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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揹著明月輝一路北上。
他一路打架鬥惡, 憑藉一雙利齒, 殺出了一片天地。
七歲的阿奴已經不是五歲的奶娃娃了,他的胳膊結實了,腿也變長變利索了, 拳頭打起人來也更疼了。
他的錢袋再也沒有被搶,可有一天, 有一件事引起了他巨大的恐慌。
他的牙掉了一顆。
這世界上沒有事可以讓阿奴害怕, 別人拿棍棒打他,拿鞭子抽他, 甚至拿刀子捅他,他都可以以靈活的身軀、不要命的勇氣與鋒利的牙齒去對付那些人, 牙齒是他最重要的武器,他滿以為可以擁有這副鋒利的牙齒一輩子。
可當他某一天起來,發現嘴裡包了一顆異物,一吐出來,那顆尖利的牙齒透著光閃爍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崩潰了。
他與明月輝本來正走在北上的路上, 他們人小, 步子也小,一路馬車便乘馬車,馬車走不到的地方,他便拄一根柺杖,揹著明月輝自己摸索。
大夫教過他,怎麼去看北極星的方向, 怎麼去辨別樹的年輪,所有的這些他都牢牢記在心中,成為他北上的助力。
然而這一天,他的腳步第一次沒有往北踏過,而是轉而奔逃進了山林之中。
“哥哥,哥哥,我們去哪裡啊?”明月輝奶聲奶氣地伏在阿奴背脊上。
“……”
阿奴沒說話。
“哥哥,這裡不是往北的路鴨……”明月輝搖了搖阿奴的背部,輕輕又甜甜地說。
阿奴沉默了大半天,吞了吞口水,“鴨子,咱們不去北邊了好不好……”
“為什麼鴨?”
“北邊不好,鴨子,咱們先去山上,哥給你做鞦韆,給你做花衣服,還打獵給你做好吃的臘豬肉好不好?”阿奴有些急切地說道。
原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從來不是火海與刀山,而是有一天,他保護不了她了。
阿奴太小了,他想到唯一保護她的辦法,就是把她送到山上去。
兩人從此在山上生活,除了日常的採買,再也不下來了。
他會……他會為她打獵、為她做飯、為她裁衣,一點一滴地養大她,保護她,愛她……
明月輝看了一會兒阿奴,又把小臉貼在他的肩胛骨上。
她其實是看到早上他急急忙忙衝出去的身影的,他說話有點漏風,她就有些明白了,這個年紀,是該換牙了。
看著阿奴哥哥一天天長大,明月輝也明白,是時候遵循命運,讓他開始學那些哀牢山上的東西了。
“好!”明月輝揚了聲音,就像清晨的鳥兒那樣清脆,“哥哥去哪裡,鴨子就去哪裡。”
她的小腦袋蹭了蹭阿奴的肩膀。
阿奴那喪失的信心在聽到這句話後,漸漸回到了他的胸膛,“嗯!”
就算是上山,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
走到一處水流的地方。
“哥哥……”
明月輝嬌嬌奶奶地喊了一聲,“我餓了,小鴨子肚子餓了。”
阿奴忙將她放到一塊圓滑的大石頭上,從懷裡摸出了一些烤餅乾糧之類。
“不好吃,又硬又不好吃。”明月輝裝作嫌棄的樣子,小鼻子哼哼,“哥哥,我想吃熱熱軟軟的餅。”
阿奴知那餅確實不好吃,也不怪明月輝任性,遂揉了揉明月輝的小腦袋,“在這兒等等,哥去撿些柴火過來。”
“好好。”明月輝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
阿奴在明月輝周圍撒了一圈驅獸粉,果然去撿柴火了。
等到他回來之時,原地哪裡還有女孩的身影?
阿奴的柴火噼裡啪啦掉了一地,“鴨子,鴨子,鴨子到哪兒去了?!!”
他心亂如麻,茫然回望四周,驀然在那溪水中,見到了鴨子的小裙襬。
“鴨子,鴨子!!!”阿奴瘋了一樣奔過去。
卻在快要靠近時,怔怔停住了。
那溪水很淺,就算鴨子再矮小,也只到了鴨子的腰部。
溪水上方掛了一抹彩虹,天青水明,草烏茂盛,繁花如海,鴨子就身在那碧波之中,怔怔望著那彩虹,雙手高高舉起,手掌攤開,就像在接受著什麼神啟示。
“鴨子!”阿奴喚了一聲。
小姑娘還是充耳不聞,詭異地僵硬著相同的動作。
“鴨子!!”阿奴又喚了一聲。
小鴨子就像是入魔了一般,明明就在眼前,彷彿與他隔絕。
阿奴再也忍不住了,管他什麼神明神啟,他急急踩入水中,懶腰抱住了她,“鴨子,鴨子,你怎麼了?”
鴨子的眼中沒有焦點,茫然一片。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阿奴急了,忙掐她人中,將她抱回岸邊。
“哥……哥……?”好半天,鴨子才茫然地回了神志,看向阿奴,“哥……,我看見了仙人……”
只這一句,鴨子雙眼一翻白,昏迷了過去。
……
直至深夜,阿奴已經在深山裡找了一間獵人所住廢棄依舊的茅屋,又煮了一些臘肉粥涼好,鴨子才悠悠轉醒。
“哥哥,哥哥。”鴨子拉著阿奴的手,就好像沒事人一般。
“哥哥,我今天遇到了仙人哦,頭上閃閃發光的仙人!”小姑娘從床板上跳了起來,轉了幾個圈,兩手擺出懷抱琵琶的模樣,模仿古畫中的仙女。
“就……就長這樣子的!”
