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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州,寧國縣,仙霞鎮。
這是一座草木豐盛,空氣溼潤的古鎮。
仙霞鎮北接連綿天目山脈,南接湯公山,早春凝碧,陽光溫軟,一輛馬車風塵僕僕,到了這寧靜有人聲,卻不嘈雜的鎮子裡。
青石板路,早春的菜市也透著一股鮮嫩勁兒,蘇乞年駕車,馬蹄聲清脆,有遊戲的頑童似乎未曾見過這樣的高頭烈馬,圍著馬車打轉,卻又不敢真正接近。
孩子們望著蘇乞年背後入鞘的青鐵長刀,毫不掩飾心中的豔羨與嚮往。
江湖夢裡江湖去,世人不知江湖苦。
蘇乞年心中生出感嘆,少年夢,在這妖族環伺的亂世,江湖紛亂,只有真正涉足才會明白。
江湖夢,很多時候要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
舟車勞頓,蘇乞年在這仙霞鎮中打尖住了一晚,不是他撐不住,而是才八歲的小姑娘撐不住了,這十天來,她少有安睡,握住老人的手掌不肯放開,與離魂的兵匠大師相比,小姑娘筋骨尚未長成,也承受不住天地元始之氣的滋養,只能靠血食谷糧維繫生機。
這一天,小姑娘近乎昏倒般地熟睡,但握住老人的手依然緊緊的,沒有鬆開。
小鎮的客棧不大,有些老舊,卻很乾淨,黃昏時分,蘇乞年要了一壺茶。坐在視窗,茶是雲霧。採摘自不遠處天目山頂,算是清明前的新茶。茶香微嫩,清新入肺。
倏爾,蘇乞年微微蹙眉,看到原本寧靜的鎮子裡忽然有人流湧動,大多是青壯年,一個個都雙目放光,朝著鎮口匯聚。
“真是仙子,居然到了我仙霞鎮,不過真是遭了天妒。居然是個瞎子。”
“但算得可是一等一的準,這年頭相師算命,有幾個不是察言觀色,半桶水都沒有,難得有這樣的瞎眼女先生。”
“去算一算財運也是好的,不行看看仙子般的容顏,可惜了,若是有出身,沒瞎眼。倒是能去選秀,只要進了那長安城皇宮的圍子,日後一步一步,未必不能成為貴人。”
客棧裡。掌櫃的和小二嘮叨,交待兩句後,也出了門。
冥冥之中。祖竅神庭中精神力微漾,蘇乞年起身。留下半壺茶水,走出客棧。
鎮子口。
一張不大的榆木桌子。一條長凳,桌子前豎一塊幡,上面以難辨的篆書寫四個大字:言出法隨!
好大的口氣!
蘇乞年目光躍過算命幡,就落到那榆木桌子前的一道婀娜修長的身影上。
一名身著紫衣的絕美女子,青絲如瀑,瓊鼻如玉,尤其是那一雙粉光熠熠的雙唇,出塵中帶著一絲難言的嫵媚與誘惑。
女子雙腿修長,凹凸有致,酥胸飽滿,唯一令人扼腕的就是那一雙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輕顫,一根纖纖玉指此時正點在一名莊稼漢的掌心,看莊稼漢有些顫抖的身子,不知道心中生出了幾多幸運。
紫衣女子約莫二九芳華,她算得很認真,一直到明月初升,大多數人才零零散散地離開,有年輕人還有些依依不捨,但終究還是咬牙離去,因為自家婆娘正在不遠處咬牙切齒,身邊剛抽出嫩芽的柳樹,不知道遭劫折落了多少枝葉。
蘇乞年緩步上前,來到攤位前坐下。
他看向紫衣女子緊閉的眸子,道:“閉眼就能算盡世間命運?”
“這位公子說笑了,小女天生失明,算命不過家傳易學,餬口而已。”
紫衣女子微笑道,她笑容極明媚,似乎將初升的月光都比了下去,輕聲道:“不知道公子要算什麼。”
“算前路。”
蘇乞年道,同時精神力籠罩四方,甚至懾魂術運轉,滲透進入女子的祖竅神庭,什麼也沒有,與普通人一般的黑暗星空。
“算前路?”紫衣女子沉吟,“借公子掌心一用。”
蘇乞年伸手,瑩白如玉的指尖落到掌心,有些冰涼,卻也溫潤,蘇乞年心神悸動,他心中一驚,就要運轉《迷魂大法》,平復心靈躁動,但下一刻,女子就收回指尖,秀眉微蹙。
“算不出來。”
蘇乞年抬手指一指那算命幡,道:“算不出來又怎麼能稱得上言出法隨。”
紫衣女子依然微笑道:“算不出來就不能開口,算出來了自然言出法隨。”
原來如此。
蘇乞年起身,放下一塊二兩重的銀錠,頭也不回地離去。
月華如水,傾瀉而下,紫衣女子起身,她沐浴月光而立,似乎隨時都會飛昇入天,登臨皎皎明月。
而後,她抓起算命幡,轉身朝向與蘇乞年相反的方向,她的步子緩慢,但很快走出了鎮子,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到底是什麼人?
