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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馬車邊經過,女人不乾不淨的咒罵聲她肯定已經聽到了。
就算沒有聽得分明,肯定也從女人喋喋不休的話語之中猜得出不是什麼好話語。
宋青小又與這女人同路,兩人目光相對的剎那,原本以為這厲害的小娘子也要遷怒自己。
卻哪知她在轉頭之後,那小娘子僅只是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燦若山花的笑意,像是想要說什麼,最終卻將頭縮了回去。
“……”
她這樣的反應倒是令宋青小有些意外,腳步剛停,前方的女人一見宋青小沒跟上來,扭頭便見到了她望著驢車的這一幕,頓時勃然變色:
“小賤人,看多了也不怕髒了你的眼睛!見人家穿紅戴綠有車坐紅了眼吧?那錢的來路乾不乾淨還說不清……”
宋青小聽她嘴裡汙言穢語,不由皺了皺眉。
但在未完全弄清自己所處環境的情況下,她並沒有說話,而是默不作聲的往女人走了過去。
這大雜院裡一共住了恐怕十幾戶人,女人陰沉著臉在拐角一間屋子處站定後,見宋青小跟著自己過來了,便惡狠狠的一把將她推得‘蹬蹬’後摔在地:
“自己沒家還是怎麼的?跟著我幹什麼?我可不是你娘!”
她一雙眼睛一挑,伸手往大院門口的方向一指:
“教了多年還是不安份,見了骯髒貨就走不動道,可見你骨子裡就有一種……”
女人罵到這裡,就見大雜院的驢車背後,鑽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約摸四十來歲的男人,身材高壯,穿了一套灰藍的圓領布袍,頭戴灰藍帽,腰懸大刀,面色沉冷。
罵罵咧咧的女人聲音截然而止,眼中露出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之色。
大雜院之間沒有阻隔,女人的嗓門兒又大,先前說的話恐怕全聽到了他的耳朵裡。
他進門之後,目光落到了摔在地上的宋青小身上,接著大步往她而去。
宋青小隻覺得一隻手先是扶住了她身後的揹筐,接著另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提了起來。
“宋……宋爺……”
先前還惡狠狠的女人,一下子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面露心慌。
“麻煩楊嫂了。”
他拉起了孩子,也不提女人先前罵的話,反倒只是衝她點了點頭,女人頓時就急道:
“我……”
不等她開口,男人就說道:
“青小,楊嬸帶你出門,你有感謝她嗎?”
宋青小心念一轉,就猜出一些端倪了。
她點了下頭,順著他的話說了一聲:
“多謝楊嬸。”
“往後就不要麻煩楊嬸帶你出門了,若我辦差時,你就老實呆在家。”
“宋爺,我……”女人急忙要說話,但男人裝著沒聽到一樣:
“有什麼需要的,提前和我說一聲,爹回家時給你帶回來就行了。”
“好。”
宋青小應了一聲。
女人的臉陣紅陣白,先前那些牙尖嘴利,刻薄兇悍的脾性,在這男人面前一下都使不出來了。
大雜院的門後,彷彿有許多人探出了頭,在看她的笑話。
驢車之中,先前與她拌嘴的小娘子也撩開了簾子的一角,露出半張帶著笑意的嬌美面容。
女人的臉一下板得死緊,恨恨的轉身進屋,‘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嗚……你這殺千刀的男人啊,都怨你死的早,丟下我一個孤寡女人活著……”
“當初交的什麼兄弟,替人挨的什麼刀?”
“別人家的事熱心去管,自己家的女人卻不肯多照顧。”
“說是結義兄弟,你死了人家會關照我,可這才幾年,當年的承諾還不是就算個屁了!”
