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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通訊之後,奧威蘭號沒有給出更多答覆,方鴴知道forin會盡力一搏,但世界樹心可能只能擋得住其中一條。

那兩條升起的觸鬚一前一後,如小山一般晃動著。

風雨如晦,透過昏黑的雨線向前方看去,兩座島嶼在暴風雨中若隱若現至少還有好幾鏈地,放在平時裡一刻鐘都用不上,但此刻正是他們所欠缺的時間。

滅世者正從雲層之下升起,顯露出它那醜陋的外殼,像是一座浮空大陸的一部分,廣闊無垠,幾座升起的凹凸不平的幾丁質山,猶如某種外星生物的外皮。

從外殼下伸出數條觸鬚,下方雲層環繞,而遠處天際還有更多,一片數也不數不清的複眼藏在那下面,正冷冷注視著這些年輕人的艦隊,帶著命運的嘲弄之色。

水無銘嚇得失聲,聲音順著導音管傳了出來。

“啊!”

“哈哈,”逍遙的聲音第一個響了起來,令管道嗡嗡作響,“你不會怕了吧。”

“你閉嘴!”第一個聲音又羞又怒地反駁道。

這番對話多少驅散了一些方鴴心中的緊張,他也並不是完全感受不到緊張,這番大戰讓他彷彿回到了北境大戰的戰場上,面對那時的影人大軍一樣。

但他隨即想起這不過是一次試煉,一場比賽而已。

娜迦們的八爪飛船已經進入到了艦隊的防禦圈內層,開始釋放出一些更小的‘螺船’,上面乘著工蜂與戰士,那是娜迦社會結構中的最底層。

“vikki,攔住它們。”

“明白。”

數不清的魔爐構裝從雲層下升起,攔在了娜迦構成的攻擊鋒失的前方,vikki在那條防線的最前方,猶如長矛的矛尖,帶領著機群向數倍於己的敵人發起了決死衝鋒。

但她最多隻能為所有人爭取一點時間。

方鴴知道,他必須利用好這點時間。

他抬頭看天,代表著龍騎士的銀輝已經飛到了所有人的上方,像是一束橫跨天際的流星。

他的視野彷彿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半視野之中的雲層正在分開,在那高空之上彷彿雲消雨停了,幾粒繁星遙遙掛在天邊,將月色灑向整片雲海。

幾頭龍獸飛上了雲層,追了上來,其中一頭體型更加龐大,像他在芬里斯見過的托拉戈託斯——那頭危險的黑暗巨龍。那巨獸扇動著翅膀靠近,遠遠向他噴出一口暗影烈焰。

那火束長達千米,一剎那之間分開視野之中的銀網,竟彷彿可以燒穿法則之線一樣來到他面前,倒映在方鴴童孔深處。

龍騎士在塔塔小姐控制下堪堪避開了。

“小心,騎士先生,”她提醒道,“是黑暗巨龍。”

汗一下就下來了。

方鴴幾乎這才反應過來。

他控制起龍騎士構裝其實並不是那麼得心應手,縱使是有龍魂的輔助,一樣欠缺許多經驗,尤其是在面對同水平的對手時。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龍騎士,龍騎士不僅僅是一個名詞,一個稱號,一個可以操控龍騎士構裝的人的指代,否則他也擁有龍魂,擁有龍騎士系統,也早已可以稱之為龍騎士了。

但龍騎士更是經驗豐富的戰士的代稱,當一個人走到那個位置時,一定經歷了常人所無法想象的挑戰,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邊緣的考驗。

令縱使選召者,也可以無愧於這個頭銜。

“騎士先生,這是高塔的考驗。”

“正常的大賽中,不會有這樣的對手,也不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塔塔平靜的聲音響起,像是在鼓勵他。

她說的是那頭黑暗巨龍。

方鴴點了點頭。他帶著風鏡,目鏡下的眼中只沉沉地閃著光。

他自然明白,也明白總有一天,自己也會面對相同的對手。那頭黑暗巨龍猙獰的表情在他眼中放大一百倍,一千倍之後,一會變成了托拉戈託斯,一會又變成了尼可波拉斯與利夫加德的那雙攝人心魄的金色的童孔

“騎士先生,它來了!”

