障],所需要的,是一個人直面自己過去的黑暗,並且跨越這些黑暗的,[決心]。

所需要的,是面對自己的罪孽還能堅定不移地跨過去的,[信念]。

對於一個人而言,過去的罪孽,是最難跨越的。但是,如果能跨過這道坎的話------他就能真正的成長起來。

一個人的內心,至少要有這樣的強大,才有最起碼的資格升格為蓋亞騎士。

潘托拉肯的騎士資格試煉,一向都是這麼嚴酷的。

狼人少年冷笑著。

另一名白熊人少年,大約比他的弟弟年長一至兩歲,現在正被困於弟弟事先準備好的陷坑之中無法脫身。

弟弟坑害哥哥的事情早已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這一次,幾乎要了哥哥的命。

"貝貝?是貝貝嗎?不要再玩了,拜託放我出來啊!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的話,媽媽要擔心的。"白熊人少年喊道。

貝迪維兒沒有回應。當然不會回應了。回應的話,不就等於承認了這是他的惡作劇嗎?

狼人少年不知道,哥哥掉下陷坑的時候跌斷了腿,現在還一直骨頭外露,在流著血。不管白熊人的再生能力再好,鋒利的骨頭碎片仍然把腿部弄個皮開肉綻,一直無法順利再生。

狼人少年也不知道,哥哥被大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整條村子的人出動去找一個被困在野外的孩子,找了足足一個晚上。

他只知道,再見到哥哥的時候,哥哥已經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白熊人強韌的生命力讓帕帕洛夫免於一死,但是他還是躺了足足一個星期。

"我知道這是你做的。"媽媽的語氣裡帶著責備,但是帶著更多的,卻是悲哀,"貝貝,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你就不能對你哥哥好一點?你有爸爸和媽媽的愛,但是他卻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你就不能把這些愛,分一點給他?"

這時只是個孩子的貝迪維爾並不能理解。

他只記得爸媽對哥哥的寵愛,遠超於對自己的寵愛。

他只記得因為各種小事而被爸爸打,但是爸爸卻從來沒有打過哥哥。

他只記得這次的事情讓他結結實實地捱了爸爸的一記耳光,到這時候臉上還一陣火辣辣的痛。

晚上,他睡不著,從房間溜出來上洗手間的時候,從爸媽房間的門縫裡,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這下該怎麼辦呢?龍神官大人要是這樣一睡不起的話------"媽媽的聲音道。

"放心吧,他會熬過去的。已經請來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藥......他能熬過去的。"爸爸的聲音道。

"但是,貝貝他------"媽媽的聲音質疑道。

"我已經好好地教訓了他一頓,讓他以後也不敢在去惹龍神官大人了。這不懂事的小子......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要親自把他的手腳給打斷。"爸爸的聲音憤怒地道。

狼人少年沒有作聲,他只是靜靜地回到了房間。

他看著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哥哥,這時候的他,卻萌生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爬上哥哥的床,冷不防地,雙手掐住哥哥的脖子。

白熊人帕帕洛夫原本已奄奄一息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無法呼吸,漸漸開始窒息的表情。

貝迪維爾靜靜地哭著,但是雙手卻掐得越來越用力。他平靜又充滿了殺意的雙眼,在昏暗的房間之中死盯著哥哥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還差一點,他就死了。死了,就永遠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不會再來爭奪爸媽給我的愛了。"狼人少年這麼想著,"只要用更多的力,就能殺了他。我能做到的,我會做到的。"

"他死了我就能夠過得幸福。"

可是,猶如在保護自己的弟弟一樣,白熊人是雙臂,溫柔地抱住了貝迪維爾。

"不要哭,貝貝。"

是眼淚滴在哥哥的臉上,喚醒了昏迷中的哥哥。哥哥馬上知道了自己正在被弟弟的那雙小手所掐住,正在被扼殺著。

但是他沒有恨過弟弟。他只是,憐愛地,抱緊了正要殺自己的弟弟,想要讓弟弟停止哭泣。

他說不出話,但是這時候的他真誠地祈禱著。

如果殺了我能讓你好過一點,那麼就殺了我吧。

然而,弟弟最後還是鬆開了手。帕帕洛夫摟著因哭泣而顫抖著的弟弟,他自己也哭了。

"對不起。還有,謝謝。"

在那一瞬間,村子燃燒起來。

哥哥擋在襲擊者面前,好讓弟弟有機會逃走。

弟弟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黑色的不死鳥掠過了二人的身旁。

手臂被焚燒,為貝迪維爾撕心裂肺的劇痛。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哥哥帕帕洛夫已經為了保護他而被燒成了焦炭。

"對不起,貝貝。"哥哥的聲音在貝迪維爾周圍迴盪,"現在我終於都要消失了。你終於高興了嗎?"

