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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起源於一個契機,碎片中蘊含著希望的閃光,但卻又誘人走上黑暗的道路,那是帝國的末路,三個魔導派系彼此的分崩離析。”

高大的奧塔像是一座沉默的山,一言不發地佔據了大廳一角,令這座原本空曠的大廳也顯得拘狹起來。狗頭人佩佩拉開壁爐的柵欄,抱來些灰白的木材,一塊塊砌進去,然後升起火。

它好像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瑣事無趣,反而熱衷於此,抬起頭來用黑熘熘的眼睛看向少女。阿俄娜給它一個讚許的眼神,佩佩高興得直搖尾巴。

火苗升了起來,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彷彿驅散了地下世界的黑暗與寒意。阿俄娜眼中映著火光,向眾人娓娓道來那個古老的故事。

那是個大動盪的時代,埃爾金斯王朝的末日並不僅僅描繪於上層的腐朽,下層的困頓,而是諸多因素共同勾畫出這段王朝的末世。

魔導爐構型之爭。

這個故事在鍊金術士們的歷史中卻極為有名,各地工匠協會也會向後入門的學徒們講述這段過去,以為後事之師。

關於聯合魔導爐與守舊派的學術之爭,最後卻引發了一個帝國的崩塌,猶如歷史給世人開的一個惡質的玩笑。當然那並不是背後一切的主因,但卻也的確成為了艾塔黎亞歷史上最著名的導火索事件之一。

先前學者小姐向他們講述北方帝國的過往時,也確向大家引用過這個古老的故事。

但阿俄娜將它講得更清楚一些。

在那個時代,凡人的技術有肉眼可見的盡頭。第一技術路線在舊式魔導爐面前佇足不前,第二技術路線早已化為一個空談,連其主持者都已失蹤多年。

第三、第四技術路線同樣陷入迷霧之中,構築師、導光者與魔藥術士被困於一個迷宮之中,那個迷宮的名字正是水晶的終末。

新技術論者期待著一場變革,他們透過牢籠已經可以看到之外的新世界,那是努美林精靈曾經到達過的高度,是凡人比肩與魔法生物的可能性。

但牢籠之內,是一切無可奈何的絕境。

塔式魔導爐,其實就是聯合魔導爐的簡稱,水晶塔式結構的另一個統稱。塔式結構是一種串聯結構,既主水晶以分散式的方式共同構成的魔導爐核心。

在那之前,鍊金術士通常認為核心水晶必須是獨立而完整,純度極高的天然水晶單質,因為天然完整的水晶具有更好的通透性,瑕疵越少,其能量儲存與流轉的效率就越高。

正是由於這樣的特性,三百年前艾德大鍊金術士在設計魔導爐之初,才會選用這樣高品質的水晶來作為第一代魔導爐的核心。

但正如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一樣,高品質就意味著稀少,雖然艾塔黎亞遍佈著大量的水晶礦脈,但一切自然存在的事物都終有盡時。

到了魔導技術長足發展三百年之後,帝國人發現他們幾乎已經開採遍了野外的每一處水晶礦,除了那些隨處可見的瑕疵品水晶之外,高品質的水晶越來越罕見。

直至在長達半年的時間中甚至只有一塊水晶產出。

阿俄娜說到這兒時,壁爐之中的火焰爆出一團火花。

火焰的閃光映在眾人眼中,連姬塔都下意識屏息。

水無銘與羅薇互相看了看,悄無聲息的眾人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一個多麼絕望的時代。

他們聽說過這段往事,從文獻上,從導師的口口相傳中,甚至是他人的談資裡,但那不過是羊皮手卷上一語帶過的一句話。

魔導爐構型之爭,水晶的終末。

帝國隨之崩塌。

但王朝的覆滅在阿俄娜講來更加栩栩如生,令人驚心動魄。

沒有水晶供應,就沒有新的魔導爐誕生,甚至於原本的存量也在急劇減少。而沒有魔導爐,也就沒有魔導技藝,更沒有凡人世界應有的一切。

你可以想象一個失去了現代體系的當下。

那不僅僅是個人生活品質的斷崖式下降,更是生產力的崩塌。魔導技術構成的生產體系完全崩潰,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窮無盡的暴力與饑饉。