龍魂小姐用輕柔的聲音,在仔細提示他。

無數線條構成的世界之中,攻擊被事先預演,但黑暗巨龍總並非如此簡單,它似乎也一樣可以敏銳地察覺到圍繞在自己左右的計算域。

它甚至可以進行預判的預判,透過銀線的預言並反推出龍魂的判斷,然後修改自己的攻擊路線。

攻擊的計算與抵達往往不完全一致,讓方鴴應對起來有些手忙腳亂,高塔之中有兩道目光在冷靜地觀察著一幕,然後阿圖什與那位老者互相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騎士先生,調整你的思路。”

方鴴咬著牙,不得不手動調整龍騎士的規避路線,計算力幾乎指數級增加,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有些發燙,嗡嗡作響。一陣眩暈感席捲而來。

“騎士先生!”塔塔小姐的聲音第一次有些波動。

騎士先生,你不能再承接我的計算力了。

一個想法在他心中浮現。

“你在擔心我麼,另一位塔塔小姐,”方鴴搖搖頭,“但我還支援得住。”

“我將計算力抽調回來。”

“不必。”

方鴴擺擺手,所有人都在奮力一戰,他必須要實現自己的承諾。

下方的壓力並未減輕,反而增加了,這個時候空戰叢集不能出任何漏子。

此刻巨龍的尖嘯聲響徹雲際,那清越的吼聲幾乎可以撕開雲層的一角,它遠遠甚至傳到空海下方,令每一個人都抬起頭向那個方向看去。

蒼穹之上銀輝閃耀。

閃爍的星辰正與一道黑影彼此糾纏,長達數公里的火焰與冰稜不時在天空之上閃現,崩裂,坍塌的冰矛從幾千米高墜下,有時甚至向冰山一樣大小。

龍群正在升上半空,但墜下的冰層甚至令它們躲閃不及,被壓入雲層之下。

但天邊晃動的山型觸手每一條都像是這些黑暗生物的母巢,黑暗的大軍無窮無盡,即便它們一分為二,艦隊這個方向的壓力絲毫也沒減少。

殲滅者已經開始投入戰鬥。

但金色的火線在戰場之上開始交錯的時,人們才能看到那個完美的多邊形結構的幾何之美,它的每一條稜邊都像是這張無形大網的一部分。

但方鴴開啟那個盒子之時。

戰場上猶如綻放了一片耀眼的光網,第二批龍群在光網之中湮滅了。

人們稍稍得以鬆一口氣,但每一條船上的指揮官們,參賽代表團的團長、負責人,都大聲驅趕著自己的隊員,“動起來,動起來!”

脾氣暴躁的塔欣歌詠者的團長甚至用力踹了一下癱倒在地上的隊員,“去給堡壘式步行者更換彈鼓,別停下來,還有下一輪攻擊!”

距離島峽還有三鏈地。

不足五分鐘。

“第二輪攻擊馬上抵達!”趴在船尾的瞭望手大叫道。

龍群在短暫的打擊之後很快恢復了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黑暗中不時綻放的火光,是正在被攻擊的‘妖精之牆’,是屬於殲滅者的‘妖精之牆’。

龍群越過那面‘牆’。

空戰構裝叢集第一次呈現劣勢,它們正在以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墜下雲層,那面‘牆’上很快出現了口子。

“快點啊!”

羅恩忍不住跳了起來,大叫道,“各位再快點,請各位再快一些,艾德他快頂不住了!”

