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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鴴推開門,看到裡面的弗里斯頓不由愣了一下。他甚至下意識退回去看了一眼門是否開對了,但沒錯,是第三扇紅門。

門內是工匠總會的會長弗里斯頓,他在艾音布洛克見過許多次,總不見得認錯。

何況現在的鍊金術士們喜歡穿一身大衣,款式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後都大有不同,而七百年前,那時候鍊金術士們還是一身學士長袍。

弗里斯頓啞然失笑,“怎麼,看到我讓你這麼驚訝?”

方鴴退回去的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不大不小丟了個人。但讓他驚訝的倒不是這位會長大人會在這兒,對方是冬至之塔的守塔人,出現在這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讓他驚訝的是海林威爾和傑爾德姆。他穿過第一道紅門,其後一路上遇上的都是餘量技巧相關的提問,從shana給他那個軟體上得來的經驗在這裡充分發揮,讓他甚至一度產生錯覺,對方是不是和七百年前那兩位天才合夥好的?但這顯然不太可能。

後面的提問更加深入,漸漸超出了shana掌握的範疇,這才叫他稍稍去了些疑心病。

他對餘量技巧的理解大約在四道到第五道指令之間——雖然理論上,鍊金術士不可能對構裝體施加一道以上的預指令,不過他用了一個取巧的方式,在鑰匙之章中用多重並行構想了一個虛擬的閉迴圈裝置,透過閉迴圈裝置來記錄前面的指令,以達到施加後面的指令的目的。

但這樣的方法有其極限,使用多重並行構想閉迴圈裝置的鍊金術式本身就是一種擬態創生術的行為,需要消耗大量的腦力與心力,餘量技巧自身也是一樣,兩兩疊加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鑰匙之章內的虛擬空間又不類同於高塔空間,對於計算力沒有增幅,那裡也沒有一個塔塔小姐可以在那個空間之中可以輔助他,所以他在通關了鑰匙之章的第一關之後就難以寸進了。

不過在這座塔的空間中,傑爾德姆與他身邊的鍊金術士們為他呈現出另一個新思路,讓他看到了一個進入嶄新世界的可能性。瞭解了那種可能性之後,方鴴甚至隱隱感到一直困擾自己的鑰匙之章也可以翻篇了。

簡單的說,過去的鍊金術士們用光迴路擬態以太之海,並將指令記錄在其中。以這個裝置作為指令的總集,而非記錄在單獨的閉迴圈裝置之中,而外在的裝置只是指令的提取器。雖然這個指令總集會佔用更多的計算力,但外在的提取器記錄的資訊卻極少,因此結構也相對簡單得多——

因為集約化的原因,其記錄的指令越多,負擔反而越輕。

到了四道指令之後,這樣的方式就完全勝出了他原本用一道道閉迴圈裝置來封裝指令的笨拙方式。這說來簡單,但實際上都是依仗於其發明的一系列新鍊金術式,正如同精靈們的創生術一樣,沒有術式支撐,鍊金術就無法成立。

他甚至在那個新術式中看到了眾星裝置的雛形,但它又並不是影人那樣抽取星輝的眾星裝置——這是屬於凡人們的,屬於他們的眾星裝置。

他在那一眾新鍊金術式後面隱隱看到了一個天才的影子,它一定是以他來命名的,名為傑爾德姆的眾星裝置。

雖然這些式子還只是一個雛形,有種種限制,並全方位比不上影人們的魔爐構裝。但正如努美林精靈予凡人們的寶貴祝願,這也是這位天才給予世人的饋贈,它一定是可以通向那個最終的未來的。

方鴴心中有些敬意,與他在諾茲匹茲地下了解到的不同,這就是那三位天才留下的真正故事。傑爾德姆在讓自己前行之時,他其實就已經知曉了自己身後之事,和海林威爾說的不同,這位年輕的鍊金術士對於未來的鍊金術是充滿了希望的。

否則他不會留下答桉。

而方鴴雖然早已知曉了林恩爵士手中的眾星裝置、還有後世的類同技術可能都是來自於此,但在這裡,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瞭解到了眾星裝置背後的原理。

這就是高塔的祝福,對於鍊金術士來說,技術的遺產就是最好的祝福。正如同他在夏盡高塔之中掌握了精靈們的創生術一樣,在這裡海林威爾和傑爾德姆一個對他講述無屬性魔導爐的過去,另一個告訴他餘量技巧的未來。

他推開第三扇門,以為自己會看到弗里斯頓。但此弗里斯頓非彼弗里斯頓,因此他看到那位工匠會長時才會不大不小吃了一驚。

難道自己設想錯了,這位會長大人真與三位天才是有關係的?還是說他就是弗里斯頓本人?真有人可以活七百年麼?

