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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年紀尚小,還未出宮建府。按規矩他應該和皇后一起住,但皇后誠心禮佛,青燈古佛枯燥無趣,三皇子便日日往東宮跑,儼然已經住在了東宮。

日暮西沉,白煥坐在簷下翻過一頁書,忽地聽見偏殿裡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還有弟弟憤怒的咆哮。

白煥嘆了口氣,放下書走過去。

還未進偏殿的門,一隻煙雨青的瓷瓶就在他面前粉身碎骨。宮女們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出什麼事了?”白煥問。

他聲音溫和清淡,卻輕而易舉地澆滅了三皇子的怒火。三皇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委屈至極地撲到白煥懷裡嚎啕大哭。

“我要去見外公,我要讓外公殺了楚識夏!她居然,居然……”居然讓人當眾打我的屁股,我長這麼大,連太子哥哥都沒打過我的屁股!三皇子滿心羞憤,恨不能一劍捅死楚識夏。

“她怎麼了,傷到你哪裡了?”白煥神色一變,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摸索起來,卻沒發現他少了半根頭髮。

三皇子咬牙切齒,臉漲得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那就是小孩子拌嘴,別總是要打要殺的。”白煥責備地看著三皇子,“楚小姐是將門出身,性子難免烈一些。她一個人在帝都,你別總是欺負她。”

三皇子目瞪口呆,手指顫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我欺負她?”

天地良心,他哪次在楚識夏手底下討到便宜過?

白煥思及那日早膳,楚識夏滴水不漏、恰到好處的言辭,又想到皇帝多疑,便嘆起楚識夏在帝都如履薄冰的不易來。

他再一看無法無天的弟弟,更加生氣,“對,就是你。從今日起,太學的佈置的功課都要交由我先看一遍。你老老實實在東宮看書,不許再出去胡鬧。”

——

羽林衛一衛所。

窗外人頭攢動,燕決推開窗戶,看見三五成群的同僚嘻嘻哈哈地往外面湧去。

“出什麼事了嗎?”

同僚們擠眉弄眼的,滿臉幸災樂禍,“三衛所的人讓新衛長給吊起來了,不夠掛的跪了一地。”

“新衛長?”燕決一愣,三衛所都名存實亡多久了,怎麼還來了個新衛長?

“雲中楚家的大小姐啊!”

燕決打了個激靈,翻窗而出,竄進了人流中。還沒到三衛所的院子,就聽見了鄧勉噴出來的汙言穢語。鄧勉是個欺軟怕硬的,被逼到這份上,實在是沒辦法往後縮了。

“你接著罵,”楚識夏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裡,“正好讓我領教一下帝都罵人的花樣。”

鄧勉罵累了,痛哭流涕道,“我錯了,楚大小姐……不,楚衛長,從今天開始我唯您馬首是瞻,您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您把我放下來吧……”

匯聚到三衛所前的人越來越多。

羽林衛三衛所是毒瘤中的毒瘤,其餘羽林軍中或許還有軍戶,即便閒散些也不敢太過輕慢,但三衛所不一樣。

三衛所是個“三不管”的地方,皇帝不管,羽林上將軍不管,連朝堂上的文官都不管——其中難免就有他們的子侄。這麼多年,只有言官鍥而不捨地寫奏摺彈劾三衛所,卻沒辦法從他們身上刮下來一層皮毛。

說楚識夏這是太歲頭上動土,也不為過了。

“好啊。”

楚識夏拈起一塊碎瓷片彈射出去,割斷了麻繩,鄧勉“撲通”一聲落到地上。鄧勉重獲自由,雙腿卻軟得站不起來,惡狠狠地朝四周一瞪,“看什麼看?”

掛著的人陸陸續續被楚識夏放下來,臊眉耷眼地跟她認錯。

三衛所前的人也漸漸散了,只留下燕決站在原地。

“原來是燕小侯爺。”楚識夏一笑,“要不要到寒舍喝口茶?”

——

秋葉山居。

楚識夏煮茶的手藝是楚明彥教的,楚明彥的耐心出奇的好,點茶、咬盞樣樣有條不紊。楚識夏飛揚跳脫,總是不願意老老實實地坐在爐子邊,往往被他狠狠地敲額頭。

“楚小姐今天這件事,做得過了。”燕決不大讚同地說。

“我曾拜訪小侯爺的事,小侯爺會告訴陛下麼?”楚識夏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地問道。

燕決略一沉吟,堅定道,“不會。”

“我以為小侯爺對陛下忠心不渝。”楚識夏含笑。

“陛下如今虎狼環伺,這件事只會使陛下徒增疑心罷了。何況楚小姐問的話,並沒有什麼要緊的。”燕決道。

“那前次加上此次,墨雪一併謝過。”楚識夏微微頷首,“現在我來回答小侯爺的問題,我並不指望今日之事就能收服三衛所,相反,他們也許還會記恨於我。”

燕決皺眉,“為什麼?”

三衛所的“少爺兵”背後根深樹大,楚識夏此舉無異於在朝中樹敵。

“小侯爺以為,羽林衛如何?”

“羽林衛多為世家子弟,驕縱頑劣,不堪大用。”

“禁軍如何?”