群星正在熄滅。

賽場之外,競技場上的觀眾不知什麼時候忘記了發聲的能力,除了最早的那一批退場的人之外,除了最頑固不化的帝國貴族之外。

所有人都停下了。

他們虹膜之下不同顏色的童孔,澹褐的,藍灰色的,石綠的,赫色的,都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畫面,凝視著畫面之上暗澹的天穹,那天穹之上有銀輝閃耀。

耀如繁星。

傑洛士也不再解說,主舞臺上竟沒人覺得異常,年輕的搭檔在他旁邊一個勁地握著手,而他只是將手中的筆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桌面上。

流浪的馬兒端著杯子的手懸在半空中,這個狀態起碼已經持續了一刻鐘。

方鴴再一次與那頭巨龍交錯而過。那猙獰的生物每一片鱗片上都凝聚著不散的黑色煙霧,讓它飛起來像是一團陰影,那是它與托拉戈託斯不類似的地方,又是與真正的黑暗巨龍近似之處。

那是正蒼翠給予其的祝福,也是不可祓除的詛咒,這詛咒永世縈繞於其肌骨之間,深入骨髓之中,如同篆印,一筆一劃灼入靈魂之上。

灼燒之痛,永世不盡。

他曾在黑暗的煙雲之中所見過尼可波拉斯瘋狂的神態,與那墜入塵埃之中的金星之火。

正與之一模一樣。

龍騎士有些跌跌撞撞地止住了慣性向前,但背後的裝甲上已經留下三道深深的劃痕,他每一次重新調整龍騎士的規避路線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交錯的銀網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散亂。

巨龍在預計之中出現了三個甚至四個重疊的影子,汗水順著他脖子滑下,融入雨線之中,原本充沛的精力已從他思維的世界之中悄然流失了。

“計算力用盡了,塔塔小姐。”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龍魂小姐的話語仍舊輕柔,“需要我抽調更多計算力麼,”

方鴴一言不發。

黑暗巨龍再一次發出嘯叫,它扇動雙翼,金紅的火焰從翼下閃現,它從一點火苗瞬間波及整個雲海,幾乎點亮了雲層,一剎那之間浮現出幾公里寬廣的火海。

方鴴抬頭看著那片赤紅的雲層。

天空都燃燒了起來。

那正是龍騎士這個層級之間的戰鬥。

但他已經精疲力竭了。

兩分鐘——

“塔塔小姐,不必了。”

“我已經想到了辦法。”

騎士先生?

我要放棄它。

方鴴甚至已無力開口,只有一個想法從他心頭誕生。

“它過來了!”當時頻道之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

巍巍如山一樣的觸鬚甩動著倒了下來,它排開的雲浪夾雜著大量的雨水,排山倒海一樣落了下來。奧威爾號上再一次綻放出綠光,將觸鬚擋住。

但擋不住的是海嘯一樣高的雲浪,第二次衝擊一瞬間就衝散了艦隊。

“巨人號?”

“花之月號?”

“艾音布洛克工匠協會呢?”

“羅塔奧人呢?”

兩個訊號永久地沉寂了下去,羅奧懊惱得用力甩了一下膀子,用手緊緊握住通訊水晶。

他抬頭看向那個方向,第二道觸手已經壓了過來,巨大的陰影在每一個人的視野之中正變得越來越大。綠光沒有再一次閃現,只有鄭永不斷在頻道之中大聲提醒各船注意規避的聲音——

還有一些緊張的彙報聲。

那些聲音嘈雜地糅雜在一起,幾乎令人感到一陣刺痛。

娜迦的大軍此刻出現在了艦隊的側面,vikii已經竭盡全力擋住了那些八爪魚一樣的飛船,艾音布洛克和瀚瑞那、銀鏈島的魔爐構裝幾乎是不計代價地填了上去。

然後它們成片成片地墜落。

“vikki,你的側面!”