法瑞夫可以活到現在,是因為他一直藏身於高塔空間之中,或者說,他早就已經捨棄了身體,以精神的狀態活著,就和塔塔小姐一樣。

凡人的壽命是短暫的。

妖精們也非永生。

他上上下下將這位會長大人打量了一眼,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惑,但還是忍不住下意識開口道:“會長先生,你們……”

“我們?”弗里斯頓微微一怔,自我打量了一眼,“怎麼,我身上長花了?”他笑了笑,語氣十分和善,他對方鴴的態度彷彿格外親切,“你不必猜,我和外面協會的人不是一起的,這只是我留下的一道影像罷了。不過受高塔的影響,它具有我一部分自我的意識,因此我可以與你交談。”

方鴴愣了愣,心下有點意外,聽語氣這位會長似乎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又推翻了自己方才的推論,對方真不是一起的?

他甚至又產生了一種衝動,打算再回去看看自己是不是進錯了門。他試探性地問道:“會長先生,那塔式魔導爐?”

“你也察覺到了,”弗里斯頓灑然一笑,“這是帝國正在推行的新技術,我們並未打算將它藏私,塔式魔導爐只是這一系列技術的基礎,正如同大廈的地基。第一扇紅門之後的塔式魔導爐,與第二扇紅門後的元素共振裝置,都是我們通向未來的計劃,但其中也有難題,我希望向世界各地的天才公開這些技術與難題。”

方鴴已經完全愣住了,什麼共振器?他怎麼沒見過?不過他一怔之後就完全明白過來,自己的推論沒錯,除了第一扇紅門的塔式魔導爐之外,自己所走過的每一扇門都應當與其他人不同。

因為他身上的阿爾方斯的信物的原因,海林威爾從一開始就為他設定了一個不一樣的考驗。

但第三扇紅門後為什麼會遇見這位會長大人呢?他想了一下,大約想到了那個可能性,法瑞夫說這位會長大人在這裡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小驚喜,想必這就是了。

因為他改變了高塔運作的方式,因此自己才會在這裡遇上對方,他等於強行讓自己回到了正軌上,但一時間有點把方鴴幹沉默了——他看著這位會長大人一時有點幽怨。

本來他從海林威爾到傑爾德姆處連續不斷地獲得感悟與提升,不出意外的話,這一間紅門後的房間應當是屬於那第三位天才弗里斯頓的。

他倒是在這裡遇上了弗里斯頓,但還是那句話——這不是他要的那個弗里斯頓。

方鴴一時間有點百爪撓心,那種感覺就好像正在看一部十分精彩的連續劇,但突然之間給你插播了一則廣告,廣告也就算了,播送方還告訴你這則廣告會替代其中最精彩的一集。

正常人殺人的心都有了。

但他也是打不過這位會長大人,就算打得過對方也只是一則影像而已毫無意義。

弗里斯頓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所看好的少年,臉上如同被背刺了一刀的表情,一時不由有些意外,“怎麼,看到我這麼不高興?”

他見慣了形形色色不一的表情,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別具一格的,就好像——看到某些不乾淨的東西一樣。但所幸這位會長大人涵養很好,挑了挑眉腦補了整個過程:

“你大可不必以為這是在作弊,其實每個人一樣,這只是我留下的一點小驚喜而已,所有人都可以在這裡看到我,只要他們抵達了這一關。”

他欣慰地笑了笑,“不過鍊金術士就應當有些風骨,不屑於同流合汙正是最好幾種品質之一,我很欣慰在你,在幾位不同的年輕人身上都看到了這樣的品質。”

方鴴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控制有點失調了,他苦大仇深地好不容易才調整好了心態,欲哭無淚地問道:“會……長大人,所以這一關是由閣下設下的題目?”