為了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戰爭成為了必選項。

但高昂的軍費又進一步推動了財政危機,令本就困頓的帝國進一步搖搖欲墜,加上早已腐朽的上層,在表面上的歌舞昇平之中,一個王朝一步步步入了它的終結。

危機引爆其實來自於帝國與古達索克蜥族的衝突,南向計劃令新舊兩個帝國彼此衝突,並爆發了一場大戰,猶如本就虛弱的人再一次流失生命。

352年的人蜥大戰徹底摧毀了帝國的最後一線生機。

那之後便是接連的暴亂,內戰,從360年到373年之間長達十四年動盪的時局。

帝國一步步走向死亡,而起內部的有識之士仍在尋求鍊金術革命的可能性,孰知歷史與他們開了一個近乎於黑色幽默的玩笑,令他們為這段歷史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塔式魔導爐作為而今聯合魔導爐的始祖,其主要思路是用多個水晶核心串聯的方式,用較低品質的水晶以數量的方式來彌補高品質水晶的缺失。

艾塔黎亞隨處可見的是魔力水晶的礦脈,高品質的水晶雖然早已枯竭,但普通水晶卻仍然要多少有多少,用上幾千年也不成問題。

可技術突破談何容易。

一塊天然形成的魔力水晶其內部結構是均勻的。但從一塊水晶到另一塊水晶,不同的水晶不僅僅是雜質含量不同,內部瑕疵多少的問題,甚至有可能連起內部結構都迥然相異。

更不用說從水晶內外魔力進出還存在逸散問題,越多的水晶並聯,其邊際效益就越小。

這兩大難題是那個時代的鍊金術士們許久都沒能解決的問題。

而在那個年月中,更多的人甚至傾向於認為其不可能達成。

但作為後來者,方鴴自然清楚這個故事的結局,以其中一方的大獲全勝而告終。傳奇的構型方式解決了水晶並聯的一切問題,猶如注入那個黑暗世界的一束光。

只是這束光並沒有溫柔地照耀在所有人身上。

它來晚了,現實給生活在埃爾金斯王朝末期的世人們開了一個黑色玩笑。

新舊技術路線激烈地交鋒,甚至將背後帝國的政治力量也捲入其中,在一場場戰爭失敗之後,帝國內部的矛盾也愈發尖銳起來。

壓得底層喘不過氣的重壓,將這一切視作兒戲的帝國統治階層,最後在一場場明槍暗箭之中,學術迫害引發了真刀真槍的衝突。

一場口頭辯論,最後升級成了毀滅帝國的一戰。

魔導爐構型之爭,因而得名。

阿俄娜娓娓講述的故事正發生於這個時代,技術的停滯引發了全面的停滯,人們曾信誓旦旦凡人的技術可以比肩於巨龍,但迎面而來的現實像是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

令每一個樂觀主義者都撞得頭破血流。

繁盛的時代彷彿在頃刻之間結束了,接踵而至的是受詛咒的三十年前。

“在那個黑暗的年代中,仍有許多人想要揭開黎明前的第一縷曦光,”阿俄娜用一種久遠的目光注視著工作臺上那具魔導爐,“那六個年輕人,不過是許許多多這樣的人中的一批而已。只是他們另有奇遇……”

少女的語氣變得有些悠長,像是在回憶一段過去:“你們知道塔式魔導爐真正的來由麼?”

許多人以為那是海恩,或者海恩的學生的發明,但具體是那一位,他們不得而知。

它在後世甚至被稱之為海恩式魔導爐,但事實並非如此。

大鍊金術士艾德活躍在帝國建立的年代,那是距今一千年前,固然有一些傳說中描述這位傳奇人物活了兩百歲。但他的第一代弟子,海恩在埃爾金斯王朝末期,早已失蹤了十數年之久。

“至於海林威爾,塔式魔導爐的誕生的確與他有關,”阿俄娜說下去道,“但卻並沒有你們之前在故事中描繪的那麼神聖,照入黑暗世界的第一縷光,彷彿上天註定有一位英雄在奧述人最黑暗的時代帶回了希望一樣。”

那只是一種宣傳的手段而已。

在場的眾人其實心中都清楚。

但阿俄娜停了一下,略有些削瘦的臉頰上浮現出不知是譏諷還是嘲弄的笑容來,她有些出神地說道:“那些人的確結伴而行過,但卻是為了各自不同的原因。其中傑爾德姆是個心靈手巧的匠人,他是構裝學派的傳人,在那個時代人們將這一學派的鍊金術士稱之為構築者。”

“mtt就是。”逍遙小聲對其他人說。

“mtt是構裝工匠,構築者已是過去的稱謂了,就好像導光者一樣,我們這個時代的鍊金術士早就不這樣分類了,”水無銘答道,“原本的導光者現在成為了水晶工匠。不過,我倒是聽說有一類構裝體被稱之為導光者,但那個名稱的含義又與其原本的意義大為不同了。”