塔欣歌詠者的通訊官忽然焦躁地喊道。

少女正操縱著追獵者轉身,娜迦飛行船上射來的銀矛擊中了她的左臂,將那裡的座艙掀掉了一塊,風雨倒灌進來,她必須用力握住壓下風元素推口的操縱桿才可以竭力維持平衡。

但她正向那個方向看去,才發現那裡的雲層背後還藏著什麼東西,一艘龐然巨物正掀開雲霧從那後面顯露出身形。

vikki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艘娜迦的巨型飛行船,起碼有她面前這些的三四倍大小。

那是娜迦們的旗艦,龍群與巨人都不是擅長於謀略的生物,只不過是本能地狡詐,但黑暗的大軍之中只有娜迦一族擁有真正的計謀與策劃的能力。

它們從一開始就將這艘鉅艦藏在了雲層之後。

不止是她,連方鴴無處不在發條妖精都沒有發現這艘鉅艦,但vikki只是一剎那就想明白了各種的緣由——娜迦們一直在等待雲層之上的那場交鋒。

它們竟然察覺到了是在掌控這個戰場。

“vikki姐,”鄭永在的聲音也從通訊水晶之中傳了過來,“它的目標是我們,它打算切入我們前方的航道之中!”

vikki扭頭向那個方向看去,兩座島嶼已經近在遲尺,但這遲尺之前仍橫入了一道天塹——那道‘巨牆’正在一點點駛入那條航道之中。

而在他們身後,那小山一樣的觸手正在緩緩向艦隊的方向壓下來——

功虧一簣麼?

少女一時心不住地向下沉去。

奧威蘭號仍舊在整個艦隊的前方。

透過舷窗,forin正同樣注視著那面越來越近的陰影,那片陰影印在他臉上,也印在船艙之中每一個人臉上。

“如果我們再啟動世界樹之心,”forin向所有人開口道,“那麼奧威蘭號有拋錨的風險。但如果我們放棄比賽,那我們則有可能會贏。”

勝利與勝利之間也可以有不同的含義。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其實並不關心這場比賽會如何,他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聖王之廳那個無人在意的名額,他們來到這裡,只是見證應當見證的一切。

而那個目的,此刻已然達到。

但繼續這場比賽,是forin所要求的,一時竟無人知道應該怎麼應答。

“平復以太之海上的風暴,就要面對相應的代價,”forin開口道,“我知道你們中有人看重的是那個結果,但有人想要贏,所以才會輸。”

他將手伸向世界樹之心。

“但對我而言。”

“更重要的是這之間的過程。”

高塔考驗的真正含義,在於工匠的選擇。

綠色的光霞正從vikki身後升起,在她視線的餘光之中,看到八爪魚的鉅艦正在一點一點駛向他們的艦隊。

看到那個方向上奧威蘭號正緩緩慢了下來。

時間彷彿正在定格。

耀眼的綠光那一刻正從巨樹之丘的人的船上升起。

它彷彿形成一面屏障,慢慢穿過晦暗的暴風雨,但那屏障畢竟比起之前來似乎薄了許多,以至於當它與滅世者的觸鬚相撞之時只微微閃爍了一下。

然後支離破碎開來。

賽場之外——

傑洛士聽到年輕的搭檔發出一聲失望的低嘆聲,他手中的筆也不由停了下來,通常來說那個年輕人其實犯了個嚴重的失誤。

至少解說們不應當在一場比賽之中表現出如此的偏向。

只是此刻已經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了,何況賽場之上此刻也難分得出彼此,誰是誰的對手,誰又與誰同盟——

人們所注意到的,不過是那定格的畫面之中如山般大小的觸鬚,與鏡子一樣片片碎裂的綠光,一點點消散於暴風雨之中。

他們注意到的不過是一支黑暗的大軍正在突破。

娜迦已經撕開了艦隊的側翼,而巨人們也乘著巨龍而來,與突破了空戰構裝叢集的龍群的大軍一起,向著艦隊包圍了過來。

他們視野之中所見的——

除了天空那尚未熄滅的銀色星辰。

除了那支還擋在八爪魚鉅艦與人類浮空艦之間支微不足道的魔爐構裝軍隊之外。

似乎戰場上已別無希望。

只是在那支零零星星的大軍之中,少女忽然回過頭去。

一個決絕的念頭在她心中閃現。

不,決不能這麼前功盡棄!

此刻與比賽的結果已然無關,只有對於勝利的執念已經佔據了vikki全部的信念,一切的努力不應當白費——

那麼。

她只想要抵達終點而已。

少女忽然之間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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