女人在屋裡又哭又嚎,罵聲傳出屋外。
宋青小感覺得到,那抓著自己手臂的大掌,一下就握緊了。
男人站立了半晌,心情像是有一瞬間的起伏。
約片刻後,他深呼了一口氣,拉了下女兒的手:
“回家了。”
宋氏父女的家也在大雜院裡頭,巧合的是與那才搬來的小娘子僅一牆之隔。
男人掏鑰匙開門時,驢車上的小娘子探出了頭。
她一雙妙目在宋青小身上掃了一眼,接著衝她招了招手:
“過來。”
宋青小站著沒動。
男人的手在她頭頂摸了摸,興許是想到了先前女人罵的話,以為女兒喜歡這小娘子的穿著打扮。
畢竟小孩大了,又哪有不愛美的。
“去吧。”
他將宋青小後背上的揹簍提了起來:“大家以後都是相鄰了,不用拘束。”
宋青小一聽這話,才往驢車的方向走過去了。
她並不是因為男人的吩咐才過來的,而是猜測這一切恐怕冥冥之中是有註定的。
山中鬼廟內的聲音,送她進入這個場景,遇到的人和事,再結合那道聲音所說的話,應該都是有關聯的。
至於到底有什麼關聯,就需要她去排查摸清了。
她走到驢車邊,小娘子伸出了一隻手,像是想要來拉她。
宋青小並沒有與她交握,而是抓住了車板,動作麻利的爬進了車中。
“……”
小娘子怔了一怔,接著就笑起來了。
她與女人吵架時性格爽辣不落下風,可這會兒笑起來卻完全不見先前半點兒潑辣的樣子了。
“我還當你們是母女,所以先前不敢招呼你呢,沒想到就是鄰居,那婆子罵的也太難聽了。”
小娘子柔聲細語的開口,接著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宋青小。”
宋青小應答了她一句,至於幾歲,卻並沒有說。
事實上她自己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歲,實力被壓制之後,她的身體也隨之縮小,看起來應該約摸十歲左右。
她打量了一番車廂。
車子並不大,裡面裝了好幾個箱籠,還有一些鍋碗瓢盆等雜物,這美貌的小娘子便擠坐在一個角落之中。
隨著她一上車,車裡位置便更擠了。
雖說神識被制,但憑藉本能的預感,她沒有從這小娘子身上感應到危險、陰森的氣息,這裡也不像是有什麼鬼魔。
既然是這樣,這女人到底是誰?跟那鬼廟之中的聲音有什麼關係呢?
“你又叫什麼名字?怎麼搬這來了?”
她打量完車廂,確認沒有危險後,也問了小娘子一句。
興許是先前看她沉默寡言,見她被女人斥罵卻一聲不吭,女人還當她膽小內向。
這會兒聽她問話,倒覺得有些趣,愣了一下,就抿唇露出笑容,答道:
“我孃家姓張,你叫我張娘子就行了。”
她沒有提丈夫的名字,再加上獨身搬來,可見要不是孀寡的婦人,便是與丈夫分隔兩地了。
“搬來這裡,是因為這裡租屋便宜啊,我懷了身孕,手裡銀錢也不多,在生產之前,得省著點兒用。”
說到肚裡的孩子,她的眉眼一下變得溫柔了很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問宋青小:
“噯,你說,我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啊?”
她問話時,抬起了頭。
一雙秋水似的眼眸中帶著亮光,像是有所希冀似的。
這話倒將宋青小問住了。
不要說她此時靈力全無,就算是她實力強悍時期,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出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
她老實的搖了搖頭,這張娘子也不氣餒,只是含著笑意鼓勵:
“聽說小孩的話最靈驗了,你隨便猜一猜就是了,我也不生氣。”
宋青小聽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
她想起了鬼寺之中聽到的那道聲音,分不清年紀,猜不出男女,某一方面來說倒與這小娘子問她話的情景有微妙的共通之處。
這樣的猜測全無根據,但目前宋青小半點兒線索也無,一些零碎的線索還需要她找到關鍵之處,將其穿插起來,才可以從中找到一條生路。
“男孩吧。”
宋青小應了一聲。
那張娘子撫著肚子的動作一下便僵住了,她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像是露出一絲慌亂也惶恐。
但只是片刻功夫,她就將這一絲情緒壓下去了,又重新換上了笑容。
“男孩也好,男孩我也喜歡。”
她低垂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一絲為人母的溫柔之色:
“這個世道,生出來的是男孩,可能要比女孩幸運許多。”
“她這話什麼意思?”
