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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蜂鳴的聲音,此刻穿透了方鴴的耳鼓,他低下頭去,只看到手套上的通訊水晶亮了起來。

而通訊頻道中,正傳來羅昊有些焦急的聲音:“艾德,他們扣留住了希爾薇德小姐。”

方鴴將一隻手按在通訊水晶上,微微一怔。他一邊抬起頭來,看著圍攏過來的灰騎士們手中明晃晃的劍刃,一邊低聲開口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猜到我們了?”

“不,但說是和聖殿的一個預言有關,要請希爾薇德小姐配合他們調查。”

“什麼,一個預言?”

方鴴一怔之後,不由下意識閉上了嘴巴,但他默然不語之中,心中卻閃過一道沉沉的光芒。

他看著在自己不遠處交錯晃動的一張張騎士罩盔,像是抓住了一個關鍵的因素,心中不怒反喜,嘴角不由微微上翹了一下:“那麼,等我一下。”

“什麼?”

“等我回來,我這邊要處理一點事情,你留住他們,記得千萬別讓他們帶希爾薇德離開。”

“原來你也遇上麻煩了。”

羅昊苦笑著嘆了一口氣,但何至於他,有謝絲塔在,這些人豈能在不說服這位女僕小姐的情況下帶走後者?

不過他將手中大盾重重一放,有點笨重地走到樓梯口向下一看,仍舊點了點頭,只答道:“好的,明白了。”

方鴴關閉了通訊。

而灰騎士們已齊齊放平了手中的長劍,寒氣森森的劍尖正環繞著他,此刻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正從對面那領頭的騎士頭盔面罩之下傳來:

“聽著,放下武器,接受風暴之主的指引,你們方有可能獲得救贖——”

但方鴴看著這些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伸手向胸前的資訊化水晶。他反而是默默取下了手套上個人通訊裝置,然後編輯了一個訊息,點選按下了傳送。

……

“尊敬的大人。”

大廳深邃如淵,風暴之主的艾丹裡安面容不清的聖像冷漠地注視著地上一個佝僂著身形的男人,紫色的布帷從大理石柱上垂下,一動也不動,只有一束蒼白的光芒從穹頂之上垂下,映照在大廳的中央。

後者正佝僂著身子,幾乎要把腰都折到了地上,正有些諂媚地看著面前身著黑白二色服色的高階騎士,雙手不住地互搓著:“我向風暴之主發誓,我絕不至於敢於欺騙你們,他們的營地就在森林之中,千真萬確……而且我其實早已看那個女人不順眼了。”

高階騎士摩費恩-灰焰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焦黃色的眸子閃爍著淡淡的冷光,一言不發,似在思考著什麼。而直到對方微微顯出些畏懼的神色,他才舉起黑漆漆的金屬手套,伸出一指:“能不能向風暴之主奉獻你的忠誠,並在末日降臨之前獲得救贖,只取決於你的信仰有多虔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沙沙的雜音,像是有許多蟲子從喉嚨之上爬過:“去吧,記住你所說的話,帶著其他人去把那些罪民抓回來,我的騎士們正在庭院之外等你,你只有一次機會,也只能成功。”

“你會獲得風暴之主的恩寵,過去的事情也一一勾銷,偉大的主人還未會你治癒影人留下的傷疤,”摩費恩-灰焰將手套輕輕按在男人的肩膀上,冰冷的觸感讓後者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否則,那紫色的烈焰只會吞噬你的一切,將你化作深淵之中的惡魔。”

那男人臉上先是後怕,但馬上不由又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彷彿頃刻之間化作了最狂熱的信徒,大聲說道:“當然,我願意為了風暴之主奉獻一切。”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後退兩步,好像失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連滾帶爬地走向聖殿大門口走了出去。

看著對方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過了好一陣子,摩費恩-灰焰冷冰冰的金屬面罩之下,焦黃的眼睛裡才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奉獻一切,”他冷笑了一下,“一個不錯的說法。”

在那個男人離開之後不久,在大廳一排柱子後面,幾個穿著銀林之矛戰袍的人才從那兒走了出來。

為首的那人,若是方鴴在這個地方,一定會認出對方正是兩天之前自己在審判場之上見過的那個年輕人。

“看到了吧,”摩費恩-灰焰回過頭對銀林之矛的人說道,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他們的聯盟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碌碌無為的人永遠只顧著自己的利益,互相算計,我早說過,要抓住這些蟲子不費吹灰之力。”

“——蟲子就是蟲子,藏得再好也還是蟲子。”

年輕人搖了搖頭,也不反駁這句話:“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來提醒你們,那些人中還有些選召者。你們不能再向上次一樣擅自處理他們,必須交給我們。”

摩費恩-灰焰回過頭看了這些人一眼,點了點頭。

但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通知你們,我們已經決定要帶走那個女人了。”

“那個女人?”