她的眼睛睜得圓啾啾的,火光下仿若透明的琥珀。
阿奴差點就沒笑出聲。
她趕緊抱著阿奴的腰桿,“真的真的,哥哥信我嘛信我嘛!”
“信信信。”阿奴只好哄她。
明月輝才不管阿奴到底信不信,反正她演這麼一齣戲,目的是達到了,“仙人來到這兒,說咱們過得不好,哥哥有慧根,要點醒哥哥呢!”
阿奴聽到這兒,才沉了臉,“哪裡去聽的勞什子傳說,人不大,主意倒大。”
他懷疑是鴨子在市井裡看到別的孩子這麼過家家,也學著他們的樣子來跟他玩。
這過家家一點也不好笑,害他擔驚受怕,以為快要失去鴨子。“以後不準學人家過家家,要是你嫌不好玩,哥……”
阿奴想到什麼,一下子驟然紅了臉蛋,“哥陪你,玩過家家,娶新嫁娘!”
明月輝恍然見到阿奴哥哥那漲紅到耳根的俏臉,一下子忍不住笑意,肚子憋得都快疼了。
“笑什麼笑,你那些女孩子的勞什子玩意兒,哥還不屑玩呢!”阿奴努力為自己辯解。
“哥哥……”明月輝拉住了阿奴的手,“真的,神仙就這麼一點!”
她白嫩的小手手,直接點在了阿奴額頭,“就灌進了好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阿奴哥哥,鴨子會寫字了,會寫好多好多字了!”明月輝說話帶著奶音,冒著泡泡,神色卻異常認真。
鴨子才三歲,並沒有老師來開蒙。
若是她說其他的,阿奴還會以為她在玩過家家,可她說寫字,阿奴不由得皺了眉頭。
他趕緊去外面井口打了一碗水,端到草蓆旁邊:“字,你真會寫?”
明月輝點了點頭,白白嫩嫩的小肥手伸進碗裡,沾了沾水,寫了三個大字【沈南風】。
“哥哥的名字!”她得意地搖頭晃腦。
阿奴的目光一點點點亮起來,淺碧深灰的異瞳閃著光,極了。
她又沾了沾水,在【沈南風】旁邊又寫了三個字【沈攬月】。
“鴨子的名字!”明月輝神情更加得意了,然後在兩個名字下面畫了兩個牽著手的小人,“永遠不分開!”
阿奴一把將明月輝抱在懷裡,開心得學爺爺的樣子,把她扔起來做天體運動。
他人小,她又變大了,沒扔兩下就手痠酸的了。
於是阿奴把明月輝抱在懷裡,啵唧一下親在明月輝額頭上,開開心心地閉上了眼睛,“鴨子,鴨子,你可是隻有福氣的小鴨子。”
“是哥哥有福氣,仙人說,哥哥以後是有大造化的!”明月輝鬆了一口氣,這下,阿奴該信了她了吧。
……
……
兩人又在山上過了兩年,阿奴修繕了破舊的茅屋,把兩個人的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每天清晨,他總是起來得很早,打一套拳,練習明月輝教他的武功。
明月輝人太小了,只能傳給他心法和一些紙面上的東西,他便按照自己的理解改良了平楚老人的武學。
阿奴天資過人,那些改良過得武學非但沒有失去本身的精髓,反而更加適合男子使用,用起來英氣勃勃,矯若遊龍。
練完武后,他便背上箭囊去打獵。
前幾個月他打一些小兔子、小狐狸,明月輝都捨不得吃,還給人家養好了傷,放到屋子裡生崽。
後來他武功高了,便打一些更厲害的野獸,樣子嚇人一點的,明月輝就不會散發那些毫無用處的憐憫心了。
而明月輝則在家裡養一些小動物,他們買了豬仔牛崽,又種了一片小小的菜地,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到了夜幕降下來,明月輝便點上燈,與阿奴一同溫習奇門八卦與經緯之學。
獵人留下的茅屋不大,阿奴又怕半夜野獸進來,不能保護好明月輝,遂兩人一直睡同一個被窩。
這一年阿奴九歲,鴨子五歲,兩人血脈至親,又相依為命,阿奴從來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
阿奴認為,自己答應過爺爺的,是要保護鴨子一輩子的。
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天也不行。
就算他心中有個大秘密,那個秘密足以顛覆他現在穩定的生活,將如今他在鴨子這裡得到的所有依賴與親情焚燒殆盡。
他決定保守這個秘密,一輩子都不讓鴨子知道!
這一天,他睡覺的時候照例啵唧了一口鴨子豐潤的小額頭,“睡吧,鴨子。”
這個秘密很簡單,那就是,他並不是鴨子的親哥哥。
可那又怎麼樣呢,他倆的關係,就像那暗夜裡亙古的河流,永永遠遠地不會改變。
這一年阿奴的武功初成,他決定再次帶鴨子北上。
他換完了牙了,還學到了比牙齒更加尖利的武器,是時候真正北上了。
聽說那裡有大漠、有孤雪、有牛羊、有豪爽的人,甚至……還有可以謀取一個半個職位的軍營。
阿奴摟著鴨子,心裡面美美地幻想著,幻想別人不嫌他年齡小,真的把他招成了兵蛋子。
那時候他就能領月錢了,鴨子就不用穿他縫得歪歪扭扭的衣服了,能有美美的小裙裙穿了!
想著想著,小小的心底,開了卑微又充滿了騏驥的花朵。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狗子睡著了……現在越來越不能熬夜了……結果第二天才二更……真的,跪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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