他有點強顏歡笑的感覺了。

不過弗里斯頓總算滿意地點點頭。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方鴴一眼,“這即是一個題目,也是一個禮物,它與帝國的未來,與每一個人的未來息息相關。你們是從無數人中脫穎而出,最終擊敗許多同樣的天才才來到這裡,更重要的是,你們還年輕,對於未來沒有成見,所以我才想讓你們提前看到這兒的一切。”

他繼續說道:“你們來到這裡,無論是最終選擇離開,還是選擇走下去,但我都希望讓你們先看到那個未來。你們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也是鍊金術界的希望所在。”

方鴴聽弗里斯頓嚴肅的演講,一時不由有些發呆地向對方身後看去,那裡矗立著一臺高大的構裝體,它的修飾風格迥異於凡人帝國的構裝體。

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影人的魔爐構裝。但那一臺格外龐大,是連他都從未見過的。

“你知道這是什麼。”弗里斯頓看他目光,開口道,他用的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方鴴點點頭,他在北境與影人交過手,這瞞不過這位工匠會長。而魔爐構裝,帝國也十分了解。

“那就不用我多作贅述了,”弗里斯頓了然於胸,“你應當清楚這是來自於我們大敵的‘戰鬥兵器’,它們的歷史想必你也瞭解,而且敵人必將復歸這應當是考林人的格言吧。”

他目光看向那臺高大的構裝體,“你在尹休裡安北境見過那些只是它們的工具而已,而這一臺才是它們真正的主力。”

“它們的……主力?”

“是的,在我們鍊金術士的眼中,主力就是中堅與骨幹,它不是一支軍隊中曇花一現的精英兵器,而是最廣泛的可以量產的炮灰,只有這樣來自於生產線上的產物,才能被稱得上是主力。”

方鴴不由默然,雖然它還不太清楚這臺魔爐的實力如何,但從它高達三四米的體積來看,也知道這東西一定不簡單。

他抬頭問道:“我能看看它嗎?”

“當然。”弗里斯頓自無不可,事實上還十分滿意。

方鴴上前去,他不太敢暴露自身的秘密,雖然知道魔爐最重要的部位一定是它腦子裡的眾星裝置,但他還是先從胸腔處檢查起。

那裡應當是核心水晶的所在,那枚核心水晶插在魔導爐內,與通常所見並無什麼不同。不過影人們的工藝十分精湛,有些外掛他根本認不出來是什麼作用。

不過要說和凡人的鍊金術相比有什麼最大的不同,那應當就是沒有用以接受鍊金術士指令的共振水晶,他心知為什麼,但還是沉著地一點點探查下去。

他最後順著人字梯來到那構裝體的頭部分,用雙手掀開面甲,果然看到裡面如同蛛網一樣的管線,那些所有管線的終點,都連向那枚乳白色的水晶。

那種水晶根本不存在於自然界,是人工所造就的。就和他的無屬性水晶一樣。

“這是什麼?”他問。

“影人們將之稱之為‘眾星裝置’,”弗里斯頓回頭看著這一幕,開口答道,“其得名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它的動力就是燃燒‘星輝’,那種偉大的物質可以讓其產生種種超凡的特質,其中之一就是擬態靈魂。”

“燃燒星輝,星輝也可以燃燒麼?”方鴴明知故問。

“為什麼不能?”弗里斯頓搖搖頭,“我們世界的一切都來自於星輝,物質與能量別無二致,所以星輝當然也可以被鍊金術所使用……”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或者不如說,鍊金術本來就應當是這個樣子的。”這位會長微微嘆了一口氣。

但這句話並沒讓方鴴所聽清,弗里斯頓的聲音很快又抑揚頓挫起來,“但與元素,能量與物質不同,但元素與能量被我們使用之後,甚至是生物消亡之後,又會轉化為星輝,並在光海之下重新迴圈。但星輝一旦被消耗,就會永遠地暗澹下去,直至最終被消耗殆盡。”

