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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聲音尖銳:

“還說什麼道士高人,我看你們就是江湖騙子,一行人到這兒來招搖撞騙!雲虎山脈,這一趟恐怕你們都要死絕在此地,到時孤家寡人絕後,還個屁的人情!”

“你閉嘴!”

宋長青面色大變,只是他還沒開口,老道士則像是被觸到了逆鱗般,大怒喊出了聲。

對於老道士來說,傳承他衣缽的徒弟便如親生子女般,女人的詛咒令得原本脾氣尚算不錯的他拳頭都握了起來。

“你,你要幹什麼?”

那女人先前還囂張,但一見老道士發怒,仍覺得有些犯怵,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伸手抓住船艙門框之後,才強作鎮定的顫聲道:

“你也要打人麼?”

這一番話頓時將老道士的理智拉了回來。

宋青小眼睛一眯,手腕一轉,正要出手之際,一隻溫熱枯瘦的手卻探了過來,一把將她手腕抓住。

“別說了!”

老道士大喝了一聲,氣得鬚髮都要立了起來,他強忍著怒火:

“船已經開了,這一路我會竭力保眾人平安,一到沈莊,我立即下船!”

“說的比唱的好聽。”婦人仍不依不饒,見他住手,像是知道老道士不敢對自己動手一般,膽子又大了起來:

“誰不知道沈莊如今什麼模樣,還再三提到沈莊,我看你們師徒就是沈莊的‘鬼’,為虎作倀,想騙我們前去送死呢!”

這話一說完,老道士牙關緊咬。

他生性剛烈,如今被一婦人如此指責,心中的怒火自然是可想而知。

吳嬸等人見雙方吵得厲害,見老道士氣得不輕,忙不迭的出面打圓場:

“沈家太太,一人少說兩句吧,道長是有真實本領的,為人正派,我們一家與他結識多年,可以替他保證。”

“是啊,都別吵了,還是看能不能想辦法,讓這船停下來。”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導聲中? 那婦人冷哼了一聲,扭了扭手中的帕子:

“我相公如果沒事便罷? 若要有事? 待此間事了之後,我要找人上這所謂的雲虎山? 砸了你們道門招牌!”

說完這話,她身體一扭,轉回了船艙裡面。

她一離開之後? 船上其他的人也各自散開。

吳家的人、趕車老頭兒等雖說有些擔憂? 有心想要再說幾句話,可船艙外陰氣逼人? 江外霧茫茫一片,這頃刻功夫,船已經駛離碼頭,再看不見眾人先前上船的地方。

江面陰森可怖? 眾人不敢多說? 又都躲進了船艙裡面? 獨留了幾師徒在外面,像是無形中被人擠排了一般。

“師傅——”

宋長青也很生氣,但看了老道士板著的鐵青的臉? 喚了一聲之後,又嘆道:

“我去檢查一番船後,看有沒有異樣之處。”

因為這一樁吵鬧,無形中宋道長便將保護這船人的責任背上了身,難以調息恢復。

老道士忍了怒火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去吧。”

等到宋長青走了之後,他看了宋青小一眼。

宋青小看到他先前發怒的情景,以為他此時要出言責備的時候,他卻嘆了一聲:

“嚇到了沒有?”

她微微一怔,沒料到老道士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他沒有責備她的舉動給他帶來的婦人的尖酸刻薄的指責,也沒有遷怒於她的意思,反倒溫聲問她嚇到沒有。

“沒有。”

她搖了搖頭,目光垂了下來,落到老道士握住她手腕的手上。

與她相比,他的力量實在脆弱無比。

他的天資不算很高,又沒有奇遇,修行到這樣的年紀,勉強達到化嬰之境,但因為專攻道術、驅邪滅鬼之術,使得他這化嬰境的實力更是大打折扣,在宋青小看來弱得驚人。

可是他握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掌卻又寬厚有力,帶著一種想要為她遮擋寒風疾雨般的一往無前的勇氣、決心,這使得老道士的身體之中爆發出遠超出他真正實力的意志。