“與羽林衛相差無幾。”

“京畿衛又如何?”

燕決逐漸咂摸出點不同尋常的意味來,“京畿衛多為軍戶出身,訓練有素,比之羽林衛和禁軍,相差不止一星半點。”

“禁軍護衛宮禁,羽林衛管束世家子。然而無論禁軍統領姓什麼,羽林上將軍是誰,在京畿衛面前,兩軍不過一張薄紙。”楚識夏的指節在桌上一扣,震人心絃,“而京畿衛,十年以內都還姓陳。”

燕決瞳孔一顫,震驚地看著她。

這話雖然大逆不道且誅心至極,卻是帝都個個明眼人都回避的事實。

“陛下為什麼能把你安排進羽林衛,又為什麼能直接授我羽林衛三衛所官銜?”楚識夏一手撐在桌案上,微微俯身靠近燕決,輕聲道,“並非陛下技高一籌,只是‘那位’不在乎。”

用兩支一捅就穿的軍隊迷惑皇帝,讓他以為自己尚有和攝政王一斗的實力,暫緩他對東宮的戒心,再划算不過。

然而燕決想的更直白——倘若攝政王逼宮,擁護太子繼位,羽林衛和禁軍根本沒有抵擋的實力!

攝政王並非不能,只是還不想。

“羽林衛已經爛到了根裡,除刮骨療毒之外,再無他法。”楚識夏眼睫一掠,像是湖面驚鴻的影,婉轉寫意,睫毛下的眼瞳波光粼粼。

“虎口奪食,楚小姐好膽色。”燕決歎服。

“小侯爺不也一樣嗎?”楚識夏笑了笑,流露出幾分真心實意來,“我於權位並無貪戀,只想家人安好……可身在帝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很多事由不得我。縱然前路刀山火海,我也只有闖一闖。”

燕決沉默了。

燕決又何嘗不是如此,若他不爭不搶,他和妹妹早就被那群居心叵測的親戚生吞活剝了。他投誠皇帝,不止為酬報國之志,也是為求王權富貴。

“天色已晚,我就不留小侯爺了。”楚識夏擺出送客的手勢,“日後就是同僚,勞煩小侯爺多多關照。”

——

晚飯,玉珠痛苦地坐在桌前,看兩個祖宗隔著一張桌子對峙。

楚識夏抱著胳膊坐在一側,頭上繁複的珠翠都卸了下來,沒有妝容修飾,英氣勃勃的眉眼只有孩子氣的囂張,卻沒有鋒利的戾氣。沉舟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活像尊玉石菩薩,臉上每一根線條都透著冷硬。

“我說過,不管聽到別人說什麼,都不能下那麼重的手。”楚識夏按捺住性子,打算先聽沉舟解釋,“你為什麼要打三皇子的屁股?”

玉珠被這句話砸得幾乎昏厥。

怎麼又和三皇子扯上關係了?

沉舟撇開頭不回答。

楚識夏不依不饒地繞到他面前,掐著他臉頰兩側的肉,筆直地望進他潭水般的眼睛裡,“還是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得罪你了?”

“我討厭他。”沉舟被楚識夏捏得臉頰上的肉擠成一團,嘴巴嘟起來,像個賭氣的小孩子,手語打得飛快,像是生怕楚識夏追問為什麼。

“他就是個蠢貨,對我們沒有威脅。你為什麼討厭他?”楚識夏非要問個究竟,沉舟很少會主動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三皇子跟他連句話都沒說上,怎麼就記恨上了?

沉舟斜斜地覷她一眼,眼神微涼,像是要一點點挑開她的皮肉,把她的心肝脾肺剖出來看個分明。

“我為什麼不能討厭他,”沉舟咄咄逼人起來,“難道你喜歡他?”

楚識夏被他這反常的逼問驚得愣住。

落在沉舟眼裡,這就是預設,他無理取鬧地咬牙切齒起來,惱怒地揮掉了楚識夏的手。

“你胡說什麼,我喜歡管家養的黃狗也不能喜歡他啊!”楚識夏震驚於沉舟的胡攪蠻纏,“我圖他沒斷奶,還是圖他腦子不好使?”

沉舟只聽自己想聽的,緊緊地抱著劍,像是抱著自己唯一的倚仗,重重地別開頭去。

楚識夏一個頭比兩個頭大,直覺今天自己要是哄不好他,這人馬上就要抱著劍離家出走——像被主人拋棄了的小貓,揹著自己唯一的行囊流浪。

“我不喜歡三皇子——不對,你別想扯遠了,你到底為什麼要打三皇子的屁股?”

楚識夏在沉舟面前轉來轉去,像是叼著小貓尾巴打轉的小狗。沉舟擺出一副“我不聽我不聽你就是喜歡三皇子”的樣子,坐在原地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回答她。

玉珠心力交瘁,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孩子氣的兩個人,一個剛剛把羽林衛攪得天翻地覆,一個片刻前還在和沒落侯門的後代剖析帝都軍力局勢。

她重重地捂住額頭,在心裡向遠在雲中的鎮北王禱告——這倆人至少先把飯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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