宋青小聽到這裡,心中一動。
這張娘子聽到自己的話後,並不見歡喜,反倒像是有些害怕似的。
她害怕生的是個男孩?原因是什麼?莫非早前有人曾經給她算過命,且說過一些話令她惶恐?
“你說的很好。”
張娘子笑眯眯的抬起了頭,從腰側的荷包袋子裡倒出了一塊亮晶晶的約如棗核大小的冰糖,拉過了宋青小的手,放進了她掌心之中:
“來,吃塊糖。”
宋青小任她將冰糖放進掌心,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是真的小孩,自然對於這樣的糖並不如何感興趣的。
張娘子這裡暫時套不出什麼有用的訊息,不過她既然就住隔壁,來日方長,總能讓她摸到一些線索。
她將冰糖握在掌心,作勢欲下車。
就在這時,張娘子又喊:
“噯,青小。”
她下車的動作一頓,轉過了頭。
張娘子的目光落到了她赤著的雙腳上,眼神定了片刻,接著笑道:
“你爹的打扮,看起來像個府門差役啊,大家都是鄰居了,將來多互相照顧。”
宋青小一下就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
她這是想借宋青小的口,向先前那高壯的男人祈求幫助。
這裡是貧窮而混亂的街區,她一個貌美大肚的年輕小娘子獨自搬來這裡,又帶了不少用具器物,怕是很招人眼了。
而宋父要是公差,願意庇護她一二,將來她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無論是附近的地痞盲流,還是一些不懷好意的鄰舍,看在宋父的面子上,都會收斂很多。
從她這一句話,宋青小就猜出了她一些情況:
看來這張小娘子要麼孀寡,要麼已經與丈夫分開了,目前是獨身居住。
若是她丈夫沒死,她腹中小孩興許就是兩人分離的導火索——畢竟她年輕貌美,且從她氣定神閒的態度看來,不像是被拋棄後傷心無助的模樣。
莫非是因為她的夫家不喜歡這男孩的緣故?
她心裡想著事,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點了點頭。
張娘子見她應承,臉上笑意更深了。
宋青小下車之後,她還拉開了一側簾子,脆生生的說了一句:
“我這還有糖,下次若是嘴饞了,過來找我。”
“不要臉的騷貨!”
另一邊,女人的屋中傳來的哭聲更大了,還有汙言穢語的怒罵聲夾雜其中,彷彿對於宋青小與這張娘子往來格外憤怒。
那張娘子聽得一清二楚,卻全不往心中去,只是笑意吟吟的看著宋青小回家之後,才縮回了驢車之中。
隔壁一直在搬騰東西,宋青小回了屋,宋父正在生火。
他是個大男人,洗衣煮飯等事幹得並不精緻,煮的食物也就勉強算熟。
大量不知名的植物根莖裡,稀稀落落的有少數幾粒煮得軟爛的粟米泡在其中,顯得清湯寡水,令人一望就半點兒食慾也沒有。
從先前那女人對宋父的稱呼,以及張娘子對宋父的試探,可以看得出來這男人在公門當差。
可此時看來,怎麼好像窮得有些揭不開鍋了?
她端著碗出神,熱氣蒸藤起來,將她臉上的神色矇住。
“吃不下?”
男人倒像是餓了,張嘴灌了一大口稀飯進嘴裡,又見宋青小沒有動,眼皮也不抬,問了她一聲:
“可是因為楊嬸打你,還在傷心了?”
他不提這事兒還好,既然提到了,宋青小順勢將碗一擱,打聽到:
“她為什麼這樣?”
性格兇暴,說話刻薄。
面對宋父時,既有討好,又有一種隱隱壓制的感覺。
“她丈夫死的早,生活很艱苦,大家都是鄰居,將來互相照顧就是了。如果你怕她,離她遠點兒,不要搭理她的話。”
他溫聲吩咐了宋青小一句,又叮囑:
“快吃吧。”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宋青小捧在手中的碗上,那碗裡幾乎看不到幾粒米,清湯寡水的。
他看了看小孩瘦小的臉龐,沉默了半晌:
“發了晌銀後,我會再買些米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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