兩人竊竊私語,並未引起少女的注意。阿俄娜仍繼續說下去:“海林威爾是海恩的學生,他的目的自然是繼續主持第二技術路線,用無屬性水晶開啟魔導技術的平民化之路。”

當她說到這裡時,方鴴心中微微一跳,他相信在場只有他與七海旅團的眾人會對此感到異常。他抬頭看向正輕聲講述的阿俄娜,但對方並未向他這個方向看過來。

“最後是弗里斯頓,這個來自於艾森葛林家族的年輕人與傑爾德姆是至交好友,但他的研究與先前兩人皆迥然相異。他研究的方向是機械靈魂……”

逍遙和水無銘聽到這裡輕輕‘啊’了一聲,兩人一齊看向正立在大廳一角高大的奧塔。

但鐵像沉默依舊,一言不發。

方鴴也微微有些訝異。他當然明白對方口中的故事不會和這裡一點無關,但他正在一點點理清這個故事中的線索,忽然感應到少女的目光。

他抬起頭來,發現阿俄娜注視的不是自己。她似乎正看著自己與希爾薇德之間,自己的身後,但他背後有什麼?他記得那個地方只有一座高大的書架。

但阿俄娜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她並未作出解釋,仍有屋內的其他人與猜測那個故事與奧塔的關係。

那行中有六人,有三個性格迥異的天才鍊金術士,分別來自於不同的領域。

一位品格高潔的帝國貴公子,一心只為拯救世人疾苦而踏上旅程,他後來成為了奧述人歷史上最著名的劍聖。

還有一個魔導士,來自於德拉卡家族的灰袍術士。那個時代的魔導士們正爭論著以太的本源,星與月之塔幾乎一度因為爭論而陷入癱瘓之中。

而那個年輕的魔導士則追朔著一個古老的預言,他相信自己可以從中找到答桉。

而最後,他得到了一個世界。

至於最後一個人,則是霍恩斯家族的長子,北方帝國的皇帝陛下。

他們經歷了許多苦難,去過許多的地方,但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而在這裡,諾茲匹茲的地下——那時還稱之為廣袤的思文達拉克森林的地方,是他們旅行的最後一站。

旅行的發起人是海林威爾,因為他曾聽說自己失蹤已久的導師曾經出現在這個地方,在那段故事的最末尾,他希望能從這裡再找到蛛絲馬跡的線索。

其他人要麼本就是他的親友,要麼在漫長的旅行之中與這位海恩的學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眾人之中最孤僻的那位魔導士,也並未對此提出反對的意見。

他們深入地下,並在這裡發現了真正的瑰寶。

一枚水晶,散發著蒼翠的光芒,猶如價值連城的寶物一般,插入這裡黑暗的地下。

“那是世界上第一顆翡翠之星。”

“傑爾德姆給它起了這個名字,他認為其中流動的魔力如同蒼翠的霞光,因此將之定名為蒼之輝,”阿俄娜說道,“那水晶中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並且回應了六個年輕人的呼喚。”

方鴴霍然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看著面前的少女。

但阿俄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注意到這一刻。

希爾薇德將手輕輕放在他手背上,讓他從緊繃的狀態下放鬆下來,領會到自己艦務官小姐的意思,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的情緒。

“那種力量被稱之為……蒼之輝?”方鴴放鬆下來,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

“是的,那是一種神奇的力量,彷彿可以創造萬物,”阿俄娜答道,“你們其實不必過於在意其中的真假,就當作是我講了一個故事好了。”

“我……知道了。”方鴴點點頭。

“從那種輝光的流動中,他們終於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由海林威爾提出構型,由傑爾德姆動手,他們創造出了這個世界上第一臺塔式魔導爐。那臺魔導爐後來經歷了許多歲月,但我仍認為它珍貴異常,時常令奧塔先生維護保養它,一直到今天……”

逍遙嚇了一大跳,終於注意到了阿俄娜的目光所向,他指著工作臺上的那臺魔導爐結結巴巴道:“那……那……那就是……?”

阿俄娜輕輕點點頭。

“安吉那在上,”逍遙差點以為自己原住民,“那是世界上第一臺塔式魔導爐,你們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你別那麼丟人。”水無銘將他給拽了回去。

方鴴默默看了那魔導爐半晌。

他回過頭去,問道:“但那肯定不是這個故事的結尾,對嗎?”