“鴉之女巫,就是我曾經和你們提到的那個女人,”摩費恩-灰焰一字一頓地答道:“她是灰鴉的受眷者,鴉之子嗣之一,風暴將至,而預言也將一一應驗,那些將未履行的,與已經實現的,都將一一呈現在世人面前。而我們必須趕在那之前,消弭一切不穩定的因素……”

年輕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們考慮好了?但老實說,你真要與他們動手?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那個……預言,只是,我個人建議你們最好是三思而後行。”

摩費恩-灰焰眼中閃動著不信任的光芒:“我有些驚訝於你們的猶豫,那不過是一群冒險者而已。”

年輕人搖了搖頭:“但選召者可與那些任由你們宰割的難民不同。”

摩費恩-灰焰有點懷疑地看著他們:“在風暴之主看來都一樣……”他停頓了下來,“不過,你們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麼?”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但馬上搖搖頭:“那倒沒有,我的意思只是……小心惹上那些真正有來頭的人,選召者之中可是有很多不穩定因素。”

摩費恩-灰焰冷笑了一聲,不以為然:“你太高看那些人了,預言早已註定,沒有人可以違抗風暴之主的意志,鴉之子嗣必須被控制在我們手上。事實上在和你們說這些話的同時,我已經派出了騎士們,說不定你很快就可以聽到訊息了。”

“好吧。”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年輕人也只聳了聳肩。

但在走出大廳之時,他才默默回頭看了一眼這座聖殿,與聖殿之上冷峻的尖頂。然後他拿出通訊水晶,向另一邊傳送了一個訊息:“公主殿下,你欠我一個人情。”

光屏之上很快出現了一張巧笑倩然的臉來。蘇菲在那邊微微笑道:“知道了,這次麻煩你了,鶇。”

“你們才剛剛到第二世界,不是應當處於封閉式管理之中麼,”年輕人拿著通訊水晶,問道:“就為了這點小事,來找我是不是有點過頭了?難道外面那個傳聞是真的?”

“你想到哪裡去了,鶇,”蘇菲眨了一下眼睛,“你還不瞭解我麼,我一貫是公事公辦的。”

“公事?”年輕人愣愣:“包括幫忙隱瞞對方的身份麼?”

“當然。”

“我可看不出來這對於我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鶇,在整合自由選召者這件事上,雖然我們與弗洛爾之裔有共同利益,但他們已經走到我們前面了,”蘇菲一笑,“無論是我們銀色維斯蘭,還是你們銀林之冠,同盟沒必要跟在弗洛爾之裔身後亦步亦趨,否則長此以往,我們會一直被甩在後面的。”

“是這麼個說法,”年輕人點了點頭:“但這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弗洛爾之裔已經搶佔了先機,而在他們擅長的領域上與他們競爭,我們只會步步落後,”蘇菲答道:“但有一些人,弗洛爾之裔永遠也拉攏不了,可我們卻不一定。”

“你是說他?”年輕人有點意外,“但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值得拉攏的價值的,好吧,他是有一些名氣。但這樣的新人,每個公會都有很多,有這樣的必要麼?”

“他可不僅僅是這麼簡單。”

“公主殿下,老實說,這是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當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了,鶇,”蘇菲笑著說道:“他是我朋友嘛,順手幫幫朋友的忙,我並不介意如此。但這絕不僅僅是私心而已,相信我,他身後有一些你看不到的力量。”

“看不到的力量?”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麼,鶇?”

年輕人微微一怔,不由意外地看了蘇菲一眼,答道:“你……好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菲笑著點了點頭,她默默看了看自己通訊錄之上的那個名字,心中卻忍不住有點意思地想到——他身後的力量,恐怕比你們想象之中還要多一些呢。

她沉默下來,不又想到了南境的那一段旅行,輕輕抿了抿一下嘴。loofah是孤狼,但有一些人卻不是孤狼,對方所留下的事蹟,最終會深深影響每一個人。

她輕輕握了一下手中的那枚徽記,心中想道,白葭姐,你所囑咐我的事情我可是已經做到了。

“對了,”蘇菲忽然抬起頭來,又問道:“鶇,你能不能幫我留意一些事情。”

“嗯?”

“比如弗洛爾之裔最近的調動情況……”

“弗洛爾之裔?”年輕人苦笑了一下:“公主殿下,你還不如擔心一下他現在的處境。”

“現在?”蘇菲笑了起來,眯著眼睛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你不明白,一群臭魚爛蝦而已。”

……

在應急燈暗紅色的光芒下,蘇長風正有點一頭霧水地看著個人通訊裝置上突然彈出來的那個沒頭沒尾的資訊:

“我有一個假設——”

“要是他們主動找我們的麻煩呢?”

若是其他人發來這麼沒頭沒尾的資訊,他大可以置之不理。

但一看到這段資訊,他就不由下意識聯想起了不久之前與對方的交談。他心中當然面,那個年輕人對於他們的回答應當是有一些意見的。

那是他找來的人,也是他看好的人,他當然希望那個年輕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少走一些彎路。

他想了一下之後,仍很快向那邊回了信:“他們是指?”