江外確實陰寒,可這一絲寒意其實傷不到她的,但有老道士溫熱的手掌相比,反倒令宋青小越發深刻的感應到了這些無孔不入的寒氣。

進入神獄以來,她一向自在隨心,行事全憑自己,從不畏縮、避退。

可不知怎麼的,此時被老道士這樣一牽、一問,她心中竟生出一份奇怪的忐忑。

“沒有就好。”

老道士看她低垂著頭,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腦袋。

可手剛一舉起,才發現這個在他印象之中一直乖巧可人的小徒弟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如此高了,哪怕是低垂著頭,也不是他已經可以抬手便可以摸到腦袋的年紀。

“青小。”他溫和的喚了一聲,全然沒有先前與那婦人爭執時的剛直,反倒帶著對於她無盡的憐愛之意:

“我們雲虎山一脈,向來都以驅邪除魔為己任。我入門的那天,你的師祖曾讓我發誓,絕不仗著術法、武功,欺凌弱小。”

他溫聲的教導,可這種輕言細語,對於宋青小來說,卻比厲聲的斥責更讓人煎熬。

她已經明白了老道士的意思,卻並沒有出聲。

老道士為人寬厚,心懷仁慈。

他出身於正統道門之中,也是受長輩呵護成長,到了獨擋一面的時候,便成為了一顆頂天立地的大樹一般,也是一個正直而仁義的人。

可她不一樣。

她生於微末,九死一生之中從神獄之中爬起,經歷許多才保住自己的性命。

所以她行事果決,出手狠辣,卻又情感有所缺失。

兩人無論是看法、想法截然相反,她雖感動於道士的維護,卻並不認為自己的做法錯誤,自然也沒有認錯的意思。

老道士看在眼裡,自然也心中有數。

“你這小丫頭。”他笑了一聲,最終沒忍住,屈手往她頭上敲了一下:

“還以為你懂事了,卻仍是這樣倔強得很。”

這種感覺倒是新鮮得很。

如果是在其他試煉場景之中,有人敢這樣敲她腦袋,早被她擰斷了手臂。

可這會兒她卻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抬頭望著老道士看。

昏暗的光景之下,她的眼神清澈,目光一閃一閃的,表情怔愣,看起來竟可愛得很。

他故意板著臉,但眼中卻含著一絲包容的笑意:

“不想認錯也就算了,但做錯了事,師傅總要給你一個懲處才行,敲你這一下以示小懲大戒,你服不服?”

“好吧。”

宋青小將手放了下來,承認道:

“師傅你敲就敲了,不過我並沒有認為我錯了。”

她坦然道:

“那男的礙事,這船又不是他的,人人都可上得。”

與其跟他唧唧歪歪,不如一腳踹飛了事。

“如果不打斷他的肋骨,可能我們這會兒還在碼頭與他爭執。”

“……”

老道士額角抽搐,聽了她這話,既是好氣,又看她理直氣壯說著將人肋骨打斷的話,又覺得有些想笑。

“可凡事也不能總用拳腳解決,我們是修行之人,本來已經受到了上天眷顧,不應仗著身手便欺負人……”

“怎麼是隨便欺負人?”宋青小對道士這話不以為然。

在她看來,修行來源於自身,屬於逆天而行之舉止。

不過她的反駁也只是點到即止:

“那人家產殷實,穿著綾羅,帶著妻兒僕人,可見也是受上天眷顧的人,卻並沒有因此收斂自己的德行。”

她淡淡的道:

“說不定正是因為他行事囂張,命中註定有此一劫呢?”

“……”老道士目瞪口呆,哪裡說得過她,想了一想,竟然覺得她說得有些道理。

“好吧——”

他捨不得苛責徒弟,又覺得眼前侃侃而談的小女生實在可愛得要命:

“不過下次要想教訓他,也不能當眾出手。”他像是怕讓宋青小不開心般,又補了一句:

“學道之人,多的是方法可以讓他出醜於人前,何必讓人親眼看見呢?”