阿俄娜再輕輕頷首,“是的,流動的蒼之輝中似乎潛藏著整個世界的秘密。幾個年輕人越是對此研究,便越是發現了那個廣闊的世界,他們看到的是一片嶄新的天地,由此出發,就可以抵達那個終極的目標——”

她的聲音並不高亢。

但在場的幾個鍊金術士心中齊齊一動。凡人魔導技藝的終極目標,便是以凡人羸弱的身軀,去獲得比肩於神明的力量。

令世間最平凡的事物,產生出最偉大的變遷,愈是平凡,愈是珍貴。這是所有工匠在入門之時,便須知道的座右銘。

終有一天,凡人亦可抵達雲霄之上。

水無銘、逍遙等人雖然不知道那六個年輕人究竟從蒼之輝中看到了什麼,但那種異樣的情感他們感同身受,畢竟那個廣闊的世界。

而今正在成為現實。

正是塔式魔導爐推開了那扇大門。

雖然它已經老朽,為更新的事物所替代,但它曾經帶來的希望,卻永遠也不可磨滅。

“所以他們一定決定在一起改變這世界?”逍遙忍不住說道,“是啊,一方面是腐朽的王朝垂垂老矣,一方面是新生的希望誕生於自己手上。換作是我,也不想用新的技術去維護陳朽的統治,他們一定是想要建立一個新的王朝了。我想,我已經猜到這個故事的結尾了……”

他將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一旁水無銘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讓他注意點形象。

但阿俄娜對此並不介意,反而微微笑了笑,“你猜得很對,不愧是鍊金術士,看來不管過了多久,那個人和他的學生們永遠都是這麼看待這個世界的。他們正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那時候帝國已經分崩離析,他們希望在那亂世當中重新立起一面旗幟——”

“當然,”少女聲音轉了調子,有些輕輕柔柔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沒有公然叛亂,而是希望走改良的路線,為搖搖欲墜的帝國修補出一個嶄新的框架。”

“阿俄娜小姐,你是……”水無銘訝異地問道。

阿俄娜笑了,“我叫阿俄娜-列斯維娜。”

“啊!”姬塔像是觸了電一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方才完全沒有留意過這個名字,但此刻思緒沉浸於那個王朝末年的故事當中,許許多多那個時代最著名的名字一一流淌在她的記憶之河中。

而其中一個,正在此刻定格。

“阿俄娜-列斯維娜-埃爾金斯,你是埃爾金斯王朝的末代公主!?”

“那已經是好久遠的頭銜了,我早已經記不起這些了,”阿俄娜笑了笑道,“而今我連身體都無法儲存,過去的頭銜更是早已如過眼雲煙,再說王朝已經不存在了。”

她說道:“我只記得那些和他們六個人一起冒險的時光,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如果不是那之後的一切,我多麼希望時間定格在那之前——”

“阿俄娜小姐,”方鴴早料到對方身份特殊,若非如此,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怎麼可能如若親見一樣向他們描述那六個傳奇人物的故事,“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正如預言中所言,蒼翠的碎片之中蘊含著希望的閃光,但卻又誘人走上步入黑暗的道路。流淌的蒼之輝中不僅僅蘊含著塔式魔導爐的秘密,更潛藏著開啟另一個世界門扉的力量……他和傑爾德姆用那種力量改造了一臺機械,你們應當已經猜到了,那就是而今你們所見的奧塔先生……”

阿俄娜輕言說道:“在七個世紀之後的今天,我看到奧塔先生仍舊可以看到那時他們爭執的光景,海林威爾從蒼之輝中找到了零式水晶的可能性,最早離開了這個地方。那之後其他人也一一離開,只有我因為身患惡疾的緣故,那段旅行也成為了我人生當中最後的一段旅行……”

水無銘與羅薇,還有姬塔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沒想到故事的最後會是這個樣子的。

但少女並未太在意自己的命運,仍說下去道:“他將我安置在這個地方,並告訴我有一天一定會來救我,等他掌握了整個帝國的力量之後。我其實並不太在意自己的命運,只是那一天他眼中閃爍的野心讓我感到有些害怕……他果然有一個計劃,那個計劃可以讓那個嶄新的帝國凌駕於整個世界之上,令奧述人生活在神卷的國度之中。”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他們大概已經聽出,阿俄娜口中的那個他,是特指的那一位。

那之後便是姬塔所講過的,那個人們所耳熟能詳的北方帝國建立的故事。

但那個故事又另有不同。

阿俄娜講述道:“可據我瞭解的訊息,還有你們告訴我的一切,他並未完全成功,或者只成功了一半。北方帝國建立了,但它並沒有成為地上的神國。那些他們曾經討論的計劃,也並未一一復現,而今的帝國和我想想之中想去甚遠。不過我大概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麼,那一定與那場背叛有關。”

“背叛?”