他故意略過星輝耗盡之後的那個世界的結局,將話題轉回正軌,“我們沒辦法走影人走過的路,所以在這裡我給你們設下的題目是,如何在不利用星輝的情況下,讓這臺構裝動起來。”

方鴴從梯子上走了下去,拍了拍手仰著頭看著那臺構裝問道,“這道題目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麼?”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那個理由,但仍想要確認一次。

“你一直很聰明,我在艾音布洛克時就特別看好你們,要不是實在抽不開身,我一定和你好好談一次,”弗里斯頓一笑,“這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你在尹休裡安北境見過影人,知道它們不用鍊金術士的構裝體大軍。如果這支大軍無窮無盡,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夠戰勝昔日的敵人呢?”

“所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有意思的說法,”弗里斯頓點點頭,“但正是如此。”

“鍊金術士們研究餘量技巧,也是因為此麼?”方鴴又問道。

弗里斯頓眼前一亮,讚了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應和聯絡事物的能力,”但他隨即搖搖頭,“但可惜,那條路走不遠。你也懂得餘量技巧,你認為單憑餘量技巧就可以讓這臺構裝體動起來麼?”

方鴴想了一下,以現在凡人掌握的眾星裝置的水平來看,是遠遠走不到的。做到狩龍人那個水平就已經是極限了,但狩龍人也遠遠比不上他在北境見過的魔爐。

說到狩龍人,他才想起來在狩龍人體內見過的那些眾星裝置,遠遠要比從林恩爵士手上得來的那一臺成熟得多,以至於他都無從下手研究。

那些裝置是從何而來的呢,難道說帝國人早已走通這條路了?

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大可能,但發了一下呆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向弗里斯頓搖搖頭,“我不知道,但以我自己所知的餘量技巧,是無法讓這臺構裝體動起來的。”

“很對。”弗里斯頓答道。他覺得自己已經達成目的了,接下來就可以循循善誘,讓對方親自上手試一下,以加深其印象。

那是一道堅壁,無人可以逾越。對於帝國的年輕鍊金術士們他則不用這麼麻煩,因為那些人或多或少曾瞭解這條技術路線,而就算是那兩位雙子星選擇離開,弗里斯頓也並不失望。

他只要讓他們見過那個未來就夠了,這些年輕的天才們自然會做好準備,而那是唯一通向未來的道路,或早一些或晚一些對來說都一樣。

“所以第三扇紅門的考驗並不容易,”他沿著這個思路開口道,“你可以先嚐試一下——”

“那我試試看。”

方鴴從不知困難為何物,他就是那種實踐派的鍊金術士,總之不管成與不成,先得上手試試看,連手都沒上過,怎麼知道不能成呢?

弗里斯頓張了張口,他本來還有一大堆引導,要是對方遇上挫折,正好向對方介紹那條技術路線。雖然之前朱諾嗤之以鼻,但他也一點不在意,那只是無聊的固執罷了,那當然不是那些簡單與古老的學派可以描述的——

鍊金術士們擬造龍魂難道也是靈魂學派麼?自然不是,只不過他更進一步,那條技術路線還要更加激進一些罷了,但那些僅僅是在危險的邊緣而已,還談不上危險——

只要鍊金術士們可以把握住那個界限,他相信凡人的鍊金術,自然也相信未來的鍊金術士們。

那天道路一定是可行的。

不過他還是沉默了下去,讓對方碰碰壁也好,他畢竟不是帝國人,在沒了解過那條技術路線的前提下,說不定會因為認知錯亂而錯過這個機會。

潛意識中,弗里斯頓還是希望這位他所看好的龍之鍊金術士,是可以接受帝國的理念的。

他默默看著方鴴走上前去。

但方鴴事實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位會長臉上精彩的表情變化,他腦子裡正被自己所思考的東西所填滿了,先前兩道紅門的經歷讓他腦子裡全是那些技術問題。

餘量技巧,多重並行,還有那些最底層的發問,那之後所經歷的每一扇門之後所得來的感悟,在此一刻對於方鴴來說都正躍躍欲試準備化作真知。

他正需要一個東西來進行實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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