"不!------哥哥!!!"狼人少年伸出手去想抓住正在不斷遠離的哥哥的身影。

然而他的手已經被焚燒,肌肉從手臂上剝落,露出白骨,然後白骨也在火焰中被燒成了灰,散落一地。

看似近在咫尺的哥哥,這時候已經完全化成了灰燼,隨著火焰的餘溫,一同在風中消散。

"哥哥!!不!等等我!!"貝迪維爾高喊道,"別走!!我還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說,我還沒有好好地向你道歉!!"

"我的幸福可以不要!我只想拿來換回你的性命------那怕只有一刻也好------活過來啊!"

"我只想告訴你,我仍然是愛你的!"

無論如何呼喊,等待狼人少年的只是虛無和黑暗。

(哥哥的確是死了,不會再回來的。)

(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都是我的錯。)

黑暗,像是濃重的墨汁一樣,把貝迪維爾全身染黑。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然後他,開始在黑暗的海洋裡往更深處沉淪。

(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哥哥死了,再也不會回來。)

(這個世界上,又剩下我孤單一個人。)

(與其這樣繼續苟延殘喘,還不如我也一起消失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放棄思考,停止呼吸,然後任由身心都被黑暗所吞噬。)

(如果變成再也不存在了,也許反而會樂得輕鬆。)

(好想死。)

就在貝迪維爾幾乎要完全沉入黑暗的海洋之中時,一隻發著微光的手拉住了他。

貝迪維爾重新被拉出黑暗的海洋,而這隻發著微光的手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白熊人帕帕洛夫。

"哥哥......?"

在微光之中的帕帕洛夫,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對著貝迪維爾微笑,並且搖了搖頭。

那隻手,是那麼的溫暖,帶著白熊人手掌上特有的,些許的溼潤。

這種溫暖的感覺,就和當初被哥哥抱在懷裡的溫暖感覺一樣。

"已經,不要緊了吧?"

"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是孤獨一個的。在你的世界裡,早已有著無數的光明。這些光明會照耀你的一生。"

貝迪維爾放眼望去。在哥哥身後,有一個個熟悉和陌生的臉孔。他們一個個都發著微弱的光芒,就象是為了照亮貝迪維爾前進的道路似的,這些光芒,一直往無限的遠處延伸,直到,無盡的,未來。

站在人群最前頭的亞瑟,向貝迪維爾伸出了手。

"快跟上。"亞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徹,像是要把黑暗和冰冷斥開。

感覺到帕帕洛夫在自己的背後推了一把,狼人少年往前跌去,並下意識地向亞瑟伸出了手。

貝迪維爾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在山洞中,手中抓著自己的項鍊,而那個項鍊上的白色石頭仍在發著微弱的光芒。

他花了約一秒鐘的時間去回想自己在這個漆黑山洞裡的理由。

然後他懂了。他所看見的一切都只是幻覺,夢魘的魔術所製造的幻覺。

那邪惡的東西,還在不遠處觀望著,沒有襲擊過來或者逃跑的意思。

不,與其說它沒有攻擊或者逃跑,還不如說,它根本不能移動。這種精神攻擊魔術,恐怕非常消耗精神力,需要高度的集中。在這個過程中它無法移動。

一旁的其他少年們,則倒在地上**不絕,依然被夢魘製造出來的噩夢所折磨。現在醒過來的只有貝迪維爾而已。

"崔斯坦,快醒醒!"貝迪維爾叫道,他摑了魚人少年的臉好幾下,試圖強行弄醒他。

"別,別過來!該死的蜘蛛!"崔斯坦夢囈般哭喊著。

貝迪維爾見怎麼搖怎麼摑都弄不醒崔斯坦,轉而去檢視托維爾的情況。豹人少年正抱成一團,痛苦地呢喃著:

"不要。好疼。求求你,放開我,放開我喵!!------"

"振作一些!托維爾,你看見的都不是真的!"貝迪維爾仍然試著搖醒豹人少年。

"不要!爸爸!不要這樣看著我喵!"那孩子的夢囈根本無法停止。

"並不是我想要變成這樣的怪物喵。"豹人少年哭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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