方鴴忽然想起,這已經不是她一次提起這個詞了。包括奧塔,佩佩也曾經向他們述說過帝國人的背信棄義。

那一定與這個故事有關。

阿俄娜點點頭,“我聽說最後,六個年輕人反目成仇。他們再沒回到這裡,我只在其後漫長的時光中得到過一封傑爾德姆的來信,信上述說了帝國發生的改變,皇帝陛下……那個人對新學派的鍊金術士們大舉加害。一批鍊金術士為了逃難來到這裡,在我與奧塔的幫助下建成了那座地下的城市。”

從那時候起。

生活在地下的人便不再相信地上的人,帝國的鍊金術學派一分為二,零式水晶與塔式魔導爐的淵源也自從斷絕於黑暗的地下。

這個故事雖然仍未解答方鴴心中關於精靈遺蹟地下那枚零式水晶的疑惑,但也令他豁然開朗,明白了此處地下第二技術路線傳承的來由。

只是他抿著嘴巴,一言未發。

“那個魔導士呢?”帕帕拉爾人卻對這個感興趣,“最後他怎麼失蹤了,你這故事沒有講完呢。”

“帕克。”夜鶯小姐沒好氣道,這傢伙究竟看不看氣氛的?

但阿俄娜似乎性子極好,只微微笑了笑,“關於他,其實我所知也不多,我甚至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麼。他為人孤僻,對誰都表現得冷漠,又總是獨來獨往,只是令人好奇的是,他的確一直在這個故事當中,和其他人一起走完了最後一段旅程。”

她回憶了片刻,“我只記得,那個年輕的魔導士在這裡的地下找到了一些東西,一本無主的魔導書,還有一件別的事物。他是第二個離開的,僅在海林威爾之後。”

“那蒼翠之星呢?”夜鶯小姐見阿俄娜並不介意帕帕拉爾人的冒犯,她看了一眼方鴴,也開口如此問道。

“他將它帶走了,”阿俄娜答道,“那之後我也不知道那枚蒼翠之星的下落,聽你們所講它從未在帝國的歷史上出現過,那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個他。

自然是那位開國的皇帝陛下。

壁爐中的火苗剝剝燃燒著,大廳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寂,所有人都沒料到會聽到如此驚心動魄的歷史,猶如身處其中一般。

但方鴴心中所想的只有蒼之輝,塔式魔導爐這兩件事,他忽然感到自己手背有些癢,才發現希爾薇德正將手按在她手上,用指尖輕輕寫了幾個字。

“她沒完全說實話。”

塔塔小姐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方鴴沒料到龍魂小姐還有這一手,可以幫希爾薇德傳話。

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阿俄娜說那件塔式魔導爐是這個世界上第一臺塔式魔導爐,但在他看來必然不可能。

因為那是一臺零式魔導爐。

根據先前阿俄娜自己的描述,海林威爾是在先發明瞭塔式魔導爐之後,才從蒼翠之星中獲得了關於零式水晶的靈感。

也就是說,零式魔導爐的誕生必然晚於最初版本的塔式魔導爐。

可為什麼她要在這個細節上說謊呢?

方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阿俄娜女士,你和奧塔先生應當見過上面那些帝國人了吧?你知道他們在這裡幹什麼麼,為什麼土元素要與帝國人開戰?”

“其實我也很擔憂這一點,”提起這件事,阿俄娜有些憂心忡忡,“不過對於上面那些裝置,我可能可以向各位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情報。”

“阿俄娜女士你認識那些裝置?”方鴴有些驚訝地問道。

“談不上認識,”阿俄娜看著他,答道,“只是我曾經見過類似的裝置,那些巨大的機械,插入地下的柱子,與為其供能的塔式魔導爐。我記得曾經在海林威爾和傑爾德姆的設計圖上見過類似的東西……”

“只是奇怪的是,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帝國人用這樣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在幾百年後他們又重新建起了這些裝置……”

“什麼,你確定麼,阿俄娜女士?”