老道士說到這裡,又瞪了她一眼:

“平時讓你好好畫符不肯,倒是跟你大師兄一樣,學了些拳腳功夫,打人倒是了得。”

“師傅……”

黑船並不大,宋長青轉了一圈回來,在暗處已經躲了一會兒。

他怕驚擾了老道士與宋青小的談話,也怕宋青小在受到責罵的時候,自己出現會讓她難堪。

但聽了一會兒,沒料到老道士對宋青小實在寵愛,連重話也捨不得多說兩句,談了一番,竟然連她打人一事也高高提起,輕輕揭過,私下還在教宋青小如何‘教訓’人。

若換了他敢如此行事,恐怕皮都要被老道士剝去一層。

他聽了一會兒,就見老道士將話題一轉,把所有的事都怪到了自己的頭上,不由委屈出聲。

“都怪你把小師妹教壞了!”

“……”宋長青揹著包裹,含淚忍下這個指責——反正每次小師妹有什麼事,都是他的不對。

“船後發現了什麼?”將宋青小打人一事揭過之後,老道士終於問起了正事。

宋長青將裝出來的委屈之色一收,表情變得凝重了些:

“什麼都沒有發現,但是陰氣很重。”

他從自己的衣領之中掏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的紅符,那紅符打了個孔,以黃線穿過,掛在他脖子上。

可此時符的四周像是被某種黑氣所吞噬,變得潮濡不堪。

老道士一見此景,目光一凝:

“要多加註意。”他說完這話,不由輕咳了兩聲,氣息也有些亂。

宋長青一見,忙要來扶他:

“您是不是在車上的時候,並沒有調息好啊?”

在車上的時候老道士雖說名為調息,可實則還在分神馭使銅甲人。

同時那當時懸掛的銅錢劍也在消耗著他的靈力和心神,使得他在車輛行駛的過程中,並沒有恢復多少精力。

“沒有大礙。”

為免徒弟擔憂,他擺了擺手,接著再次從腰側摸出一把銅錢,咬破了舌尖,‘噗’的噴出一大口精血上去。

血光被銅錢一一吸收,他手掌一捏,銅錢由紅光穿梭,再次化為一柄小劍,被他伸手一點,虛空一指:

“去!”

銅錢劍一下化為疾影,往那船艙門處飛射而去,懸掛在艙門之頂。

做完這一切後,老道士的臉色比先前還要疲憊許多,一面吩咐宋長青:

“長青,我看這一路並不太平,今晚恐怕還有事情要發生。”

他沒有感應到江水中的波湧,但憑藉著常年與鬼怪打交道的本能,他預感得到四周隱藏的陰魂。

但這些陰魂與那些附身在吳嬸、趕車老頭兒中的厲鬼一樣,道行很高,此時還沒有現身。

“我要休息一陣,你警惕著四周,如果有動靜,立即叫我起身。”

宋長青的修為不夠,僅只是剛剛達到凝神之境,在這樣的環境下難以支撐。

所以說完這話之後,老道士又咬牙從兜裡拿出一張由黃符折成的紙鶴,交到了宋長青的手中,再三叮囑:

“若遇危機,不要逞強,立即放出此物,我就能清醒。”

宋長青見他疲憊異常的臉色,面露不忍:

“師傅,您的符紙……”

符紙已經不多了,在黃鼠狼群圍攻的時候,他已經消耗了大半,這離沈莊還有一大截水路。

越是靠近沈莊,便越是危機重重。

他得修為不夠,不代表他看不出來這一趟水路兇險程度可能比先前乘車還要厲害百倍。

宋道長的符紙若是在沿路就消耗光了,到了沈莊,又該怎麼保命?

“拿著吧。”

老道士聲音沙啞的嘆了一聲:“若是不能平安進入沈莊,什麼應劫、破劫,不過都只是一場空而已。”

這樣一說之後,宋長青才猶豫了一下,將那紙鶴接到了手裡。

交待完正事之後,老道士這才轉頭看了宋青小一眼:

“你跟我進去,替我護法。”

他其實是怕船艙外危機,想要將宋青小拘在身側。

宋青小看他表情有些不對,也確實有想要保他之心。

聽他這樣一說之後,她便順勢點了下頭,算是答應。

眼見小徒弟又乖順的樣子,宋道長心情大好,就連臉色都好了幾分。

他領著宋青小進了船艙之中,此時船艙內已經坐滿了人。

船並不大,但眾人全都擠成一堆,便顯得格外的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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