客棧前,蘇乞年止步,轉身看向紫衣女子離去的方向,他可以肯定,此女來到這仙霞鎮,絕非是偶然,是自己因緣際會,還是對方有意為之?
哪怕對方祖竅神庭中毫無異樣,蘇乞年也不會相信對方真的只是遊歷四方,算命測字的相師,至少,在茫茫荒野中,絕對走不過一天,就會被潛藏的野獸抑或是妖獸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最重要的是,此前他精神力生出感應,源頭卻是精神力孕養的《休命刀》真意雛形,隱約間有一種排斥和敵視的味道。
九幽第四殺?
蘇乞年點頭,又搖頭,這比大漢天朝國史還要長的九幽之地,實在難以揣度。
第二天。
朝陽初升,小姑娘迷迷糊糊醒來,看一眼身邊的爺爺,才鬆一口氣,握著老人的手更緊了。
一行三人很快又上了路,過了仙霞鎮,沒一兩天,就穿過了江南道,入了江淮之地。
江淮之地多梅雨,清明時節雨紛紛。
江淮道,揚州。
大漢天朝歷來有古語,謂之煙花三月下揚州。
三月底的揚州春暖花開,揚州城中人聲鼎沸,亭臺樓閣,絲綢錦緞,古橋流水,更有讀書人泛舟於運河之上,吟詩作對,倚紅偎翠。
身為一道州府,揚州城風調雨順,百姓寧定,即便是郊外,也罕聞妖煞之氣,城中瑞氣升騰,沒有宵禁,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駕著馬車入城,蘇乞年出示候補龍衛腰牌,守城的兵士不敢怠慢,直接放行。
但蘇乞年卻心中嘆息,居安要思危,這守門的兵士一個個都身體發福,雖然血氣旺盛,卻都是虛火,皮筋骨髓的功夫,一點沒有守門將士的威嚴與氣勢。
揚州城中繁花似錦,就連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不念也有些好奇地拉開一角簾子,小心朝外張望。
……
揚州城西郊,大明寺。
一座千年古剎,立於三月煙雨中,鐘鳴悠遠,經綸轉動之音不絕。
大明寺後堂,一座幽靜的禪院中。
一名灰袍老僧盤坐於蒲團上,長眉落地,身前包漿濃厚的紫檀木魚不敲自鳴。
“虛明師叔祖。”
禪房外,一名明黃僧衣的年輕和尚走進來,合十一禮,遞過來一封書信。
灰袍老僧睜開一雙渾濁黯淡的雙眼,也不見他拆封,就嘆息一聲,手中書信無火自燃,很快化成灰燼。
年輕和尚看眼前的老僧,眼中難掩崇敬與憧憬,眼前這一位,卻是他大明寺而今碩果僅存的虛字輩高僧,傳聞中已經活過了近兩百歲,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證道元神,登臨頂尖之境。
一百餘年未曾出手,但年輕和尚絲毫不懷疑,這位師叔祖功力境界之深,早已超凡脫俗。
年輕和尚記得還是小沙彌的時候,曾經問師父,師叔祖老人家活了多少年,還能活多少年,師父搖搖頭,就笑著道:“就算你坐化了,師叔祖也還能活很久。”
“去吧。”
不見老和尚開口,年輕和尚腦海中就有聲音響起,只覺得往日讀佛經,種種難以理解的關隘之處一下豁然貫通,他大喜,合十再拜,然後轉身小心退出禪院。
抬頭看連綿春雨,灰暗天空,這一位大明寺僅存的虛字輩灰袍老僧嘆息一聲,而後,他身不動,淡淡金芒一閃,就有一道修長年輕的身影自體內邁步而出。
這是一個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和尚,一身如墨僧衣,體貌與灰袍老僧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灰袍老僧目光混沌卻寧和,而年輕和尚目光桀驁且冷漠,他看身前盤坐的灰袍老僧一眼,冷冷道:“終於肯放我出來,這是要償還因果嗎?”
“阿彌陀佛。”灰袍老僧不語,只是閉上雙眼,低聲宣佛號。
“哼!沽名釣譽,假仁善!”
年輕和尚嗤笑道:“不過既然出來了,不見點血怎麼行,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不再理會老僧,年輕和尚轉身,他一步邁出,腳下就生出一片漆黑的菩提葉,剎那間遠去十餘丈,再幾個呼吸,就走出了大明寺。(求月票,正版訂閱是對十步最大的支援!月底了,大家有月票就投吧,下一個小gao潮即將到來,後面的故事一定更加精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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