“嗯,”阿俄娜點點頭,“過去的時光在我看來就像是昨日一樣,我清楚地記得他們之間的爭執,那些設計圖就攤開在那張工作臺上,上面的東西與之一模一樣。”

方鴴腦海中隱隱閃過一道閃光,他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麼外面那些裝置的供能裝置要使用那麼老式的塔式魔導爐了。

原來那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設計。

但那究竟是什麼?

他隱隱感到帝國人對於塔式魔導爐異乎尋常的興趣可能也來自於同樣的方向。阿俄娜曾經提過那六個年輕人有一個宏偉的計劃,但計劃最終因為背叛而廢棄。

難道帝國又重新撿起了這個計劃,他們從什麼地方找到了海林威爾,或者是傑爾德姆的遺產?

如果那個計劃本身就是基於從蒼翠之星中得到了啟示,是建立在塔式魔導爐的誕生上的話,那麼他們一切在那個時代技術上的探究就說得過去了。

只是技術永遠是向前的,帝國人為什麼會忽然對一份七百年前的計劃感興趣了?七個世紀之前的計劃再宏偉,那也是過去式了。

方鴴不敢下肯定的結論,因為他心中還有另一個結論。

“阿俄娜女士,”他又問道,“你說的那些設計圖,還在這個地方麼?”

阿俄娜點點頭,但又搖搖頭,“還在,可他們離開之前將留下的所有東西都鎖進了一個箱子裡。那個箱子用他們各自引以為傲的方式上鎖,我自身並不是鍊金術士,也解不開他們留下的機關。”

方鴴不由和羅薇、水無銘幾人互相看了看。

“我們是鍊金術士,”他答道,“或許我們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不過阿俄娜女士,你放心將那個箱子交給我們麼?”

阿俄娜沉吟了片刻,有些意外地問道:“你們也對帝國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好奇?你們打算幫我和阿爾方斯先生他們麼,可你們考慮好了,要與帝國人為敵?”

“我並不是想要逼迫各位什麼,但那些文獻是他們曾經留下最寶貴的遺產,至少我不想將它們交到帝國人手上,交到那個背叛者的後代手上,”少女幽然說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們,但如果你們就此離開的話,我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方鴴也有些猶豫。

要和帝國作對麼?

為了一批未知的文獻,是否值得?

雖然北方帝國的創立者與面前這個少女的恩怨,他已知曉,可正如對方所言,那已經是七個世紀之前的故事了。他總不能拿到這些陳年舊事,去懲戒外面的不知情者吧?

阿俄娜將那些人稱之為背叛者的後代,情有可原,因為她是歷史的親歷者,心中有怨恨。但他可以理解,卻很難感同身受。

可帝國人的計劃總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我可以試試看,”方鴴答道,“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對帝國人做什麼,我只能保證我會守口如瓶,不將我所見到的東西洩露給這裡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可我能相信你們麼?”阿俄娜問道,“艾德先生。”

“我不知道,”方鴴搖搖頭,“因為我內心的想法只有我自己可以確認,能否相信我,取決於你。”

“好吧,”阿俄娜嘆了口氣,“我喜歡你們的坦誠,在漫長的時光中其實我也學會了一些看人的方法,我認為你不是那種會輕易說謊的人,可是他們呢?”

少女看了看其他人。

“羅薇學姐,琉璃月,逍遙還有水無銘,他們都是工匠,我可能需要他們的幫助,”方鴴答道,“不過我的確不能為其他人作擔保。”

他看向幾人。

逍遙舉了舉手說,“我有個簡單的點子,向羅曼女士定個契約吧,把它弄成一份商業合同,違約條款用最嚴厲的那一種,就是要多費一點手續費,這點錢我們還出得起,我對那個箱子裡的東西也很好奇。”

“我贊成。”水無銘也答道。

阿俄娜怔了怔,沒料到這些人會用這樣的方式,她當然知道那位商業女神,歐林神系早在凡人的帝國建立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之久了。

但這裡又沒有商業女士的聖殿,也無對方的牧師,怎麼擬定這樣的契約呢?

“這個簡單,”方鴴答道,“對於其他人來說困難,對於我們來說卻不用那麼複雜。”

他輕輕將手一抖,在阿俄娜驚訝的目光之中,將一張半透明的光頁呈現在對方的面前。

少女這會兒的目光,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魔鬼在其面前展開靈魂契約的凡人那麼震驚,“這……這是……?”她注意到契約之上的聖徽,與神聖的氣息,“這真是商業女士的文契。”

“等等,”她忍不住看著方鴴問道,“難道你同時還是羅曼女士的牧師?”

方鴴搖了搖頭。“阿俄娜女士。”

“我們是聖選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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