那邊的回覆很快,幾乎是立即顯現了出來:

“是指鴉爪聖殿的人。”

蘇長風倒吸一口涼氣,只感到一陣血壓上升,恨不得立刻開啟影片通訊把那臭小子當面罵一個狗血淋頭。但對方似乎早已考慮到這一點,硬是沒有開啟許可權,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只好噼裡啪啦輸入道:“小子,你是不是沒事給我找事。我再重申一遍,鴉爪聖殿並不是我們在後面支援的,你少來試探這些,別自作聰明。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不過只是為了讓你清醒一下,認識到聯盟與《蘇瓦宣告》互不可缺——至於你要惹什麼麻煩,那我們可管不著。別忘了,你惹的麻煩還少了麼?”

但他輸入完畢之後,螢幕之上的資訊馬上又一個字一個字地顯現出來:

“所以,只要不是聯盟?”

蘇長風一陣頭大。

“是聯盟也無所謂,你還沒聽明白麼?你打不倒它,你非要浪費自己的時間的話,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當然了,你還不如幫我們幹一點更又意義的事情。你雖然無法打倒它,但卻可以幫監督它——”

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後只回復了四個字:

“我明白了。”

“等下,你明白了什麼?”

蘇長風微微一愣。

可螢幕已經暗了下去,只留下他一個人在這邊雲裡霧裡。

“這該死的臭小子,”過了好一半晌,蘇長風才一拍巴掌,如夢方醒:“……這些年輕人怎麼都是一個性子,說話雲遮霧繞的,又在打什麼啞謎。”

他彷彿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丫頭,搖了搖頭,喃喃自語了一句:“總有一天要叫這小子。”

……

方鴴放下了通訊水晶,顯得有點安靜。

而騎士們罩盔之下噴出的白霧繚繞成冰,金屬的甲冑正微微起伏著,黑白二色的戰袍之上,一隻陰沉沉的烏鴉之眼正凝視著面前的一切。為首的騎士高舉著手中的長劍,頭盔之下甕聲甕氣的嗓音,正在倒計時著:

“三!”

“二!”

但他忽然之間看到,面前的年輕人,正舉起一隻手來,打斷了自己。

而方鴴抬起頭來看著這些人,黑沉沉的目光靜如古井之水,他胸口只微微一起一伏著,此刻張開口來,吐出一團薄薄的霧氣:

“風中自有答案……”

“而人們側耳傾聽,才能聽到那個聲音。”

“它說,除我們自己之外,這個世界再無人可以救贖我們——”

騎士們一怔,彷彿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回過頭去,看向自己的領頭者。那一刻廣場之上微微一靜,時間仿若凝固,領頭的騎士幾乎是楞了一下之後,才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麼。

領頭的騎士定在原地,一時仿若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下一刻才從頭盔之內發出一聲甕聲甕氣的怒吼。他將手中的長劍由上向下一劃,怒吼道:

“異端,抓住這個該死的異端!”

那怒吼之聲響徹廣場之上。

但在不遠處,一棟建築的二樓之上,幾個人正聚精會神看著下面的一幕。其中領頭之人看到這一幕時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子本事不大,惹麻煩倒是一流。”

他又舔了一下凍得乾裂的嘴唇,眼中卻閃動著灼灼的光芒,“不過他這個逼裝得還算不錯,可以算得上是裝逼如風,不錯,合我胃口。好,畢竟那些神神叨叨的傢伙,任誰也喜歡不起來——”

他吹了一聲口哨,又道:“說來這小子第一次出名可與我們有些淵源,還讓秦執老大他們不大不小丟了一個臉。不過我們之間的恩怨,也應該到此一筆勾銷了,眼下這個任務就算是我們還他的。”

一邊說,他一邊回過頭去,看了看屋子裡的其他人,壓低了聲音:“各位,準備出手。鶇隊說了,要是這小子撐不住,我們就得幫他脫困。不過我原本以為這小子會機靈一點,沒想到也是一愣頭青,再不出手,只怕他要落到這些人手上了。”

他比劃了一下手勢:“另外別忘了這可是那位小公主的任務,你們不想好好表現一下麼,雖然她是銀色維斯蘭的人,不過你們完全可以想辦法把她給拐到我們公會來,哈哈。”

他自以為說了一個還算得意的笑話,但卻沒想到完全沒得到想象之中的回應。只因為屋子裡的每一個人,此刻目光都像是著了魔一樣穿過他,看向窗戶外面。

領頭之人微微一愣,忍不住伸手在眾人面前晃了晃,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下一刻,他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不由回過頭去,向那窗戶之外,那廣場之上看去。

而他這一回頭,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在那裡,在一眾黑白二色騎士的環繞之下,那個少年正立於廣場的中央。

而方鴴正輕輕將手放向胸前,那厚厚的手套,只壓住了那裡一枚黑沉沉的水晶。

那水晶之上,繡著銀色的鑄紋,而一層層海藍的光芒,正從他的指尖綻放開來。

“是你們一起上——”

“還是我上?”

一道接一道的幽藍光影,正在少年的身後,顯現出身形。

四個,八個,十二個,二十四個,騎士們一陣騷動,並在這騷動之中,他們仰起頭來看著這重重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而那領頭之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張大了嘴巴,在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等、等下……社群上的那些流言,竟然是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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